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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化成人類之前，我們就已經(jīng)開始飲酒了。酒一直存在于自然之中。在大約40億年之前，當(dāng)生命開始出現(xiàn)的時候，單細胞微生物就活躍在原生湯中，啜飲著單糖分子，分泌出乙醇和二氧化碳。從本質(zhì)上講，它們排放出來的是啤酒。

幸運的是，生命不斷進化，我們有了樹木與水果。如果任其腐爛的話，最終它們會自然發(fā)酵。發(fā)酵能產(chǎn)生糖和酒精，果蠅發(fā)現(xiàn)之后會將其吞噬干凈。我們并不知道果蠅是否會像我們?nèi)祟惱斫獾哪菢幼淼埂?/span>你看，它們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唱歌，更不能酒駕。我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一只雄性果蠅在愛情上遭遇挫折、被一只驕傲的雌性果蠅毫不留情地踹開時，它會豪飲買醉，借酒消愁。

動物醉酒也瘋狂

對動物們來說，有一點比較遺憾，那就是自然界中一般沒有現(xiàn)成的、足夠數(shù)量的酒可以讓它們舉辦體面的派對。不過，有時候還是有的。巴拿馬附近海域有一座海島，長毛吼猴愉快地享用木魯星果棕的落果（4.5%酒精含量），它們在島上縱情狂歡、聒聒噪噪，之后就昏昏欲睡、搖搖晃晃，有時候甚至?xí)臉渖系粝氯阶约骸?/span>如果把它們的酒精攝入量同體重結(jié)合起來計算，相當(dāng)于它們在30分鐘內(nèi)喝完了兩瓶葡萄酒。但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因為對大多數(shù)動物來說，根本沒有足夠的酒來供應(yīng)它們，除非哪個好心的科學(xué)家把它們逮到后關(guān)在實驗室中，不停地供給它們酒喝。

喝醉酒的動物相當(dāng)有趣。這讓人們不由得有這樣的猜想：那些一絲不茍進行實驗、想要觀察酒精對我們那些表親——四足哺乳動物的大腦和行為產(chǎn)生何種影響的科學(xué)家們整個過程都會竊笑不已。給一只老鼠喝上一杯烈酒會發(fā)生什么？或者干脆不加限制地敞開供應(yīng)會出現(xiàn)什么結(jié)果？如果讓一群老鼠開懷暢飲又會怎樣呢？

事實上，動物們是相當(dāng)文明的，盡管最初的幾天可能不夠文雅，因為它們會表現(xiàn)得有點兒瘋狂，但隨后大多數(shù)動物都會逐漸養(yǎng)成每天喝兩次的習(xí)慣：一次在喂食之前（科學(xué)家稱此為雞尾酒時刻），另一次在上床睡覺之前（睡前小酌）。每隔3天或4天，酒的消耗量會突然增加，因為所有的老鼠會聚在一起舉行別具一格的老鼠派對。這聽起來頗具童話色彩，你希望自己生來是只老鼠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你必須記住兩點：第一，并非所有的老鼠都很幸運，可以在實驗室中進行實驗；第二，鼠科動物的醉酒狀態(tài)中存在著陰暗的一面。鼠群中通常有個雄性首領(lǐng)，也就是鼠王，鼠王是個禁酒主義者。處于最低社會階層的雄性老鼠酒精的消耗量最高。它們飲酒是為了緩解緊張情緒，暫時忘卻煩惱，似乎因為是失敗者它們才會喝酒。

這是試圖研究動物飲酒最難的問題之一。這些可憐的小動物被關(guān)起來，不斷遭到刺戳，一個個如驚弓之鳥。在這種情況下，你給它們?nèi)魏温樽砥匪鼈兌紩邮堋?/span>不過，公平地說，設(shè)身處地想一下，我們也會如此。假如一群紅毛猩猩把我逮住，拖到婆羅洲島上的樹梢上，迫使我喝干馬丁尼酒，我很可能也會喝的，這不僅僅是因為我恐高。

因此，研究人員應(yīng)當(dāng)找到巧妙的方法，既能讓動物們喝酒，同時又不讓它們受到驚嚇。對大象來說尤其如此，因為在任何情況下，你肯定不想去刺激一頭喝醉的大象，此時的大象會變得十分暴力。1985年印度曾發(fā)生過一起事故：一群大象闖入了一家酒廠，結(jié)果釀成大禍。當(dāng)時有150頭大象，全都喝醉了，它們開始尋釁滋事，橫沖直撞。它們掀翻了7間混凝土廠房，踩死了5個人。說實話，一頭喝醉酒的大象就夠麻煩的了，更何況是150頭，簡直成災(zāi)了。

這些研究工作可以在野生動物公園內(nèi)進行，實施起來更容易掌控。把幾桶啤酒裝到輕型皮卡的后車廂里，開到距離大象較近的地方，打開桶蓋，讓它們喝上一頓。在這個過程中，大象們通常會發(fā)生一些肢體沖撞，強壯的公象會喝掉大部分啤酒。但隨后你就會看到它們踉踉蹌蹌、步履蹣跚，最后慢慢進入夢鄉(xiāng)，十分有趣。然而即便在這種狀況下也會出亂子。曾經(jīng)有位研究者讓一頭強壯的公象喝得酩酊大醉，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去拉架，因為喝醉的大象跟一頭犀牛打了起來。通常情況下，大象不會攻擊犀牛，但是啤酒讓它變得耀武揚威。

相比之下，研究螞蟻要安全得多。曾經(jīng)有一種理論認為螞蟻之間有口令。螞蟻是群居動物，它們不允許其他蟻群的陌生螞蟻進入自己的蟻群。這就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它們是如何分辨彼此的？口令理論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在那些異想天開的維多利亞時期的自然學(xué)家中卻非常受歡迎，直到最后這一理論被約翰·盧布克爵士徹底推翻為止。他在19世紀70年代進行了一系列實驗：

一直有人認為，每一窩螞蟻都有自己特定的信號或口令，它們通過這些信號或口令辨別彼此。為了測試這一點，我用了一些麻醉劑。首先我嘗試使用氯仿，但這種物質(zhì)對螞蟻是致命的，測試效果讓人很不滿意。因此我決定灌醉它們，但這比我預(yù)想的要困難，因為我的那些螞蟻沒有一只甘愿自毀形象，喝得酩酊大醉。但我還是解決了這一困難，將它們放在威士忌中浸泡了一段時間。我采用了50個樣本，其中25只來自一個螞蟻窩，另外25只來自另一個螞蟻窩。我讓這些螞蟻喝得爛醉如泥，并且用顏料在每只螞蟻身上做了標記，然后將它們放到桌子上。

來自其中一個蟻窩的其他螞蟻正在桌子上鄰近的地方進食。像往常一樣，桌面周圍用一圈水圍住，防止螞蟻到處亂跑。正在進餐的這群螞蟻很快就注意到被我灌醉的那些螞蟻。它們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伙伴們?nèi)绱司綉B(tài)百出時似乎相當(dāng)驚訝，跟我們?nèi)祟愐粯?，不知該如何對待這群醉鬼。但是過了一會兒，它們把這些醉鬼全都搬走了：那些陌生的螞蟻被它們抬到護城河邊，扔到了水里；它們自己的朋友被抬回家中，在窩里睡覺，慢慢醒酒。因此，很顯然，螞蟻們能夠辨別出自己的朋友，即使這些醉鬼無法發(fā)出信號或說出口令。

這聽起來可能有些荒誕不經(jīng)，但人類喝醉和動物喝醉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以及動物模仿人類的方式事實上極大地影響了維多利亞時期的生物學(xué)發(fā)展。查爾斯·達爾文認為喝醉酒的黑猩猩很滑稽。的確如此。但是他同時認為這些類人猿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因此在聽到關(guān)于人們?nèi)绾尾蹲结翎舻拿枋鰰r他變得很感興趣：

非洲東北部的土著人在容器里裝上高度啤酒，放到戶外，野生狒狒喝醉后就被逮到了。（一位德國動物學(xué)家）曾看到過醉酒后的狒狒，他將狒狒囚禁起來，并記錄下了它們的行為和奇特的怪相，它們的表現(xiàn)令人忍俊不禁：第二天早上，這些狒狒表現(xiàn)得脾氣暴躁、情緒低落，雙手托著宿醉后頭疼欲裂的腦袋，表情著實令人憐憫。此時再給它們提供啤酒或紅酒時，它們馬上會神情厭惡地轉(zhuǎn)身離去，但它們對檸檬汁卻情有獨鐘。

美洲蜘蛛猴在喝白蘭地喝醉后，一輩子都不會再碰這種酒，因而從這一點來說，它們要比很多人都聰明。這些細微的事實證明：猴子與人類在味覺神經(jīng)方面一定存在著相似之處。

達爾文認為，如果人與猴子對宿醉的反應(yīng)相同，那么二者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聯(lián)系。這不是他唯一的證據(jù)，但卻是證明大主教們是靈長類動物的開端。同時，這也是最近有關(guān)人類起源理論的早期研究成果。

醉猴假說：人生來就是要喝酒的

人生來就會喝酒，而且擅長此道。可能除了馬來西亞的樹鼩之外，我們比其他任何哺乳動物都更能喝酒。一定不要與馬來西亞樹鼩進行喝酒比賽。或者說，假如你與它們進行比賽，一定不要著了它們的道兒，不要根據(jù)體重來比賽酒量。樹鼩能喝9杯紅酒，并且喝完后沒有絲毫不適。這是因為它們在進化過程中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發(fā)酵的棕櫚花蜜。經(jīng)過數(shù)百萬年的進化，最能喝酒的那些樹鼩自然而然地在馬來西亞生存下來，并且成了現(xiàn)在的喝酒冠軍。

我們?nèi)祟愐彩侨绱?，通過逐漸進化養(yǎng)成飲酒的習(xí)慣。1000萬年之前，我們的祖先從樹上來到地面。至于他們?yōu)槭裁催@樣做我們還不是很清楚，但很可能他們是為了找尋那些散落在林地上爛熟的果子。這種果子里面含有大量的糖分和酒精。這樣一來我們鼻子的嗅覺就慢慢敏銳起來，可以聞到遠處酒精的味道。通過酒精氣味的引導(dǎo)，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含有糖分的果子。

這就產(chǎn)生了研究人員所熟知的“開胃酒效果”。酒精的口感和味道讓我們胃口大開。如果仔細思考一下，這有點兒不合常理。酒精中含有大量的卡路里：為什么攝入一些卡路里之后反而讓人想吃更多的含有卡路里的食物呢？

有人會告訴你，適量的杜松子蘇打水能夠促進消化系統(tǒng)運動。但這種說法并不正確，因為通過靜脈注射酒精也能產(chǎn)生同樣的效果，而喝醉酒的節(jié)食者并不會輕易喪失自制力。酒精能夠觸發(fā)大腦中的某一特殊神經(jīng)元（準確地說是下丘腦的刺鼠色蛋白相關(guān)蛋白神經(jīng)元，但我根本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讓你產(chǎn)生強烈的饑餓感。在你感到特別饑餓時，觸發(fā)的也是這一神經(jīng)元。這一點同樣適用于1 000萬年之前的某個哥們兒。你在林間優(yōu)哉游哉地閑逛，偶爾可能會懷念樹梢上的生活，突然你聞到了某種迷人的氣味——爛熟的果子。于是，你循著香味找到了一個巨大的甜瓜或者類似的果子。果子很大，一次根本吃不完，但你無論如何也要干掉它，你可以把所有的熱量作為脂肪儲存起來，然后慢慢消化。這樣一來就產(chǎn)生了反饋系統(tǒng)：每吃一口就攝入一些酒精，酒精進入大腦后會讓你感到更加饑餓，于是吃得越多，越激發(fā)食欲。這樣一來，等到50萬代之后，當(dāng)你的后人搖搖晃晃離開酒吧回家時，他們會覺得自己為了一串烤肉不惜殺人越貨。

我們再回到1000萬年之前。酒精引領(lǐng)我們找到食物，刺激我們吃更多的食物。但現(xiàn)在我們需要分解這些酒精，否則我們就會成為別人的食物。清醒時想要擊退史前的捕食者已經(jīng)十分困難了，在醉酒時試圖攻擊一頭牙尖齒利的老虎那簡直就是一場夢魘。

既然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品嘗到了酒精的味道，我們需要通過進化，逐漸形成應(yīng)對機制。1000萬年之前出現(xiàn)了一種相當(dāng)明顯的基因突變，使得人類幾乎能像馬來西亞樹鼩那樣有效地分解酒精。這與人類開始分泌的一種特殊酶（準確地說是乙醇活性四級轉(zhuǎn)化酶，但我根本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有關(guān)。人類（或者說人類的祖先）突然之間能夠把其他所有類人猿灌得爛醉，喝到桌子底下去。對現(xiàn)代人來說，肝臟內(nèi)10%的酶是用來把酒精轉(zhuǎn)化成能量的。

但對我們?nèi)祟悂碚f，關(guān)于喝酒，最重要的發(fā)展是最后一步：如何喝酒。人類喝酒是為了社交。我們請自己圈子里的人喝酒，在觥籌交錯中互訴衷腸，告訴人們他們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我們深愛著他們諸如此類的事情。關(guān)于醉猴假說最有趣的部分是，所有這些都是進化程序。我們喜歡喝酒，是因為酒精是我們攝入的所有熱量的獎勵。我們與圈子里的人分享，是因為它證明了類人猿養(yǎng)家糊口、喂養(yǎng)族群的做法是有道理的。我們一起喝酒，是因為這種做法可以提供保護，遠離捕食者的侵害。單獨一個醉酒者會成為其他動物的獵物，但20個醉鬼聚集在一起會讓牙尖齒利的老虎掂量再三。

最后這一步是整個理論中最抽象的一部分，但十分有說服力。我們?nèi)祟愂蔷乒碇械臉O品，醉猴假說理論解釋了其中的原因。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所有的生物學(xué)家都同意這一理論，甚至有些人認為進化論是騙人的鬼話，人類是仁慈的造物主創(chuàng)造的。造物主義論者和進化論者之間常常發(fā)生野蠻的爭執(zhí)，但他們最終卻殊途同歸。美國國父本杰明·富蘭克林曾說過一句名言，酒的存在“證明了上帝愛人，并且愿意看到人類幸福”。但是在同一封信中，他針對人體解剖學(xué)發(fā)表了重要見解：

為了進一步證明你對上帝的虔誠和感恩，大家可以思考一下我們?nèi)祟惛觳仓獾脑O(shè)計。你會發(fā)現(xiàn)，如果動物們想要喝流淌在地面上的水，如果它們腿長脖子也長，那么它們無須跪下就可以喝到水。但人生來是要喝酒的，因而其舉止得以調(diào)整，人可以將酒杯舉到嘴邊。如果胳膊肘距離手的位置太近，那么手臂部分就會太短，無法把酒杯舉到嘴邊。如果胳膊肘距離肩部的位置太近，那么手臂部分就會太長，此時如果試圖把酒送到嘴邊，酒杯可能會越過目標，超過頭部……但從現(xiàn)實情況來看，我們能夠很舒適地喝酒，能夠把酒杯直接送到嘴邊。因此，讓我們手持酒杯，向這一仁慈的智慧致敬——干杯！

富蘭克林還認為，挪亞的洪水目的是懲罰人類喝水，試圖用水淹死我們。但不管你相信哪種說法——進化論也好，上帝造人也罷——我們?nèi)祟惿鷣砭褪且染频摹?/span>

古代中國：儒家禮儀下的飲而不醉

大約公元前2070年，儀狄在中國第一次釀酒成功。他將自己的發(fā)明敬獻給了中國第一個君王大禹。大禹喝完之后很喜歡，但作為一代明君，他意識到酒可能會引發(fā)可怕的禍患和災(zāi)難，于是下令禁酒，并且為了保險起見，把儀狄流放他鄉(xiāng)。

可是這個故事并不真實。中國早期歷史有許多美麗的神話傳說，幾乎都無據(jù)可考。大約商朝時期，中國才出現(xiàn)一種成熟的文字。這之前的歷史，只能依靠考古發(fā)現(xiàn)。說來也奇怪，現(xiàn)在已知的最早的酒，也就是我們可以肯定的最早的酒，是在中國的賈湖遺址發(fā)現(xiàn)的，可以追溯到大約公元前7000年。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當(dāng)時大禹和儀狄都還不存在。但討論一下他們還是有必要的，因為關(guān)于他們的傳說表明了中國古人對酒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大致歸納起來就是：“這東西不錯，但也很危險，或許應(yīng)當(dāng)定為非法物品。”

大禹創(chuàng)建的王朝最后一位君王是個可笑的家伙，名叫桀（公元前1728—前1675年，傳說是這樣的）。桀是個昏君，嗜酒如命，同時有個怪癖，每當(dāng)喝酒時，必須像騎馬那樣騎到別人的背上。我想我們大家都有自己的一些古怪行為，但桀的這種行為比較麻煩，因為他時刻都在喝酒，這對他身下的人來說可就不堪重負了。比方說，有一天他一邊像騎馬那樣騎著自己的宰相四處轉(zhuǎn)悠，一邊開懷暢飲。后來宰相精疲力竭，摔倒在地，于是桀就處決了他。

桀有個名叫妺喜的寵妃，也是個酒鬼。她產(chǎn)生了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要建造一個巨大的酒池。酒池按時挖好了，她和桀一起在里面劃船，同時很多赤身裸體的年輕男女在里面游泳，縱欲狂歡。但妺喜很快就厭煩了，于是命令3000人一起將酒池喝干。看到所有人都醉死、淹死之后，她歇斯底里地放聲大笑。

不久，發(fā)生了一連串的天災(zāi)人禍。一位名叫商湯的人發(fā)動起義，打敗暴君，建立了商朝。與夏朝相比，商朝沒有那么多神奇的傳說，因為它一直持續(xù)到公元前1046年，但是依然有一些不實的記錄。商朝最后一個君王是帝辛（紂）。此人是個昏君，同樣嗜酒如命。他挖了一個池子，里面灌滿酒（這是受他那個妖妻的蠱惑），他也喜歡縱情聲色。最后，一個正義的小伙子發(fā)動起義，推翻了帝辛。帝辛與桀之間唯一顯著的差異是帝辛的酒池中央有個小島，島上布置著一些人造樹木，上面掛著熟肉，這樣他就可以一邊四處劃船，一邊隨時吃喝，這被認為是一種“進步”。

可能的確有帝辛這個人，但那個酒池或許并不存在。重要的是中國古人認為醉酒能夠傾覆整個王朝，能夠破壞王朝的秩序。中國古人非常在乎維持自己王朝的秩序。

這些關(guān)于酒池的故事，或許真的有那么一點點真實性。考古學(xué)家挖掘出的祭祀用的青銅器酒具的數(shù)量在商朝末期急劇減少，這表明后來的人們具有更強的自制力。人們將這些酒具用于慶典之上，向已故的先人表達敬意，并與他們進行交流。具體細節(jié)我們不是很清楚，似乎是在供桌上擺放酒和食物，把酒灑在地上表示祭奠，然后祭祀者開始喝酒，把自己喝到心醉神迷的虔誠狀態(tài)，這樣祖宗神靈才可以與他們進行交流。祖宗神靈也會喝醉。其實祭祀典禮是以“神靈已醉”這樣的話結(jié)束的，至此儀式結(jié)束，大家可以開宴了。

西周時期流傳下來一份文獻，被稱作《酒誥》。這份文獻比較有趣，因為上面說帝辛是個酒鬼，商朝之所以滅亡是因為所有人都喝酒。

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罔非酒惟辜。

《酒誥》禁止在祭祀之外的任何場合飲酒，它的結(jié)尾這樣寫道：

“群飲”，汝勿佚。盡執(zhí)拘以歸于周，予其殺。

但這似乎沒什么效果。古代中國人下過許多禁酒詔書，數(shù)量之多讓人確信這些詔書并沒有什么作用。正如我前面提到的那樣，只有在有人喝酒的情況下才會出現(xiàn)禁令，禁令越多表明喝酒者越多。但重要的是，社會秩序和政權(quán)穩(wěn)定同無政府主義的飲酒之間一直存在著絕對對立的狀態(tài)。

從根本上說，中國人對此的解決之道是孔子的儒家學(xué)說。孔子（公元前551—前479年）去世的時間剛好是中國歷史上戰(zhàn)國時期開始之前。“戰(zhàn)國時期”這一名稱的確名副其實。當(dāng)時戰(zhàn)亂不斷，殺戮成風(fēng)，所有人都想知道如何能讓戰(zhàn)亂平息下來。孔子認為解決這一問題需要依靠禮儀，其基本思想是如果你一直對自己的上級、長輩畢恭畢敬，那么你就會養(yǎng)成習(xí)慣，自然而然地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尊長。這同樣適用于社交生活：如果有足夠的正式禮節(jié)，并被強制執(zhí)行，那么人們就會統(tǒng)一遵從。（用現(xiàn)代人的話來說）他們就會內(nèi)化所有這些外在的禮節(jié)，最終實現(xiàn)太平富裕。孔子從不會坐在擺放不正的坐墊上，他認為這很重要。

因此，孔子隨心所欲飲酒這件事就令人有些錯愕了。但是同蘇格拉底一樣，他從沒喝醉過：

（孔子）不吃切得不方正的肉，也不吃沒有蘸醬調(diào)味的肉。盡管有時候肉食很多，但他不允許自己吃的肉超過與米飯的合適比例。只有在飲酒時他才對自己沒有限制，但他不允許自己喝醉。他不吃從市場上買來的酒和熟肉，吃飯時必須吃姜。孔子吃飯從不過量。

但是對其他人來說，喝酒是有限制的。在父母吃飯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喝酒。順序與自制力至高無上。在以孔子為代表的飲酒活動中，普遍來說，節(jié)制飲酒非常重要。差不多與孔子同時代的一部著作《樂記》這樣總結(jié)道：

是故先王因為酒禮，壹獻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

用禮儀和禮制來控制飲酒，這樣一切都會平安無事。我們也可以養(yǎng)成孔子的那種習(xí)慣：喝而不醉。這些流傳下來的宴會禮儀指南詳細介紹了你應(yīng)當(dāng)如何站起來向客人敬酒，而其他人都應(yīng)當(dāng)坐在座位上；也介紹了你的酒杯應(yīng)當(dāng)如何放在左手邊，不要移動。當(dāng)時的禮儀指南內(nèi)容可能很多，也非常詳細，這完全是因為禮儀被人們視作社會秩序的基礎(chǔ)。

即使飲酒沒有被禁止，也主要局限于正式場合，比如慶典、葬禮和十分講究的正式宴會。這就意味著，如果你想喝醉，辦法很簡單：你可以出席非常正式的場合，然后胡吃海喝一通。稍晚時期孔子的對手、哲學(xué)家莊子指出：“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

有些人為了能夠喝到足夠多的酒，會連續(xù)參加一個又一個葬禮，偶爾可能也會禮貌性地為死者掉幾滴眼淚。人們是不滿這種人的表現(xiàn)的。大約公元前9世紀，有一首完整的詩歌描寫了無論在多么正式的宴會上，最終總能出現(xiàn)混亂這一主題。這首詩前半部分講述了宴會開始時的高雅、講究、安靜和莊嚴，接下來寫道：

酒過三巡后，賓客始抖擻。

離座喧囂起，蹦跳無規(guī)矩。

酒過三巡后，彼此哭笑鬧。

杯盤狼藉處，丑態(tài)盡外露。

酒過三巡后，無法又無天。

衣冠歪又斜，群魔舞翩躚。

盼你早離去，沾酒失禮儀。

醉者現(xiàn)丑態(tài)，醒者不自在。

滿嘴胡亂語，無人解其意。

所言皆為虛，所談太滑稽。

三杯便失態(tài)，四杯更何耐？

據(jù)說在遠古時期，任何人喝酒超過五杯就要被處死。可以肯定的是，漢朝統(tǒng)一中國之后，通過了一條法律，規(guī)定如果“沒有正當(dāng)理由”，超過三個人聚在一起喝酒是違法的。但懲罰的方法是罰款，而不是死刑。而且法律也沒有明確規(guī)定什么樣的理由才是正當(dāng)理由。但是，這一法律規(guī)定也沒有太大作用。漢朝有個丞相名叫曹參，此人從不作為。每當(dāng)有人前來勸說他時，他就請他們喝上一杯。出于禮貌，這些人不得不喝掉。然后再來一杯，一杯接一杯，直到最后他們忘記自己要來說什么為止。然后曹參返回手下人的住處（他們也都醉倒了），為他們唱歌。

中國人喝酒還有一件非常令人不解的事情。中國人當(dāng)時不區(qū)分葡萄酒和啤酒。我在這一章始終用的是“葡萄酒”這個詞，但中國漢字“酒”可以指代這兩種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肯定表明中國古人根本不在乎酒的種類。這使得他們與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截然不同。

“清醒總是意味著退縮、辨別和反對；酣醉則意味著擴張、一致和贊同。”

在《動物農(nóng)場》一書中，動物們奮起反抗，因為農(nóng)場主瓊斯先生是個酒鬼。在故事結(jié)尾的時候，動物們透過窗戶看到豬豬們正在喝啤酒，此時它們才意識到，老豬變成了人。

這個故事與4000年前《吉爾伽美什史詩》講述的故事是一樣的。恩奇杜是個野人，與動物同住、同吃，喝的都是水。后來女神印娜娜給他啤酒喝，動物們這才明白他不再是它們當(dāng)中的一員了。在西非地區(qū)，有個故事講述了造物主如何教女人熬粥，如何教她們釀啤酒。當(dāng)她們學(xué)會時，她們身上的軟毛和尾巴就脫落了，變成了人類。

人類無論生活在何時何地，他們都會聚集在一起一醉方休。孤身一人、頭腦清醒地體驗世界是遠遠不夠的，也從來不曾令人類滿足過。當(dāng)然，毒品的種類各式各樣，但一直都是存在的。

人們偶爾會談及“向毒品宣戰(zhàn)”，這種說法是愚蠢的，因為毒品是一直存在的，在毒品之間的戰(zhàn)爭中，獲勝的幾乎總是酒精。提醒各位一下，假如政府真的想要消滅海洛因、可卡因等諸如此類的毒品，那它們的做法相當(dāng)簡單，只要免去酒類稅收就可以了。人類是一種簡單的生物，我們對麻醉品的選擇主要看的是價格和可用性。

但什么是醉酒行為？這種亙古不變的人類渴望是什么？很少有東西能像醉酒這樣始終如一，其中各色人物層出不窮：既有那種怎么喝也喝不醉的強人，比如蘇格拉底、孔子，以及從某種程度上說，斯大林；也有一些時刻都處于醉態(tài)的強人——彼得大帝、北歐神話中的主神奧丁、莫臥兒王朝的第一位皇帝巴布爾，以及亞歷山大大帝，他在暈暈乎乎中征服了已知世界。

一種喝酒宣告著轉(zhuǎn)變。從一個州搬到另一個州，我們喝酒以示慶祝；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了，或者一周的工作結(jié)束了，我們喝酒以示慶祝；或者，如果說你是埃塞俄比亞蘇里部落的人，你會在工作日開始的時候喝酒以示祝賀。正如他們所說的：無酒不工作。我們在洗禮儀式上喝酒，在婚禮上喝酒，在過生日時喝酒，在葬禮上喝酒。每次喝酒都有一定的意義，它意味著之前的狀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讓人略感激動的世界。肯尼亞的伊特索人在新生兒出生時會舉行一個滑稽的小儀式：給新生兒選定名字之后，孩子的祖母會用手指蘸一點兒啤酒，放入嬰兒口中。如果這個嬰兒吸吮手指，那他以后就永遠叫這個名字了。

一種喝酒是逃避。人類學(xué)家提出的“第三空間”酒館、傳統(tǒng)酒吧或者卡巴克酒館都屬于此類飲酒的場所。但是在有些文化中是根本沒有這種場所的，比如阿拉伯地區(qū)、波斯地區(qū)或者中世紀的英格蘭地區(qū)。為什么我們都不在家里喝酒呢？為什么傳統(tǒng)酒吧里的黃銅桿或者酒館里的賭具老虎機成了解脫的有力象征呢？我們在逃避什么呢？

我認為，我們不知道問題本身就是答案。自人類從樹上下到地面的那一刻起，我們一直在問自己兩個問題：“這就是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嗎？”“我必須這樣嗎？”任何社會都是由規(guī)則組成的龐大系統(tǒng)，無論這些規(guī)則多么健全、多么合理、多么公正以及對我們自身的安全和利益發(fā)揮了多么大的作用，我們偶爾都想逃避它們。人類具有制定規(guī)則的動力，也有打破規(guī)則的沖動。這使得人類顯得有那么一點點愚蠢，但也有那么一點點偉大。

另一個問題的答案同樣與酒有關(guān)。“這就是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嗎？”可能吧。很可能吧。但是，假如我們得到了更多，我們依然會問同樣的問題，因為人類是永遠無法滿足的，這也是我們的榮耀所在。我們一直在尋求跨越新的海洋，這樣做并不是因為我們需要如此，而是因為我們?nèi)祟惛械綗o聊。我們喜歡討論終極真理，但是假如找到了終極真理，我們還是會非常失望的，因為再沒有可以討論的事物了。我們渴望有個我們無法形容的上帝，因為作為人類，我們唯一能夠描述的是一個手法特別高超的魔術(shù)師，但我們清楚上帝遠勝于此。上帝永遠不會讓人無聊，而在喝醉酒時人類也永遠不會感到無聊。

威廉·詹姆斯有句話說得超贊：“清醒總是意味著退縮、辨別和反對；酣醉則意味著擴張、一致和贊同。”

醉酒是矛盾的集合體，因為它贊同所有事情。有時候它能挑起暴力沖突，有時候能帶來和平；它能讓我們縱情高歌，也能讓我們安靜入睡。對希臘人來說，它能考驗自控能力；對北歐人來說，它是詩歌的源泉，既有優(yōu)秀的詩篇，也有拙劣的作品。它能給君主帶來快樂，也能導(dǎo)致他們垮臺；它是窮人的慰藉，也是他們貧窮的根源；對政府來說，它既是騷亂的起因，也是財政收入的手段；它既能證明男性雄風(fēng)，也能消除男子氣概；它既是淫媒伎倆，也是主婦的樂事。醉酒是瘟疫和殺手，也是上帝的禮物。它是僧侶的必需品，也是救世主的鮮血。醉酒是感知上帝存在的方式，也是神一樣的存在。

這就是為什么醉酒行為一直在人類周圍，如影隨形。最近，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發(fā)布了一份內(nèi)部報告，承認在至少兩次航天飛機發(fā)射過程中，宇航員完全處于興奮的微醺狀態(tài)中。這并不令人意外，因為幾千年來人們一直在醉醺醺的狀態(tài)下工作。并且說實話，假如我要被以幾倍于光速的速度發(fā)射到無邊無垠的外太空時，我也希望來一杯這個人類的老朋友。

這就是我們的過去，而且我相信，這也是我們的未來。有朝一日，在遠離現(xiàn)在的未來的某一天，當(dāng)黑猩猩接管了啤酒廠，當(dāng)大象占領(lǐng)了釀酒廠，當(dāng)所有酒館中到處都是失戀的果蠅時，我們——作為一個物種——應(yīng)當(dāng)喝光世上最后一杯酒，踉蹌著進入我們的飛船，把這個小石球留在身后。這將是一次偉大的旅程。當(dāng)我們沖破大氣層，把這個古老的地球甩在我們身后的時候，眾神將在那里為我們喝彩：寧卡斯、哈托爾、狄俄尼索斯、巴克斯、托爾、兔仙、日內(nèi)瓦夫人等等。洛塞爾石灰石浮雕上的女人會吹響她的號角，至少這一次她知道從哪頭開始吹了。而我們則在微醺中，高速沖向浩渺的宇宙。

我知道我們的目的地：人馬座B2N——距離我們2.6萬光年的分子云。開始這一旅程的那些人無法完成任務(wù)到達那里。這一巨大的星云直徑為150光年，體積是太陽的300萬倍，散發(fā)出天然酒精的味道。最終，因為我們是人類，我們都將迷醉在那幽冥虛無之地。

作者: [英]馬克·福賽思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
原作名: A Short History of Drunkennesshow, why,where and when humankind has got merry from the stone age to the present
譯者: 楊清波
出版年: 20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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