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七月流火,語出《詩經(jīng)》,原意為農(nóng)歷七月,天剛擦黑時,可以看見大火星從西方落下去,天氣有了轉(zhuǎn)涼的跡象。后來卻大多附會七月天氣若天上流火般炎熱。我姑且從俗,因為七月的天氣酷熱難耐,天上流瀉著火,地上卻涌動著源源不盡的甜蜜。西瓜圓滾滾來了,葡萄亮晶晶應市,水梨脆生生登場,及至水蜜桃水靈靈亮相,江南便沉浸在甜蜜的海洋里。這水蜜桃生來就帶著一個“蜜”字,應是七月流蜜的最形象注釋。
七月,最好去江南水蜜桃地標之鄉(xiāng)——無錫陽山走上一走。陽山真是個桃鄉(xiāng)啊,漫山遍野是桃樹,在桃子成熟的季節(jié),各品種水蜜桃一茬接一茬,所到之處桃香彌漫。
七月流蜜,流入了桃鄉(xiāng)的千家萬戶,也流向了四面八方。那天,我隨著作家采風團,在陽山鄉(xiāng)村四處徜徉,目之所至,便是桃林茂密,便是桃樹繁盛的枝葉間掛著的一顆顆包裹著紙袋的水蜜桃。掀開紙袋,那些個水蜜桃像煞搽著胭脂和香粉的少婦及嬰兒的臉龐,笑吟吟歡迎你呢。是時你隨便闖入哪戶桃農(nóng)家,撲面而見的除了水蜜桃,還是水蜜桃——堆在篾籃里、碼在盒子里、砌在果盤里,此時,你見了一只只羞紅了臉、笑開了顏、肥嘟嘟的桃子,任憑天上潑下怎樣的炎熱,都會置之度外,那一顆燥熱的心啊,會立即寧靜下來、甜蜜起來、愉悅起來。
七月,看似接近立秋,氣溫卻不肯消停,作困獸猶斗的掙扎,人們都在抱怨著、躲避著,可桃農(nóng)卻笑呵呵地歡迎著、擁抱著,感謝老天賞賜最后一波熱浪,讓桃園里的每一棵桃樹吸足熱量,釀造甜蜜。桃農(nóng)們的經(jīng)驗是:桃園里的每一只水蜜桃都必須在上市前“沖刺”一下,“積溫”積到一定的程度,那桃子才真叫個甜啊。農(nóng)諺說“人在屋里熱得跳,稻在田里笑”,稻如此,桃何嘗不如此呢?
我們隨著桃農(nóng)葛叔去他桃園里探望他的桃樹和桃子,忽然天氣也遂了人愿,大片的云遮掩了日頭,且有陣陣清風扇來,桃園瞬間變得一片蔭涼,桃葉婆娑,清香浮動。葛叔和他的女兒凌云帶著我們找尋最大個頭的桃子。一找一個準,紙袋剝?nèi)?,顯出粉白相間的桃子,用手托著,沉甸甸的好有質(zhì)感。我們七嘴八舌猜起了它的分量,葛叔說,該有一斤朝下,如果不信,可以去屋里的小電子秤上稱上一稱。我們當然相信葛叔的目測應是八九不離十,因為剛才在他家客廳里試過,今年的桃子個頭普遍大,隨便取一個試稱,都在500克上下哩。
葛叔是位退休教師,如今全身心侍候著10畝桃園和幾畦蔬菜,說起來都是甜蜜的事業(yè)哩。女兒凌云繼承了他教師的職業(yè),放了暑假就幫著父親料理桃園事務。這等甜蜜的事業(yè)須付出多大的心血和汗水?有父女倆黝黑瘦削的臉龐為證。10畝桃園以每畝40棵桃樹計算,就是400棵桃樹,倘比作400個他們的學生,那么要栽培這400個學生也夠嘔心瀝血哩。從選擇好的苗木、嫁接栽培、施肥澆水、鋤草松土,到授粉著果、剪枝疏果、除蟲包袋、采摘銷售……長年累月都在忙碌。那些壯實的桃樹和累累的桃子真像他們的孩子一般,因著他們的呵護而幸福地成長著。
在桃園里,我看到間隔有距擺放著一只只很大的塑料桶,葛叔告訴我們,這是漚黃豆粉的桶,每畝桃樹得漚一百斤黃豆粉——將黃豆打成粉,用水漚著,待其發(fā)酵變質(zhì),就是上好的追料,每棵樹得一勺一勺細心澆灌,這樣桃樹才長得茁壯,才能花盛開、葉繁茂、果肥碩、汁甜蜜,好比人喝了豆?jié){發(fā)育得壯實一樣嘛。哦哦,原來葛叔家的水蜜桃是喝豆?jié){的呢,怪不得那樣肥碩,那樣甜蜜啊。
我揣摩,葛叔和陽山其他果農(nóng)一樣,盡得“天時、地利、人和”之便。先說天時,有其二,一是江南一年到頭風調(diào)雨順,適宜水蜜桃的生長;二是如今惠農(nóng)政策越來越好,種植科技日益精進,桃農(nóng)正可放開手腳大展宏圖。次說地利,也有其二,一是陽山是華東地區(qū)唯一的火巖層山,地質(zhì)獨特,含多種微量元素,特別適宜水蜜桃的生長;二是陽山地處長三角腹地,水蜜桃銷售便利,暢銷于蘇錫常小三角和滬寧杭大三角,遠達港澳和國外。再說人和,陽山水蜜桃被譽為果中皇后,歷70余年而長盛不衰,人見人愛。就說葛叔家的水蜜桃,年銷售達千余盒,每盒七八斤,就是萬余斤啊。陽山桃農(nóng)千余戶,可想而知,一個夏季,多少家庭能享受到陽山的甜蜜。
離開桃園,就在葛叔家,我顧不得糖尿病纏身,“夯落”一只一斤重的熟透的水蜜桃,蜜流周身,頓覺心曠神怡,哪還忌憚屋外七月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