“今年春色早，應為剪刀催?！奔艏堊鳛橐豁梻鹘y(tǒng)手工藝術，在中國歷史悠久，無論農(nóng)家子弟還是貴婦小姐，都能享受其中的樂趣———“放下鋤頭上坑頭，拿起剪子剪虎頭”、“閨婦持刀坐，自憐裁剪新”、“葉逐金刀出，花隨玉指新”……剪紙藝術隨之百代傳承，中國剪紙藝術也傳播到世界各地。
剪紙是紙上的藝術，而剪刻技藝卻在紙張發(fā)明以前。剪紙由從平面薄片上鏤空成為裝飾圖案的技藝發(fā)展而來。原始先人對獸皮、樹葉進行剪裁，對石珠、貝殼雕磨、穿孔;商周時期出現(xiàn)了鏤空鎏金、對金銀薄片進行敲打、刻花形成裝飾的技術;漢代發(fā)明了“金銀平脫”的工藝，即用熔化的金銀薄片，鏤空成花紋貼于漆器表面用來裝飾。而“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中的花黃，又叫貼面花、花靨、花鈿等，在戰(zhàn)國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是古代婦女用極薄的金屬薄片、綢羅、蟬翅等物作為材料，剪鏤成圖案，貼在額頭、眉眼、面頰、鬢角等處，增添美感。這些早期出現(xiàn)的裝飾工藝，為剪紙藝術的發(fā)明奠定了基礎。
西漢出現(xiàn)了造紙術，最初用麻纖維造紙，效率低、成本高。東漢時期，蔡倫對造紙技術
進行了改造，大大降低了造紙成本，剪紙藝術也就隨之誕生。
剪紙作品不易留存，今天，人們只能從唐詩古文中看到大量關于當時“剪紙”功用的描述?！把涌鸵殃趾?，張燈啟重門。暖湯濯我足，剪紙招我魂。”杜甫 《彭衙行》 中的詩句描述了剪紙用于民間祭祀、辟邪等習俗。李遠 《剪彩》 中“剪彩贈相親，銀釵綴鳳真，雙雙銜綏鳥，兩兩度橋人”，表現(xiàn)了剪紙藝術在新人嫁娶等吉慶場合用于添喜祈福。文人段成式在 《酉陽雜俎》 中寫的“立春日,士大夫之家,剪紙為小幡,或懸于佳人之首,或綴于花下,又剪為春蝶、春錢、春勝戲之”，描寫了剪紙藝術在民間節(jié)慶時作為多種民俗 (掛紙錢祈富貴、作春勝以寫春聯(lián)等) 的表現(xiàn)形式。
到了宋代，剪紙藝術更加成熟。除了將剪紙做成窗花，還做成“禮花”送人。南宋周密所著 《志雅堂雜鈔》 中寫有:“舊都天銜，有剪諸色花樣者，極精妙。又中原有余承志者，每剪諸家書字，畢專門。其后有少年能于衣袖中剪字及花朵之類，極精工。”可見宋朝出現(xiàn)了以剪紙為生的專職藝人。剪紙藝術還被運用于陶瓷裝飾、戲劇藝術。元代
時，剪紙出現(xiàn)了構思完整的精品之作，并開始有人收藏剪紙作品。明清時期，剪紙藝術的載體則更加地豐富，有扇面上的裝飾、屏風上的貼飾、花燈里的花飾、刺繡的花樣等，剪紙藝術也不斷向多元化發(fā)展。
剪紙題材十分廣泛，最常見的吉祥圖案，常常借助于諧音、象征或符號來托物寄情，寓意吉祥。古時，用紙剪成的小像叫“人勝”，剪成花朵形狀的叫“花勝”，人們將“花勝”、“人勝”懸掛起來祈福，或在各種節(jié)日中用來裝點添喜。李嶠在《立春日侍宴內(nèi)殿出剪彩花應制》中寫道:“早知年欲至，剪彩學芳辰?！痹稑非蹇h志》載:“東甌民間，每逢元宵‘笙歌達旦，通街剪彩，與眾共賞，與民同樂，。過端午，‘皆有秩，竹扎龍身丈余，剪彩紙糊之，龍鱗雖小，內(nèi)刻花果為飾紋，極精致。出迎之時，響以金鼓，金鼓邊緣，貼剪紙花，?！背俗畛Ｒ姷钠砀?，其他題材還有歷史典故、神話戲劇、人物山水、花鳥走獸等等。
剪紙藝術因為材料易取、成本低廉、簡便易學，而自誕生起便生生不息，滲透到人們?nèi)粘Ｉ畹姆椒矫婷?。在我國大江南北，形成了各地不同的剪紙風格———陜西剪紙粗獷、
江南剪紙細巧、河北剪紙艷麗、福建剪紙淳厚……薄薄一張剪紙，寄托著人們的精神世界，蘊含著從古至今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
海派剪紙藝術是我國剪紙流派中具有上海地區(qū)文化特色的一支。上海剪紙在19世紀已有出現(xiàn)，起始于上海老城廂和徐家匯地區(qū)，表現(xiàn)在門箋、鞋花、繡花樣上。由于各地人口匯集，民間高手爭奇斗艷，上海地區(qū)剪紙廣泛吸收其他剪紙流派和藝術門類的營養(yǎng)，融會貫通，形成了不同于江南剪紙的區(qū)域風格。海派剪紙富有濃郁摩登都市情調(diào)，隨著上海城區(qū)的延伸日益擴展，在不斷發(fā)展中推陳出新，體現(xiàn)出符合現(xiàn)代審美的新面貌。海派剪紙門類廣泛，傳承多樣，體現(xiàn)了上海兼容并蓄的文化特點。
以“海派剪紙”傳承人周若妹和鄭樹林的作品為例。周若妹擅長用剪紙表現(xiàn)“江南水鄉(xiāng)”的風格，她的作品如工筆畫一般細膩雋永，表現(xiàn)了上海地區(qū)小橋流水的地域風貌。在《江南水鄉(xiāng)(一)》(圖①)這幅作品中，周若妹采用縱向構圖，“陰刻”與“陽刻”相結合表現(xiàn)景深，生動再現(xiàn)了江南地區(qū)波光粼粼、石板曲徑、枕河人家、楊柳依依的自然景觀和傳統(tǒng)街
道?！督纤l(xiāng)(二)》(圖②)采用的是橫向的構圖，街坊緊靠，白鶴紛飛，綠草青青，將每一種意象都緊密排列重復出現(xiàn)，喚起人們記憶中的美好江南、也是已經(jīng)逝去的詩意江南。
賦予傳統(tǒng)以新意、用傳統(tǒng)的形式講當代的故事，是鄭樹林作品的最大亮點。他的“上海閑話與花樣”系列，則是通過剪紙反映了上海本地方言中的俚語和俗語。一些上海傳統(tǒng)口頭俚語，如“買汰燒”、“蕩馬路”、“談斤頭”、“門檻精”、“無軌電車”、“脫底棺材”等等，以剪紙形式表現(xiàn)出來，并配上“文字翻譯”，讓人忍俊不禁。而用現(xiàn)代的場景表現(xiàn)這些正在消失的傳統(tǒng)方言，本身即折射了當下的社會現(xiàn)象，賦予了方言以新的時代內(nèi)涵。比如《“談斤頭”》(圖③)，這三個字在上海俚語中是討價還價、交換條件的意思。鄭樹林在表現(xiàn)這個俚語含義時，刻畫了一個躺在寫有“拆”字字樣的房屋頂上的人，塑造了拆遷中“釘子戶”的形象。他還將人頭夸張成中國傳統(tǒng)舞獅舞龍中的“獅頭”形象，用張大的嘴表達了“獅子大開口”的意象。嘴里的牙齒被夸張成“算盤”，生動地體現(xiàn)了“斤斤計較”的俚語含義。又比如《“買汰燒”》(圖④) 表現(xiàn)的是擅長做家務的上海男人。鄭樹林剪刀下的人物三頭六臂，腳踩皮鞋，身披圍裙，一下子把上海男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丁懊摰坠撞摹薄贰?圖⑤)所要刻畫的是將錢全部花完、沒有存留的形象。鄭樹林在表達這一題材時，結合了當下的流行語“買買買”和“月光族”，表現(xiàn)了一對年輕人并不花心思提升自己 (身后的書架上書本東倒西歪，年輕人背對書架，書本無人過問)，卻買了一大堆名牌衣物，透支信用卡，寅吃卯糧，只能期待下月工資的場景，諷刺了當下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
“敢競桃李色，自呈刀尺功?！焙Ｅ杉艏堖@一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正在傳承人的刀剪下煥發(fā)出新的光彩。尤其在社會高速發(fā)展、上海國際化進程加快的今天，無論是自然風貌這類“不可移動文化遺產(chǎn)”，還是人文市井這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不少都在逐步消退逝去。小小一張海派剪紙作品，或許能夠勾起人們的記憶，也提醒人們保護自然、保護文化。
(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博物館館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