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早晨。
晨起時,一個人走在樓下,曉風輕拂,裙袂之間似乎都生起了仙氣。有時樹邊小立,透過靜寂樹蔭,看天,看那種純凈的月白色,慢慢被橘紅的朝陽暈染??戳?,會躊躇滿志,會覺得時光里有可期待的熱烈與絢麗。
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我喜歡開始,喜歡出發(fā)。所以,喜歡清晨,喜歡做一個在晨光里趕路的人。
清晨的露珠,仿佛從圣母瑪利亞的懷里掙脫,調(diào)皮地懸墜于葉尖,又不墮凡塵。合歡、香樟、玉蘭,還有梅樹與桂樹,所有的樹木都那么母性,捧著滿懷的露珠,在晨氣里默然。
還記得童年時,被父母親催著早起,背著書包去上學。在鄉(xiāng)村的逶迤小路上,我的頭發(fā)上會落滿露珠,腳丫子也被露水濡濕。鄰家的籬笆上,朝顏花的藤蔓深情纏繞,上面探出一朵朵半開的紫紅花兒,我伸手一掐,露水潑潑灑灑。指尖上,衣袖上,都是露水的清涼。
早晨總是新的。
即使是秋天,晨光曉色也都是新的。你瞧,昨天的草色老綠,今晨的草,已經(jīng)泛黃。今天的秋草黃了,到明晨,大約已是霜紅。
樓下一株紫薇,花期漫長,初夏就開,做喜事一般,燈燭高懸地開到深秋。每天清晨路過,我伸出指尖碰碰,又是一朵朵新花,在露水里端然開放。開舊的那些花兒,什么時候凋謝,我全然不知。我以為這株紫薇,從初夏到深秋,一直都是芳華灼灼,是永遠的十八歲。因為一直開放,以至讓人忽略了它其實也在凋謝著。
我想,作為一棵花樹,能對抗凋謝命運的,就是不斷開花吧。
回頭看自己,寫著寫著,一路悠悠蕩蕩,竟然也寫了有十年之多。
漫長嗎?
十年,足以讓幾桿修竹蔓延成一片蔥郁竹林,足以讓一段熔巖噴發(fā)的愛情冷卻成無人問津的月夜山嶺。十年,蒲公英的種子在風里,已經(jīng)傳播了十代。十年,江河在大氣循環(huán)里輪轉(zhuǎn)了無數(shù)回,從流水,到云朵,到雪花……又成為江河。
十年,我在街角遇到過多少陌生人?在深夜,將誰忘記了又想起,后來又漸漸忘記?
十年,時間的洪流,要淘盡多少人情物事?
可是,我一直在這里,在書頁之間,安營扎寨。最深情,還是在書寫里。在書寫里,我像一個沐著晨風獨行的人。許多話都不說了,一說就俗,唯愿這樣一直地在文字里獨行下去。
這樣的獨行,似乎也是一種對抗。對抗時間,對抗庸常。
就像樓下的那株紫薇對抗凋零一樣,在曉色里。文字,也予我一片曉色天地,寧靜,空闊,我可以浮想千萬。
我不要做日暮燈火,即使璀璨,即使奢華。
我要做曉色里遠行的人,路漫漫最好,我可以不斷地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