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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海戰(zhàn)

?  發(fā)生在1894—1895年的中日甲午戰(zhàn)爭,是近代中國命運的重要轉(zhuǎn)折點。中國為求強求富進行的洋務自強努力,經(jīng)此一戰(zhàn)前功盡棄,近代日本則借此戰(zhàn)的勝利迅速崛起。

  追溯中國戰(zhàn)爭失敗的歷史,尤其是反侵略戰(zhàn)爭失敗的歷史,看著中國軍人的傷亡數(shù)字,看著一個個耳熟能詳?shù)闹袊孛淙霐呈?,心情無疑是極為沉重和痛苦的,如同揭開傷疤帶來的錐心刺骨般的疼痛。然而,我們不應該因為逃避疼痛而不去正視歷史,一個國家和民族最可寶貴的精神,往往就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迸發(fā)出來,無畏的犧牲勇氣,可貴的抗爭精神,都充盈在這場戰(zhàn)爭中。

  與甲午戰(zhàn)爭陸地戰(zhàn)場兵敗如山倒的局面截然不同,正如日本方面自己所述的那樣,日本在海上遇到了真正的敵手。

  1888年創(chuàng)立的北洋海軍,是當時中國唯一一支高度近代化(或稱為西化)的武裝力量。軍官群體主要由新式學堂培訓出來的專業(yè)人員組成,其中不乏具備西方海軍學校修學經(jīng)歷的佼佼者,士兵群體也與陸軍截然不同,都需要經(jīng)歷專門教育,而后層層考核逐漸選拔遞升才能勝任艦上工作。在全盛時期,這支海軍被譽為亞洲第一,擁有包括亞洲第一巨艦“定遠”級鐵甲艦在內(nèi)的諸多留名世界艦船史的戰(zhàn)艦,擁有訓練水平媲美歐洲列強的海軍官兵,每年北上南下巡弋在海參崴至新加坡間的遼闊海域,獵獵龍旗,昭示著中國海上力量的存在。

  然而不幸的是,這支海軍的全盛時期也是她衰敗的開始。國家政策的不明確和不持續(xù)性,使得北洋海軍自建軍以后漸漸落寞,經(jīng)戶部禁令,停止了武備更新添置。如同一臺計算機,買來的時候雖然是潮流巔峰,但是主政者不懂得需要連續(xù)投資,不斷升級換代以永葆青春,數(shù)年之后,原本的亞洲第一巨艦就會被歸入淘汰之列。

  與此同時,與中國海軍原本處于同一起跑線上的日本,則用傾國之力不斷奮起直追。1891年,俄國太子訪日時在前往琵琶湖途中遭遇日本警察行刺,釀成“琵琶湖事件”,俄日關(guān)系惡化。為了在俄國西伯利亞鐵路修成和海參崴軍港啟用前搶占與俄國開戰(zhàn)時的戰(zhàn)略優(yōu)勢,占據(jù)朝鮮與中國東北進一步成為日本堅定的國策,為此軍備投入越發(fā)加大。至1894年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日本陸軍已經(jīng)完成了全面近代化,日本海軍也超越了中國,一舉成為亞洲第一。

  就在這樣的局勢下,中國北洋海軍開始了與日本海軍的惡戰(zhàn)……

1、東學之變

  公元1894年,農(nóng)歷甲午年。

  這一年的春夏之際,因為不堪忍受政府的殘酷壓榨,朝鮮半島爆發(fā)了大規(guī)

  模的東學農(nóng)民起義,起義者將朝鮮近代以來痛苦命運的根源歸結(jié)為吏制腐敗和政治黑暗,以及西方列強尤其是鄰國日本長久以來的欺凌,提出了發(fā)揚傳統(tǒng)的儒家東學,驅(qū)逐抵制東西洋西學,“主擊倭洋”的宗旨,將維護儒家經(jīng)典和民族傳統(tǒng)作為起義的理論基礎。在“除暴救民”、“逐滅洋倭”等口號號召下,東學徒眾席卷城市,一路打擊貪官,開倉放糧,響應者甚眾,半島為之震動。

  5月31日,起義軍更是攻克了朝鮮南方重鎮(zhèn)全州,兵指首都漢城,形勢逼人。遭遇席卷而來的起義,朝鮮李氏王朝政府曾數(shù)次派兵鎮(zhèn)壓,甚至請求中國派出駐韓的北洋海軍部分艦船幫助協(xié)同,出動了經(jīng)中國武裝和訓練的西式新軍——京軍壯衛(wèi)營前往戡亂,但都歸于無效,一一鎩羽而歸。為盡快收拾近乎潰爛的局勢,防止列強趁機插足干涉朝鮮內(nèi)政,在中國駐朝總理交涉通商大臣袁世凱的居間建議下,朝鮮政府經(jīng)過權(quán)衡,決定向中國照會乞援,請求宗主國直接出兵幫助戡定內(nèi)亂、綏靖局勢。

  朝鮮半島自古以來曾長期是向中國歲修職貢的屬地,過問這個傳統(tǒng)屬邦的內(nèi)政,在當時清政府看來無疑是天經(jīng)地義的既有權(quán)力,但是緊鄰著朝鮮半島的東瀛島國日本也對這塊三韓之地窺伺已久了。自明治維新以來,國力日盛的日本隨著自身實力的不斷膨脹,受限于本國國土狹小資源匱乏,急欲挑戰(zhàn)原有的東亞格局,擴大所謂“生存空間”,“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于四方”,實現(xiàn)向大陸擴張領(lǐng)土的野心。為尋求進軍大陸的跳板,朝鮮半島上政治腐敗國力積弱的小國朝鮮,自然而然成為其首先征服的目標。日本政府于1882年、1884年先后分別挑起壬午、甲申事變,企圖利用朝鮮的親日派,以及朝鮮大院君李昰應與國王李熙、王后閔氏之間的矛盾,促成朝鮮國內(nèi)發(fā)動政變脫離中國,建立親日政權(quán),但是由于中國在兩次事件中都采取了較為激烈的強硬措施,加上朝鮮政府內(nèi)親華派的極力抵制,使得日本始終未能得逞。

  當時的中國政府上下盡管目睹了日本接連挑起釁端,開始認為日本“終為中國永久大患”,但出于珍惜中法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難得的和平局面,以及對于蕞爾小國日本自古以來的輕視,認為日本無論多么外露囂張,終究不過是夜郎自大而已,在對日外交上采取了盡可能妥協(xié)的和平政策。面對早已磨刀霍霍的東鄰,中國還是天真地抱著東亞兄弟同文同種,應當共同團結(jié)抵御西洋外侮的幻想。

  1885年,為解決前一年甲申事變的遺留問題,中日雙方在天津舉行談判,涉及朝鮮宗主權(quán)的很多關(guān)鍵事項,中國都逐一做了讓步。事后簽訂的《中日天津會議專條》中有這樣一條規(guī)定,“將來朝鮮有事,兩國或一國派兵,應先行知照對方”,等于已經(jīng)默認了日本勢力在朝鮮的實際影響力。

  早在朝鮮半島爆發(fā)東學黨起義時,清政府已經(jīng)預感到朝鮮政府可能無法招架,會前來乞援。圍繞這一問題,清政府內(nèi)就是否可以出兵已經(jīng)在先期討論。普遍的意見是,如果中國軍隊直接進入了半島,大有可能會刺激到對朝鮮覬覦已久的日本,難保不會引發(fā)出什么事端。但是,如果置屬邦的乞求于不顧,似乎又不符合駕馭萬邦的祖制,有傷體面,而且在國際上也會動搖朝鮮是中國屬國這一既有的事實。

  左右為難之際,第一線的朝鮮事務主管官員、少年氣盛的駐朝總理交涉通商大臣袁世凱致電北洋大臣李鴻章,積極主張出兵入朝。袁世凱認為,《中日天津會議專條》中只規(guī)定了如果中國出兵,必須“知照”日本,但并沒有賦予日本同等的出兵權(quán),而且袁世凱聲言,根據(jù)他自己與日本駐朝外交官員的接觸情況來看,日本“重在商民,似無他意”,信誓旦旦地保證日本絕對不會橫加干涉。受袁世凱錯誤判斷的左右,當6月3日朝鮮政府的乞援照會正式遞達到京后,清政府便做出決策,放心大膽地出兵朝鮮。主持北洋一帶對外交涉以及海防、軍事事務的北洋通商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自然成為出兵計劃的具體執(zhí)行者。經(jīng)奏請,朝鮮政府乞援的當天深夜,李鴻章即命令直隸提督葉志超等部的淮軍精銳兩千余人,以及北洋海軍軍艦準備赴朝,同時下令輪船招商局商船北上聽用。

  僅用兩天時間,中國的先頭部隊就束裝準備完畢。6月6日,從天津蘆臺等地調(diào)集的淮軍以及天津武備學堂見習軍官共計910人,由山西太原鎮(zhèn)總兵聶士成率領(lǐng),乘坐火車到達大沽。下午6時,全軍連同所帶的九十余匹軍馬、4門金陵機器局造60毫米口徑行營炮都登上招商局“圖南”號商船,當日夜間7點在北洋海軍“超勇”號巡洋艦護航下,作為先頭部隊在朝鮮牙山灣內(nèi)的白石浦里登陸,中國駐日公使汪鳳藻隨即將出兵情況通報日本政府。兩天后,直隸提督葉志超統(tǒng)率赴朝軍主力淮軍正定練軍等部1555人在山海關(guān)一帶集結(jié)完畢,攜帶4門87毫米口徑火炮,分乘招商局“海晏”、“海定”兩艘商船先后開赴朝鮮。與此同時,北洋海軍的“濟遠”、“揚威”、“平遠”、“操江”等軍艦先后抵達朝鮮沿海,分駐牙山、仁川、大同江等各要害口岸,控制局勢,保護僑民。一時間龍旗獵獵,水陸并進,這是中國自明末援朝戰(zhàn)爭以來,又一次大規(guī)模地用兵朝鮮半島。

  然而清政府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是,中國所采取的這一系列行動,其實墮入了日本政府預先布設下的圈套。對朝鮮半島圖謀已久的日本,從壬午、甲申兩次事變被挫敗后,就積極擴充軍力,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機會再掀波瀾,實現(xiàn)徹底控制朝鮮的企圖。1891 年發(fā)生的琵琶湖事件,又進一步刺激了日本對朝鮮和中國東北的貪欲。

  仇日的東學起義發(fā)生后,日本政府判斷這是挑起事端的難得良機。5月31日起義軍奪取全州的當天,日本政府即以陸軍大演習為名,開始緊急征集日本各港口的商船,預先做好運兵朝鮮的準備。次日,日本內(nèi)閣正式通過出兵決定,國內(nèi)開始進行總動員。6月5日更是設立了以明治天皇為首的戰(zhàn)時大本營,東瀛三島的戰(zhàn)爭機器已經(jīng)完全開動起來。為將中國軍隊拖入朝鮮半島,挑起戰(zhàn)爭借口,日本駐朝外交官員多次會見袁世凱,進行誘惑欺騙,積極慫恿中國出兵。

  6月8日,就在中國總兵聶士成部陸軍進駐牙山的當天,早有準備的日本隨即派出先頭部隊登陸朝鮮,并不顧中朝兩國的強烈抗議,長驅(qū)直入進抵朝鮮首都漢城四周,蠻橫地宣稱既然中國已經(jīng)出兵,日本也有同等的出兵權(quán)力,并拒不承認朝鮮是中國的屬國。此后,由日本陸軍少將大島義昌率領(lǐng)的兵力達七千余人的混成旅團也從本土出發(fā),源源不斷地登陸朝鮮半島。至6月16日,日本混成旅團先頭部隊四千余人到達朝鮮,兵力上完全超過了駐朝的中國軍隊,而且控制了漢城、仁川等重要城市,勢頭咄咄逼人,朝鮮局勢在一夜之間發(fā)生了劇變。

2、“致遠”艦 鄧世昌

  值得記憶和尊敬的是,在有些部位已經(jīng)如同煉獄一般的“定遠”艦上,為了制服炎魔而冒著生命危險在露天甲板上四處奔走搶救的人群中,除了大量的中國海軍官兵外,還有一些外籍顧問的身影。這些洋員不同于傳統(tǒng)中國近代史書籍中那些欺騙乃至欺負中國人的洋人,黃海海戰(zhàn)中北洋艦隊的外籍雇員群體表現(xiàn)出了高度的敬業(yè)和勇敢精神。大火燃起后,雙耳已經(jīng)在先前的炮戰(zhàn)中震聾的德籍炮術(shù)顧問阿璧成(Albrecht.J)立刻奔向最危險的首樓頂部甲板,冒著有毒的煙霧和紛飛的彈片,與中國官兵們一起架設消防水泵奮力救火。

  原本在主炮臺上作戰(zhàn)的英籍顧問尼格路士(Nicholls)也很快趕到這里,奮不顧身加入救火的隊伍。在日本炮彈集中攻擊的首樓頂部甲板上,尼格路士不幸被彈片擊中倒臥在地,這位英國人知道自己受傷過重,堅決不愿進入救傷所包扎,要求留在甲板上和他的戰(zhàn)友們在一起。生命即將消逝的一刻,尼格路士想起了遠在英倫故鄉(xiāng)的愛女,然而家庭團聚的天倫之樂已然只能是一場夢了,默默向同鄉(xiāng)戴樂爾口述完對女兒的殷殷期望后,這位忠于職守的外籍顧問瞑目而逝,成為海戰(zhàn)中第一位將生命獻給黃龍軍旗的西方人?!罢Z及其女,及對伊之愿望,乃卒?!?/p>

  正在司令塔內(nèi)忙于指揮操舵,以使軍艦盡量躲避日方攻擊爭取滅火自救機會的“定遠”艦管帶劉步蟾,猛然發(fā)現(xiàn)在他的左側(cè),廣東人鄧世昌指揮的“致遠”艦靠攏了過來。排水量僅有2300噸,沒有任何豎甲防護的穹甲巡洋艦“致遠”駛到了“定遠”之前。

  “致遠”艦管帶鄧世昌,字正卿,廣東番禺人(今廣州市海珠區(qū)),少年時因英語功底好,被選入了本不招收外省學生的福建船政學堂,為學堂第一期駕駛班學生。畢業(yè)后由于省籍原因,絕緣于海軍留英計劃,卻因此在同學中最早擔任軍艦管帶,具有了大量的實際業(yè)務知識。

  被李鴻章選入北洋海防后,鄧世昌任事勤勉,治軍嚴格,而且不帶家屬不在岸上購建寓所,終日在艦上居住,與四處購房納妾的“濟遠”艦管帶方伯謙等形成了鮮明對比。從軍27年,鄧世昌僅僅回過3次家,其中最長一次不過7天,甚至慈父去世時,也因為時值中法戰(zhàn)爭,考慮到海防大局緊張,而毅然背負“不孝”之名沒有歸鄉(xiāng),只是在住艙里一遍遍手書“不孝”二字。這些不隨大流,顯得特立獨行的作風,越發(fā)使得鄧世昌遭到閩黨軍官群體的排擠憎視,“不飲博,不觀劇,非時未嘗登岸。眾以其立異,益嫉視之”。

  此時見到旗艦身處險境,在千鈞一發(fā)之時,這位長久以來孤獨落寞的將領(lǐng)指揮著他的戰(zhàn)艦毅然決然駛出,與如狼似虎的日本第一游擊隊展開炮戰(zhàn),“致遠”艦在用自己并不厚實的身軀默默地為旗艦遮擋著炮彈!不知道在那一刻,公認為閩黨領(lǐng)袖的劉步蟾是否會被這位一向被閩黨軍官集團排斥的外省籍將領(lǐng)所感動。緊接著在“定遠”艦右側(cè),由林泰曾、楊用霖指揮的“鎮(zhèn)遠”艦也挺身而出,與“致遠”艦并力抗擊日艦,共同護衛(wèi)旗艦。

  借助“致遠”、“鎮(zhèn)遠”不惜生命換來的這段寶貴時間,阿璧成等在“定遠”艦上與火魔搏斗的官兵們獲得了成功。身處彈片紛飛毒煙彌漫的首樓頂部甲板上,這些英勇的官兵毫無畏色,用水泵不斷抽取艦底的海水,再通過梯道艙口注入下方的艙室。在幾乎就要將軍醫(yī)院變成儲水庫的時候,大火終于被撲滅,“定遠”艦萬幸躲過了一場劫難?!鞍㈣党梢云鋫€人模范的行動站在槍林彈雨中,啟用水泵進行滅火,一直到他幾乎灌滿了那個房間”,挽救了可能“完全被毀掉或者嚴重喪失戰(zhàn)斗能力”的“定遠”。

  旗艦轉(zhuǎn)危為安,“致遠”艦卻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與同樣挺身而出的鐵甲艦“鎮(zhèn)遠”不同的是,“致遠”艦并不具備那么強大的防護力。為了掩護旗艦,與第一游擊隊4艘戰(zhàn)艦炮火抗對戰(zhàn)的過程,對于“致遠”艦而言無異于是生命慢慢消耗的過程?!爸逻h”艦的艦體已經(jīng)有多處被擊穿,其中一些傷口出現(xiàn)在水線附近,海水大量涌入艦內(nèi),穹甲甲板的斜坡與船殼板相交構(gòu)成的“V”字形的水槽里已經(jīng)積滿了海水,“致遠”艦內(nèi)的損管人員在利用一切工具努力排水,但艦體仍無可挽回地發(fā)生著傾斜,此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將近30度的右傾,這對任何一艘艦船而言,都是足以致命的險情。

  面臨生死抉擇的關(guān)鍵性時刻,鄧世昌做出了一個令整個戰(zhàn)場都為之驚嘆的決斷:“倭船專恃'吉野’,茍沉是船,則我軍可以集事!”鄧世昌決定駕艦沖向正在自己左舷外駛過的日本第一游擊隊。此后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的事跡幾乎是現(xiàn)代每個中國人都耳熟能詳?shù)?,在黃海的波濤上,遍體鱗傷嚴重側(cè)傾的“致遠”艦如同是一匹孤傲圣潔的獨角獸,迎著硝煙彈雨,不斷加速,加速,掉轉(zhuǎn)航向無畏地向日本第一游擊隊直沖而去……

  關(guān)于黃海大東溝海戰(zhàn)中“致遠”艦沖向日本第一游擊隊的含義,一直以來比較普遍的解釋是,鄧世昌想要指揮“致遠”艦撞沉日本聯(lián)合艦隊最新銳的軍艦“吉野”,與之同歸于盡。如果聯(lián)系到北洋艦隊在這場海戰(zhàn)開始時所采用的亂戰(zhàn)戰(zhàn)術(shù),我們將能做出另外一種更具理性的詮釋。

  19世紀海戰(zhàn)中出現(xiàn)的亂戰(zhàn)戰(zhàn)術(shù),其要點就是在戰(zhàn)斗中盡量逼近敵艦,擾亂敵方陣型,從而實施以沖角和魚雷為主要手段的近距離亂戰(zhàn),這種戰(zhàn)術(shù)對于火力上不如敵方的北洋艦隊,無疑是較為適用的。但是大東溝附近海面的炮戰(zhàn)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個多小時,北洋艦隊仍然未能實現(xiàn)沖亂日本聯(lián)合艦隊陣型的目標,反而漸漸陷入了被動交火的不利局面中。此時身受重創(chuàng)的“致遠”艦突然高速沖向日本艦隊,鄧世昌可能是已經(jīng)估計到自己的軍艦支持不了太久,與其無謂的沉沒,不如盡最后的力量放手一搏,爭取沖亂日本第一游擊隊的陣型,更大的希望是能乘亂利用沖角或魚雷取得擊沉日艦的戰(zhàn)果。

  “吾輩從軍衛(wèi)國,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冒著密集的彈雨,鄧世昌屹立在飛橋甲板上,大聲激勵著將士們。對這位人格高峻的艦長,全艦官兵都發(fā)自心底地給予尊敬,同仇敵愾的怒吼聲響徹“致遠”艦上空。由于“致遠”艦是從第一游擊隊的舷側(cè)沖擊而來,而且這艘軍艦是北洋艦隊序列中航速最高的軍艦,此刻機艙內(nèi)采用了強壓通風,航速甚至能夠超過20節(jié)。日本第一游擊隊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150毫米、120毫米等速射炮彈不斷射向“致遠”艦,在四周的海面上形成了陣陣水柱,“致遠”艦正在沖向一張火網(wǎng),這是中國近代海軍史上最壯烈的一段征程。

  令人扼腕痛惜的是,就在即將逼近日本第一游擊隊的一刻,伴隨著轟然巨響,“致遠”艦艦體中部發(fā)生爆炸,升騰出巨大的火球?!爸逻h”的艦首首先開始下沉,艦尾高高地豎立在空中,螺旋槳仍然在飛速地轉(zhuǎn)動……不到10分鐘,這艘英勇的戰(zhàn)艦就從人們的視野里消失,北洋海軍損失了第二艘戰(zhàn)艦。

  有關(guān)“致遠”艦沉沒的原因,一直以來傳統(tǒng)的說法是被日本軍艦發(fā)射的魚雷擊沉,但是“致遠”沉沒時與日艦的距離尚未進入魚雷的有效射程,否則“致遠”艦也極有可能早已向日艦發(fā)起了魚雷攻擊。另外根據(jù)日方關(guān)于黃海大東溝海中的資料進行分析,由于當時的魚雷性能不夠穩(wěn)定,放在艦內(nèi)有可能被敵彈擊中引爆,而且日本艦隊始終刻意拉開間距,避免與北洋艦隊近距離作戰(zhàn),根本沒有魚雷作戰(zhàn)的計劃,因此海戰(zhàn)前日方各艦都紛紛將魚雷投入水中,“致遠”艦被日方魚雷擊沉一說顯然是不靠譜的。

  近年來在參考西方與日方史料的基礎上,逐漸形成了關(guān)于“致遠”艦沉沒原因的兩種新的解釋。其一認為海戰(zhàn)時“致遠”艦的魚雷發(fā)射艙中彈,魚雷被引爆,最終導致軍艦爆炸沉沒,“各艦(指北洋海軍)于發(fā)射管中都裝有魚雷,臨戰(zhàn)時得機便可以進行發(fā)射,但第二發(fā)則只是置于裝彈臺……后來'鎮(zhèn)遠’因害怕自己的魚雷對本艦造成危險,而把準備發(fā)射的魚雷沉入海中數(shù)枚……'靖遠’也因同樣理由,將魚雷急速射出……不知'致遠’及'經(jīng)遠’是否采取同樣行動。'致遠’招致之突然大禍,據(jù)傳可能是由于舷旁魚雷發(fā)射管破裂?!?/p>

  另一種解釋認為“致遠”的沉沒是因為艦內(nèi)進水過多,海水漫進了鍋爐艙引起大爆炸所致,“其時轟然有聲如裂帛者(指'致遠’沉沒),恐即其汽鍋之爆裂也”。相比第一種傳統(tǒng)的解釋,后兩種解釋的可能性更高,但“致遠”沉沒真正原因的考證確認,還需假以時日?!爸逻h”艦沉沒后,管帶鄧世昌落入海中,仆從劉忠游近遞來了救生圈,被鄧世昌用力推開,“左一”號魚雷艇趕來相救,這位剛烈的艦長“亦不應”,“以闔船俱沒,義不獨生,仍復奮擲自沉”。最后連鄧世昌平日豢養(yǎng)的愛犬“太陽”也來試圖救助自己的主人,這只忠實的動物不忍心自己的主人下沉,“銜其臂不令溺,公斥之去,復銜其發(fā)”。滿眼熱淚的鄧世昌毅然抱住愛犬,追隨自己的愛艦一起沉入海中,為的是一個中國海軍軍人的尊嚴。這一天,剛好是鄧世昌45歲生日。戰(zhàn)后鄧世昌和“致遠”艦的壯烈事跡很快傳遍整個國家,成為中國近代海軍史上不朽的豐碑。

  “致遠”艦沉沒時,這艘巡洋艦上一共有252名官兵,除了7人以外,包括英籍洋員余錫爾(Purvis)在內(nèi)的官兵都長眠在黃海之底。其中能夠確定姓名的有:管帶鄧世昌;幫帶大副陳金揆;魚雷大副薛振聲;二副周展階、黃乃模;三副譚英杰、楊澄海;總管輪劉應霖;大管輪鄭文恒、曾洪基;二管輪孫文昱、黃家獻;三管輪譚慶文、錢軼;管輪洋員余錫爾(Purvis);槍炮教習沈維庸;正炮弁李蘭;副炮弁阮山玫、陳書;雷弁張清;正頭目寧金蘭、王在基;艙面正頭目周細;水勇副頭目張學訓;管旗頭目王德魁;雷匠張成、邊仲啟;一等水勇梁細美;二等水勇蒲青愛、楊振鴻、龍凱月、楊龍濟;水勇李信甫、匡米生、匡米方、任新齊、鄒道銓、陳可基;升火劭鴻清、王春松……

3、花園口登陸

  日本大本營作出組建第二軍攻占遼東半島的戰(zhàn)略時,即明確準備利用北洋艦隊在旅順修理無法遠出的機會,由海上運兵到達大連灣一帶沿海登陸,首先攻占中國的金州城(今大連市金州區(qū))切斷旅順后路。為此需要在靠近金州的海岸線上尋找一處合適的登陸地點,具體勘查登陸場位置的任務便交給了聯(lián)合艦隊。

  9月24日至28日,恰好是日本第一師團在鐵路上奔波的時候,聯(lián)合艦隊派出了“鳥?!迸c“八重山”兩艘軍艦到大連灣至長山群島一帶進行勘查。為了不暴露整個登陸計劃,勘查活動進行得極為隱蔽,軍艦都停泊在較遠的深海,勘查人員乘坐火輪舢板到近岸處查看,經(jīng)過幾天的調(diào)查最終在大連灣東北方向發(fā)現(xiàn)了一片荒涼的海灘——花園口。

  花園口位于北緯39度30分,東經(jīng)122度40分的位置,今天屬于大連市下轄的莊河市,海灘漲潮時水深可以達到3米,而且即使落潮時淺灘也僅有不到2里的寬度,便于大運輸船就近停泊,減少運兵舢板來回轉(zhuǎn)運的距離,可以使得陸軍能快速上岸。261更為重要的是,經(jīng)過現(xiàn)場偵察發(fā)現(xiàn)花園口一帶岸上沒有中國陸軍駐防。(現(xiàn)代的一些中國研究者往往習慣以花園口不設防為由指責古人,但是花園口當時只不過是遼東海岸上一片不起眼的荒灘而已,時人并無法預知未來日軍會在那里登陸。而且倘若中國軍隊真的在花園口設防了,日軍想必就會去找另一處沒有設防的海岸登陸,屆時某些研究者又會說那一處海岸形勢更險要,清軍只知道在花園口布防太過愚蠢了。)并且該處距離旅順較遠,可以減少遭到北洋海軍艦只襲擊的危險。伊東祐亨得到報告后隨即電告大本營,推薦將花園口作為登陸首選地點,同時命令“扶?!迸炁為L新井有貫海軍大佐和“千代田”艦艦長內(nèi)田正敏海軍大佐組織水兵到朝鮮岸上砍伐樹木,預先為登陸準備搭建臨時棧橋所用的木料。綜合觀察日本海陸軍的行動會給人一個深刻的印象,即統(tǒng)籌安排極為得法,計劃詳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與當時中國軍隊的情況恰好形成鮮明對比。

  由于需要等待運送混成第十二旅團的船只返航,第一師團在廣島逗留了近一周時間。10月15日日本第七屆議會在廣島開始召集,同日第二軍準備乘船出發(fā)。16日拂曉,鏗鏘作響的跑步聲踏碎了廣島的清晨,在因為戒嚴而顯得空空蕩蕩的城市里,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日本士兵從位于廣島各處的宿營地匯聚向宇品港碼頭,成了一片黑色的潮水。由憲兵嚴密把守的碼頭旁,商船吞云吐霧等待出發(fā),軍樂隊在賣力地演奏進行曲,港內(nèi)的其他船只則都一律懸掛起了意在向出征軍人致敬的滿旗。

  廣島是日本戰(zhàn)時大本營所在地,因此駐在廣島的日本各級官員都來到港口送行,目睹如此大的場面,很多出身鄉(xiāng)間的日本士兵為之激動不已。當日出發(fā)的運兵船共有“橫濱丸”、“長門丸”、“名古屋丸”3艘,俱是征用的郵船公司商船。當軍隊和物資都轉(zhuǎn)運上船后,禮服冠戴的第二軍司令大山巖等人出現(xiàn)在眾人目光中,乘坐經(jīng)過特殊裝飾的火輪舢板登上商船。大山巖為首的第二軍司令部人員乘坐“長門丸”,山地元治等第一師團司令部人員乘坐“橫濱丸”,就在前一天日本天皇還與第二軍的高級將領(lǐng)共同進餐,并賜給大山巖寶刀和駿馬,以此鼓舞士氣。此時,這些日本軍官大都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滿心想著去中國土地上奪取戰(zhàn)功建立勛業(yè)。

  10時30分,第一批出發(fā)的人員全部登船完畢,伴隨著岸邊人群的狂呼吶喊,以“橫濱丸”為首,“長門丸”、“名古屋丸”拉響汽笛陸續(xù)駛出宇品港,此后不久又有13艘滿載日本軍隊的商船從宇品港出發(fā),16日當天總計出發(fā)了16艘運兵船。第二軍剩余的人員和物資分別在17、18日與19、20日再分為兩批出發(fā),其中一、二兩批運輸船的目的地都是聯(lián)合艦隊位于朝鮮大同江口的漁隱洞錨地,最后一批船則直駛花園口登陸點。

  10月19日下午4時開始,運送日本第二軍的運輸船逐漸到達漁隱洞錨地,一時間錨地內(nèi)船滿為患。21日清晨,伊東祐亨在旗艦“橋立”上與第二軍司令大山巖、第一師團長山地元治等陸軍軍官召開陸海軍參謀會議,通報情況、協(xié)調(diào)制定具體登陸方案。出乎伊東祐亨預料的是,陸軍在會上竟然對海軍早已確定的花園口登陸點提出異議,海陸軍遂發(fā)生爭執(zhí)。

  陸軍的觀點認為花園口距離進攻目標金州城過遠,進行如此長距離行軍難免不被中國軍隊發(fā)現(xiàn),可能因此造成金州城防御加強的不利局面。而且從花園口前往金州的路途上還橫亙著3條無法涉渡的河流,工兵架橋?qū)M一步阻滯陸軍行動的速度,提議在盡可能接近攻擊點的目標登陸,陸軍最后指定的登陸點為花園口西南方的貔子窩。

  海軍對于陸軍提出的觀點全盤反對,堅持花園口才是最佳登陸位置,理由是陸上行軍誠然是困難的事,但是如果不能安然登陸,則一切都無從談起。海軍結(jié)合多次對遼東海岸偵察得到的情報進行分析,認為如果在距離金州過近的海岸登陸很可能會遇到中國陸軍自岸上的阻擊,貔子窩一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中國軍隊活動的蹤跡,而且一旦被北洋艦隊發(fā)現(xiàn)了后果更不堪設想。另外,貔子窩一帶水深太淺,灘涂縱深大,大運輸船只能停泊在距海岸5里以外,如此一來舢板來回轉(zhuǎn)運一次就有10里,費時費事,因此海軍堅持寧肯登陸以后陸軍多走些路,也必須在海軍容易實施登陸的地方上岸。乘客拗不過司機,激烈的爭論進行到入夜后,陸軍無奈同意了在花園口登陸的方案。

  10月22日午后4時,聯(lián)合艦隊高速通報艦“八重山”、裝甲巡洋艦“千代田”以及炮艦“鳥?!薄ⅰ爸稀?、“磐城”率先從錨地出發(fā)駛往花園口,伊東祐亨之所以選擇這幾艘軍艦作為先導艦,主要是她們先前都參與過對遼東海岸的偵察,此次故地重游可謂輕車熟路。根據(jù)事先制定的方案,5 艘軍艦到達花園口外海后將散列排開為后續(xù)的運輸船隊充當路標。另外,“千代田”艦將派出陸戰(zhàn)隊上岸偵察,如果發(fā)現(xiàn)有中國軍隊駐防就發(fā)射二三發(fā)火箭報警,倘若登陸場安全則在高處豎立日本國旗為號。

  花園口是一處荒涼的海岸,零星散落著十幾戶中國人家,平日耕田牧海過著安閑的田園生活。時值初冬來臨,田地里的收獲已經(jīng)結(jié)束,各家各戶門口都堆著一垛垛的玉米、大豆,帶著幾分寒意的海風不斷從村中掠過,夜幕降臨后各家便都早早安歇。凌晨時分,一些警覺的村民聽到了戶外有不尋常的密集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怪異的言語,幾戶人家豢養(yǎng)來護院防賊的狗也都交相吠叫起來。

  10月23日凌晨3時38分,“千代田”艦陸戰(zhàn)隊的50名步兵和一名信號兵在海軍少尉淺野正恭指揮下分乘兩艘舢板船靠近了花園口岸邊。為安全起見,淺野正恭只帶了十幾名士兵登陸,潛入村莊后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任何中國軍隊駐扎的跡象,隨即一面在村口布置崗哨,一面在村莊右側(cè)的小土丘上豎立起一面刺眼的太陽旗。

  10月24日的太陽升起時,花園口附近的海面上出現(xiàn)了一幅這里前所未見的景象!在由“高千穗”、“秋津洲”、“橋立”、“千代田”、“嚴島”、“浪速”、“扶?!?、“葛城”、“金剛”、“高雄”、“大和”、“武藏”、“天龍”、“海門”組成的強大護航艦隊伴隨下,以“名古屋丸”為首,包括“攝州丸”、“和泉丸”、“松山丸”、“豐橋丸”、“福岡丸”、“三池丸”、“南越丸”、“釜山丸”、“宗谷丸”、“大洋丸”、“東英丸”、“宇品丸”、“廣島丸”、“橫濱丸”等運輸船的龐大船隊抵達了花園口外的預定錨地。

  作為第二軍的第一批登陸船隊,自23日12時15分從大同江出發(fā)后,除了途中遇到一艘差點誤以為是北洋海軍軍艦的俄國軍艦外,整個航程一切順利,看到花園口村莊中飄揚的太陽旗后,登陸行動立刻大模大樣開始起來。日本陸軍在花園口的登陸方式與淮軍在大東溝的登陸方式類似,都是將運兵船載運的人員物資散乘到各個舢板內(nèi),再將四五艘舢板串聯(lián)在一起用火輪舢板拖帶直駛岸邊,如此往返轉(zhuǎn)運。很快海面上出現(xiàn)了多達280艘舢板以及22艘火輪舢板(聯(lián)合艦隊各艦所屬16艘,商船所屬6艘),穿梭往來熱鬧非凡。

  以日本第一師團步兵第一聯(lián)隊第一中隊為首,日本陸軍開始紛紛上陸,“身著藍衣黑褲的中國人,三五成群站在山丘上,手搭涼棚眺望我軍登陸;當看到我軍靠近時,中國人爭先恐后地狼狽逃跑??吹竭@種怪相,舢板里人人捧腹大笑”。在日本第二軍登陸的同日,日本第一軍也發(fā)動攻勢,從安平河口突破了中國的鴨綠江防線,日本對于中國本土的侵略作戰(zhàn)就此開始。

  24日開始至27日的4天時間內(nèi),日本第二軍軍部及第一師團等作戰(zhàn)單位基本登陸完畢,登陸兵力24049人,隨即開始向金州方向進軍,意圖首先占領(lǐng)通往金州路上的要地貔子窩。貔子窩位于金州至大孤山的道路上,設有驛站,是一處重要的交通樞紐地。

  以往的中國著作大都認為第二軍在花園口的登陸行動持續(xù)了半個月,實際是對日本史料的誤讀,真實的情況是自27日以后起卸上岸的大都只是糧草輜重了,此時日本第二軍的登陸部隊已經(jīng)逼近貔子窩。值得注意的是,10月26日在威海駐泊的北洋艦隊得到有日本軍艦在成山頭附近出沒的消息后,丁汝昌立刻率艦隊出海搜尋,而北洋艦隊這一行動被負責在威海方向偵察的日本軍艦“浪速”、“秋津洲”艦發(fā)現(xiàn)。伊東祐亨擔心北洋艦隊此舉是準備前來攻擊運兵船,遂一面強化登陸場防務布置,一面率領(lǐng)優(yōu)勢艦只前出至長山群島至海洋島一線巡弋?,F(xiàn)代中國對于日本第二軍的花園口登陸曾有一些評論,認為當時如果北洋艦隊從海上進攻日本運兵船必能置日軍于死地,但是這些論者似乎忘記了日本聯(lián)合艦隊的存在。

4、榮成灣登陸

  日本山東作戰(zhàn)軍海運到大連灣集結(jié)后,聯(lián)合艦隊與山東作戰(zhàn)軍便就登陸的具體問題展開協(xié)商,最終決定讓陸軍原地休整3天,從1月19日開始起分三批運送山東作戰(zhàn)軍前往榮成灣登陸。具體安排分別為1月19日、20日和22日各一批,其中19日的第一批運兵船將由聯(lián)合艦隊軍艦護航,之后聯(lián)合艦隊主力負責在威海灣外監(jiān)控北洋艦隊,因此后續(xù)的兩批運兵船就沒有任何軍艦護航。

  整個運輸?shù)顷懶袆拥牟襟E為:1月18日凌晨,“吉野”、“秋津洲”、“浪速”3艦首先從大連灣出發(fā),前往登州實施佯攻,完成后于19日下午開航榮成方向,尋找大隊會合。繼之,1月19日凌晨“高千穗”艦出發(fā)赴威海偵探北洋艦隊情況,如果北洋艦隊在威海灣停泊,“高千穗”艦就在完成偵察后往登州方向與“吉野”等艦會合。倘若出現(xiàn)北洋艦隊不在港中等特殊情況,“高千穗”必須立刻往大連灣方向?qū)ふ衣?lián)合艦隊旗艦報告。

  在第一游擊隊分作上述兩批出發(fā)后,“八重山”、“愛宕”、“摩耶”、“磐城”4 艦作為先導艦,于19日清晨出發(fā),必須在1月20日凌晨3時前到達榮成灣外海適當位置,為后續(xù)的艦船指示錨泊區(qū)位置,同時派出陸戰(zhàn)隊首先登陸切斷榮成通向威海的電報線。比“八重山”等4艦略晚,“筑紫”、“赤城”、“大島”、“鳥海”、“天城”5艘炮艦作為第二批先導艦出發(fā),必須在1月20日清晨5時前抵達榮成灣龍須島附近海面,做好炮火支援陸軍登陸的準備。

  聯(lián)合艦隊本隊與第二游擊隊作為第三批出發(fā),由伊東祐亨親自統(tǒng)率于1月19日中午離開大連灣航向榮成灣。到達登陸場后,各艦必須立刻卸載所有的機動汽艇和木制舢板,派往運輸船隊幫助擺渡陸軍。隨同聯(lián)合艦隊本隊和第二游擊隊出發(fā)的還有“西京丸”、“江戶丸”、“相模丸”3艘武裝商船,以及聯(lián)合艦隊的軍用運輸船和征用來幫助運載補給物資的中國帆船。緊隨其后的是聯(lián)合艦隊的第三游擊隊和龐大的運輸船隊,第三游擊隊的“天龍”、“大和”、“武藏”、“葛城”4艦混編在運輸船隊內(nèi)作為運輸船的向?qū)?。最后出發(fā)的是聯(lián)合艦隊的魚雷艇隊以及魚雷艇母艦“近江丸”、“山城丸”,定于20日上午8時前到達榮成灣外海。

  順利抵達榮成灣后,聯(lián)合艦隊本隊和第一、第二游擊隊、魚雷艇隊將立刻開往威海灣口,實施阻嚇,防備北洋海軍出港。從18日凌晨起,駐泊在大連灣的日本聯(lián)合艦隊和運輸船隊便陸續(xù)開始行動,綜觀整個計劃安排,可謂嚴絲合縫。

  1895年1月20日凌晨,日本聯(lián)合艦隊的先導艦“八重山”、“愛宕”、“摩耶”、“磐城”最先看到了成山頭燈塔射出的光柱。繞過海流湍急,暗礁林立的東方好望角成山頭后不久,龍須島海域便立刻出現(xiàn)在日本海軍眼前。按照預定部署,4艘日本軍艦在榮成灣外的海面上一字散開,5時30分“八重山”、“愛宕”、“摩耶”各派出一艘舢板,每艘搭載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和電信兵13人,另外乘坐“八重山”的山東作戰(zhàn)軍先頭偵察部隊的3名軍官和9名士兵也下到舢板中隨行,由“八重山”艦分隊長海軍大尉大澤喜七郎率領(lǐng)劃進榮成灣,向大雪覆蓋的岸邊前進。

  時值冬季清晨,天色還未破曉,刺骨的寒風在不斷呼嘯,空中飄灑著雪花,3只舢板悄悄劃過冰冷的海水,靠近了龍須島附近落鳳溝西側(cè)的海灘。岸上四周空無一人,遠處的村莊除了村外的松樹被海風吹得沙沙作響外,聽不到任何異聲,心中竊喜的大澤喜七郎大尉急匆匆催促士兵們上岸。有著在花園口成功登陸經(jīng)驗的日本軍人,都感覺此次將會是遼東舊事的重演,從大連灣出發(fā)時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下來。

  日本官兵開始紛紛翻身躍出舢板,踩著沒膝的積雪大膽前進。突然間,不遠處的樹林中傳出一聲清脆的槍響,之后便接二連三開始密集的射擊,子彈在日本官兵的頭頂飛過,死亡的恐懼一瞬間從四周壓到日本軍人面前。讓日軍始料未及的是,戴宗騫事前派赴龍須島一帶設防的3哨綏、鞏軍,竟然會冒著嚴寒在野外徹夜警戒,這在甲午戰(zhàn)爭時的中國陸軍作戰(zhàn)中是少有的特例。日本舢板劃向岸邊的全過程都完全被這些中國軍人看在眼底,一支支毛瑟槍黑洞洞的槍口早已瞄向了上岸的“倭子”們。受到突如其來的打擊驚嚇,大澤喜七郎大尉顧不上觀察周邊的中國軍隊實力情況,立刻大呼撤退,周圍的士兵邊用步槍胡亂還擊,邊艱難地在雪地快跑向海邊的舢板。

  等候在舢板中的日本水兵見勢不妙,趕忙射出一枚火箭,向遠處海中的軍艦報警,同時利用架設在舢板船頭的機關(guān)炮實施火力支援。看到日軍都退入舢板逃離,海灘東側(cè)960米以外落鳳溝方向傳出了沉悶的火炮射擊聲,綏、鞏軍預先布置在那里高地上的4門75毫米克虜伯行營炮開始射擊,一輪槍炮互射后日軍最終逃離。

  榮成灣灘涂上發(fā)生激烈交火時,日本第二批先導艦炮艦“筑紫”、“赤城”、“大島”、“鳥海”、“天城”剛好到了榮成灣外海??吹?jīng)_天而起的報警火箭,幾艘軍艦露出舷側(cè)炮火,一起向岸上猛烈射擊,實施火力壓制。呼嘯而至的炮彈將榮成灣海灘一帶炸得硝煙四起,主要由炮艦組成的日本先導艦的火力對于300多名中國步兵,可謂是壓倒性的。首次感受到近代戰(zhàn)爭炮火之殘酷的3哨綏、鞏軍,丟棄行營炮,不支潰散而去。原本駐扎在榮成縣城南門外的參將趙得發(fā)部河成左營之前已經(jīng)移扎到落鳳溝,聽到海灘傳來的可怕炮聲后,這支由挑河的民夫組成的“軍隊”也立即作鳥獸散,迅即沒了蹤影。

  榮成灣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中國軍隊。

  “八重山”艦的舢板又重新劃回海灘,仍然由大澤喜七郎大尉率領(lǐng),驚魂甫定的這些日本士兵再次登上海岸,立刻前往不遠處的道路破壞電報線,割斷了成山頭通向威海的電報聯(lián)系。300多名綏、鞏軍官兵雖然沒能阻止住日本軍隊的登陸行動,但是他們的阻擊遲滯為成山電報局換取來了寶貴的應急反應時間,當日本士兵沖入成山電報局時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日本軍隊登陸的電報已在電報線路中斷前發(fā)往了威海。

  隨著日本運輸船團大隊到來,榮成灣外的海面上到處都是小山般的艦船,更遠一點的海中,還有一些英國、俄國的軍艦在徘徊觀戰(zhàn)。上午8時許開始,登陸行動全面展開,滿載士兵的舢板被三五成隊串聯(lián)在一起,由一艘艘機動汽艇拖曳著駛向海岸,整個榮成灣海面上瞬間幾乎被各式各樣的舢板塞滿。舢板中的日本士兵一邊不停地向手上呵氣,一邊在好奇地觀望眼前的一切,這是他們從未體驗過的中國的寒冬,這也是他們本無權(quán)任意踐踏的異國土地。榮成灣旁有座名為點將臺的小山,正是它遮擋住了烈烈海風,使得榮成灣在海風暴烈的冬季能夠風平浪靜。相傳曾為抗倭將士點將出征之所的小山無助而悲傷地俯瞰著眼前的情景,今天它充當了敵國侵略軍的避風墻:白茫茫的海灘、雪原上已經(jīng)到處都是身著黑色大衣的日本陸軍,一堆堆為了取暖而架起的篝火在雪地間燃起,山東作戰(zhàn)軍的軍官們呵斥著各自屬下的士兵們盡快歸伍列隊。淺灘上,“八重山”等軍艦的水兵正在努力搭建臨時棧橋,運輸船隊的停泊場四周,還有一些水兵在布置預防魚雷攻擊的阻雷防材。至1月20日下午1時,19日出發(fā)的首批運兵船已經(jīng)全部登陸完畢,日本山東作戰(zhàn)軍終于踩上了中國山東的土地。

  1月20日上午,煙臺東海關(guān)道劉含芳向李鴻章報告了一條重要情報,“今有銘右軍正營哨官張平遠之胞弟張平才來煙稱……十八日過大連灣,倭船大小約六七十只,又有馬步兵撥裝上船云?!?54尚未等李鴻章做出多少判斷,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發(fā)來的急電又到了這位老人手中,“頃成山電,倭船四十只在榮成灣開炮,后容再報!”

  20日中午時分,李鴻章發(fā)出了他在日軍登陸榮成后的第一份作戰(zhàn)指示,“倭船大隊在榮成灣開炮,勢必分投登岸。龍須、倭、俚各島防隊單薄,恐難抵御。電線將斷,馬探馳報若何?容距威尚百里,山谷叢雜,東兵能否設防埋伏邀截,以牽制之?威防只能守炮臺長墻,曷任焦系!鴻” 。

  同日,山東巡撫李秉衡得到榮成前敵警報后,一面電令駐守榮成的河防軍統(tǒng)領(lǐng)閻得勝,命其率領(lǐng)分散在俚島等處的幾營河防軍向榮成方向增援。同時仍不愿將煙臺一帶的精銳遠調(diào),只是命令駐扎在酒館集的孫萬林部向榮成靠攏。守衛(wèi)威海南幫炮臺群的鞏軍統(tǒng)領(lǐng)劉超佩擔心河防軍素質(zhì)太差不足以支援榮成,于是親率鞏軍1200人,攜帶2門行營炮,冒雪趕往榮成。但是未等這幾路援軍趕到,榮成縣便已失守。

5、南幫炮臺失守

  見到摩天嶺上高高飄揚的日本國旗,威海南幫其余各炮臺以及海中的北洋艦隊,都意識到如果摩天嶺被日方利用,日軍就可以如同打靶一樣居高臨下逐個攻擊剩余的陸路炮臺。眼下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摧毀已經(jīng)失陷的摩天嶺炮臺。南幫陸路、海岸各炮臺,以及海中的日島炮臺,所有能夠轉(zhuǎn)向摩天嶺方向的火炮都接連朝此處射擊。

  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率領(lǐng)“定遠”、“靖遠”、“來遠”、“廣丙”以及蚊子船等艦只,也駛到南幫炮臺附近,猛烈射擊?!皵耻姾0陡髋谂_全部把炮口指向陸地,這些海岸炮一齊發(fā)炮轟擊,其猛烈程度是不可想象的。許多像杵一樣的炮彈旋轉(zhuǎn)飛來,形成交叉火力,炮彈碰到巖石上,巖石飛向空中,落到數(shù)百米遠的地方……'定遠’、'鎮(zhèn)遠’等8艘敵艦也開到海岸,轟擊我軍……我陸軍雖然英勇,不惜生命,但豈能抵擋得住這樣的巨炮呢?現(xiàn)在我們只好小心藏在炮壘里。小小的敵魚雷艇也開到海岸,傲慢地向我們炮擊?!?/p>

  攻占摩天嶺炮臺后,日軍便向威海南幫陸路剩余的楊楓嶺等炮臺,以及南幫海岸炮臺中劃在長墻之外的龍廟嘴等炮臺發(fā)起進攻。早經(jīng)丁汝昌、劉超佩、張文宣等報告,認為無法堅守的龍廟嘴炮臺,裝備有210毫米、150毫米口徑克虜伯要塞炮各2門,然而僅有40名官兵在駐守,基本上除了操作火炮外,再沒有多余的兵力用于炮臺防御。大口徑火炮對于遠方的敵軍目標具有極大的威懾性,但是用這種武器來抵御已經(jīng)近在眼前的大批敵方步兵,其效果是可想而知的。

  奪取摩天嶺炮臺中作戰(zhàn)極為積極的日軍步兵第十三聯(lián)隊第三大隊第五中隊的一個小隊,在小隊長瀧口又次郎指揮下,協(xié)同神代清之進大尉率領(lǐng)的步兵第二十三聯(lián)隊第二中隊(缺一個小隊),越過摩天嶺,一面追擊從摩天嶺潰逃的中國軍隊,一面順勢攻向了龍廟嘴炮臺。事情的發(fā)展沒有任何懸念,四十余名中國守兵大部潰散,日軍幾乎兵不血刃就占領(lǐng)了這處要塞。由于龍廟嘴炮臺旁就是威海水雷營碼頭,當時北洋艦隊軍艦正在水雷營棧橋附近的海中用艦炮猛烈轟擊摩天嶺方向,奪取龍廟嘴海岸炮臺的日軍便突發(fā)奇想,準備利用中國炮臺上的大口徑海岸要塞炮來轟擊中國的軍艦。

  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

  攻占龍廟嘴炮臺的日軍都是步兵部隊,眼巴巴看著龐大的克虜伯要塞炮,不斷發(fā)出嘖嘖驚嘆,然而這種火炮的威力他們能夠想象,但卻完全不懂得操作,只能束手無策。不過剛剛戰(zhàn)斗中有4名中國士兵被俘,于是日軍便逼迫這4名中國陸軍士兵用大炮轟擊北洋艦隊。

 正在忙于作戰(zhàn)的北洋艦隊顯然沒有注意到龍廟嘴炮臺已經(jīng)陷落,仍然在距炮臺很近的海面上停泊。北洋海軍旗艦“定遠”艦上,黃海海戰(zhàn)中受損的幾門305毫米巨炮在十幾天前剛剛修復,官兵們正在努力地裝彈、瞄準、射擊,突然一發(fā)巨彈從龍廟嘴襲來,導致主炮臺再度受損。廣東水師留用于北洋作戰(zhàn)的“廣丙”號魚雷巡洋艦,也在北洋海軍炮擊陸地日軍的序列中,盡管她的兩個姊妹“廣甲”、“廣乙”都已經(jīng)含恨逝去,但是她轟擊日軍的炮火看不出一絲的怯懦?!皬V丙”艦司令塔內(nèi),安徽懷遠籍留美幼童出身的幫帶大副黃祖蓮正在指揮戰(zhàn)斗,一顆炮彈命中司令塔的觀察口,黃祖蓮頭部被彈片擊中,當即殉國……

  ……炮臺里有四名俘虜,我軍遂脅迫這些俘虜給這個炮臺上的巨炮裝彈,命令他們炮擊敵艦。敵艦就在距炮臺百余米的近距離上。敵艦突然遭到炮擊,其狼狽相不可名狀,急忙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遠處逃去。

  北洋海軍艦上的官兵怎么也想不到,攻向他們的炮彈來自于自己陸地炮臺上的火炮,而操作這些火炮的又是原本應該手足襄助的陸軍兄弟。龍廟嘴炮臺東北方不遠處,是威海南幫海岸炮臺群中的鹿角嘴炮臺,裝備的是比龍廟嘴炮臺火力更猛的4門240毫米口徑克虜伯要塞炮。由于駐守南幫的鞏軍兵力有限,為了防堵日軍從陸路來犯,主要的兵力都抽往了陸路炮臺和要塞,在這處海岸炮臺內(nèi)守御的僅僅剩下幾門火炮必備的炮手而已,雖然炮臺外圍筑有長墻,但是沒有配屬兵力的胸墻一無是處。漫山襲來的日軍步兵不費吹灰之力驅(qū)趕走了人數(shù)少得可憐的守軍,鹿角嘴炮臺上又出現(xiàn)了一面血紅的太陽旗。

  這次日軍可以不用逼迫中國俘虜來操作火炮了,通過聯(lián)系,日本聯(lián)合艦隊派來了艦炮手和陸戰(zhàn)隊進入炮臺,因為聯(lián)合艦隊的部分軍艦上也裝備有克虜伯大口徑火炮,所以操作這種火炮對他們來說可以稱為得心應手。

  鹿角嘴炮臺的240毫米口徑要塞炮炮口騰起白煙,向港灣中的北洋艦隊軍艦射擊,接下去的一幕讓日本人始料未及。見到鹿角嘴失陷,北洋海軍各艦又掉轉(zhuǎn)炮口向鹿角嘴發(fā)炮還擊,旗艦“定遠”射出的一顆305毫米口徑實心彈竟然準確命中了一門240毫米火炮的炮管,以千鈞之力將鋼鐵的克虜伯火炮攔腰擊斷。鹿角嘴炮臺的日軍望著殘破的火炮面面相覷,可以想象如果射來的是一顆高爆彈,這里將會出現(xiàn)怎樣的景象。較龍廟嘴、鹿角嘴兩座海岸炮臺的戰(zhàn)斗更為激烈的是楊楓嶺炮臺戰(zhàn)斗。攻陷摩天嶺炮臺后,上午9時55分,日軍即利用摩天嶺炮臺內(nèi)的中國行營炮居高臨下俯射楊楓嶺炮臺,“8時55分,集合火力炮擊楊楓嶺炮臺,然這座炮臺抵抗相當頑強,持續(xù)猛烈地向我還擊。”同時,日軍步兵第二十三聯(lián)隊第三大隊和野戰(zhàn)炮兵第六聯(lián)隊第三大隊繞道楊楓嶺側(cè)后發(fā)動進攻,日軍步兵第十三聯(lián)隊第二大隊則從摩天嶺方向正面強攻。

  楊楓嶺炮臺屬于陸路炮臺,守軍較多,為副將陳萬清率領(lǐng)的鞏軍左營四百余人,左營又是鞏軍的老營頭,戰(zhàn)斗力較新募軍強。面對優(yōu)勢日軍的炮擊和沖鋒,陳萬清毫不畏懼,身先士卒鼓勵士兵還擊。在日軍壓倒性的炮火攻勢下,楊楓嶺炮臺周圍的樹木大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猶如一座燃燒的火爐。中午時分,楊楓嶺上傳出一陣天崩地裂般的巨響,炮臺內(nèi)的彈藥庫不幸被擊中爆炸,至此楊楓嶺炮臺大勢已去,陳萬清被迫率殘部突圍,途中遭遇日軍伏擊,陳萬清被擊中受傷。猶如一副快速垮塌中的多米諾骨牌,威海南幫炮臺群的炮臺在一個接一個快速失守。奪取了楊楓嶺,近旁的謝家所陸路炮臺又成了日軍兵鋒所指的目標。

  謝家所炮臺是此刻威海陸路碩果僅存的一處炮臺,裝備150毫米口徑克虜伯要塞炮1門,120毫米口徑克虜伯要塞炮2門,由一名姓徐的哨官帶領(lǐng)幾十名新募兵駐守。位于謝家所炮臺附近,還有一座名為百尺所的村莊,與普通的村落不同,百尺所村更像一座小型的城池,環(huán)村有一圈城墻遮護,村中駐守的是一個鞏軍新募營,由營官何大勛統(tǒng)領(lǐng)。

  日軍步兵第十三聯(lián)隊第三大隊的數(shù)個中隊從楊楓嶺攻擊至百尺所村,在此守御的新募軍不支退卻,營官何大勛在混戰(zhàn)中陣亡。日軍遂逼近謝家所炮臺,幾十名清軍士兵堅守不屈,最終大部陣亡,謝家所炮臺落入敵手,威海南幫的陸路炮臺完全淪陷。

  日軍踏入戰(zhàn)火蹂躪過的謝家所炮臺內(nèi),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名懷抱嬰孩的中國婦女從兵舍閃過,正在往炮臺外奔跑,于是立即追上將這名婦女用刺刀挑死,婦女手中的嬰孩則被日本兵摔死在巖石上。不遠處,力戰(zhàn)陣亡的徐姓哨官雙目未瞑,怒火熊熊的目光里仿佛也看到了他的妻兒慘死的這幕人間悲劇。甲午戰(zhàn)爭后,對于發(fā)生在謝家所炮臺上的這幕暴行,日軍竟然顛倒黑白,稱當時是清軍營官將自己的兒子拋棄,而被日軍一名軍官抱起撫養(yǎng),日軍軍官在戰(zhàn)地上抱養(yǎng)中國孤兒的鬼話就這樣在日本國內(nèi)傳為美談。

  威海南幫一座座炮臺都冒著滾滾濃煙,太陽旗已經(jīng)飄揚在威海的山谷間,此時的南幫炮臺群,僅僅剩下了孤零零的趙北嘴炮臺尚在堅守。在摩天嶺之巔,作為此方向上主力的日軍第六師團第十一旅團旅團長大寺安純少將,率領(lǐng)隨從登上炮臺。望著海中的劉公島,以及摩天嶺遠方低處的其他中國炮臺,大寺安純胸中洋溢著不可一世的豪邁情緒,奪取威海炮臺的首功顯然屬于他和他的軍隊了。

  隨第六師團行動的日本《二六新報》記者遠藤飛云不失時機地湊上前來,對旅團長的赫赫戰(zhàn)功加以夸贊,一面在采訪簿上匆匆記錄,一面讓大寺將軍擺出各種英武的姿態(tài),以拍照留念。遠藤飛云架好相機,大寺安純擺出了他認為足夠炫耀的姿勢,正當相機快門將要摁響的時刻,一聲驚雷在上空炸響,整個摩天嶺炮臺籠罩在了滾滾煙霧中。

  大寺安純的副官在彌漫的硝煙里高聲呼喊著自己旅團長的名字,然而沒有任何回答,待四周的煙塵落定,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不可一世的大寺安純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隨軍記者也在一旁痛苦呻吟。北洋海軍的炮火準確命中了這里,對于艦上的炮手而言,瞄準攻擊這樣的固定標靶,簡直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情了。日本官兵飛速將大寺安純和隨軍記者用擔架抬下摩天嶺,趕往最近的野戰(zhàn)醫(yī)院治療。

  隨軍記者腹部中彈傷勢過重當場斃命,大寺安純則因為胸口要害中了彈片,在抬往野戰(zhàn)醫(yī)院途中死去,樂極生悲的大寺安純成了威海之戰(zhàn)乃至整個甲午戰(zhàn)爭中,日本陣亡的最高級別陸軍將領(lǐng)。

  從虎山口、南、北虎口一帶敗退的綏軍統(tǒng)領(lǐng)戴宗騫,此時已經(jīng)到了位于金線頂?shù)碾妶缶?,雖然主管電報局的委員已經(jīng)逃跑,但是幾名電報生還是將十萬火急的戰(zhàn)報發(fā)往了天津。似乎預感到了什么,電文發(fā)出后,戴宗騫沉吟半晌,最終讓幾名已被遠方的炮聲驚得手足無措的電報生們各自逃命,自求多福。至此外地送入威海的電報只能由劉公島上的海軍電報局接收。

  本日早間,倭數(shù)道由嶺入,鞏軍陸路臺先失。西南路三虎口,苦戰(zhàn)三時,亦撤退,南路長墻旋失。倭奪龍廟臺,水師炮力擊,倭死不少?,F(xiàn)鹿角嘴、趙北嘴尚守。職道率隊扼八里墩。倘南岸兩臺尚存,猶可支,倘再不守,倭兵船深入,陸路北臺均難存,是職道畢命時,恐無后電。

  電稱龍廟嘴臺已失,余尚無恙,可知雨亭實有先見。雨亭電,鹿角嘴、趙北嘴臺俱失。劉超佩避在何處?應將該鎮(zhèn)及守臺營哨官遵旨就地正法具報。頃已電奏,汝守八里臺何益?應速設法雕剿南岸倭寇,使不得專攻水師,冀海軍不至全滅。仍與雨亭和商,勸令沖出,設法保船,則失臺之罪,或可少減。

  1895年2月4日上午9時58分,日軍通報艦“八重山”從皂埠口錨地將“第六號”魚雷艇前晚的偵察報告送到旗艦“松島”,伊東祐亨大喜過望,一個更加毒辣的策略油然而生。既然防材硬性破壞難以奏效,防材東端留出的缺口只能小型艦船通過,那么干脆放棄大型軍艦直沖入威海灣決戰(zhàn)的計劃,改用小型魚雷艇通過防材缺口進入港中偷襲北洋艦隊!

  命令由“八重山”帶回了皂埠口錨地,伊東祐亨急不可耐地確定當晚就實施偷襲計劃。由主要裝備小型魚雷艇的魚雷艇隊第二、第三艇隊通過防材缺口入港偷襲,魚雷艇第一艇隊在威海灣外擔任警戒,如機會合適,也應進港攻擊。另外,火炮終于解凍了的第二游擊隊炮艦“愛宕”、“鳥?!薄ⅰ俺喑恰?、“摩耶”負責當晚在海灣口炮擊吸引北洋艦隊注意。炮艦“磐城”負責聯(lián)合艦隊與南幫日本陸軍的聯(lián)絡,以便陸地炮臺配合行動。本隊、第一游擊隊在雞鳴島一線外海待機,以防北洋艦隊逃出。

  一切部署妥當后,當天聯(lián)合艦隊軍艦繼續(xù)在威海灣外盤旋引誘,以防北洋艦隊覺察偷襲計劃。傍晚時分,擔負主攻任務的第二、第三魚雷艇隊正式下達作戰(zhàn)命令,此前世界海戰(zhàn)史上還沒有如此規(guī)模的魚雷艇集群出擊行動,加上魚雷艇偷襲作戰(zhàn)本身的危險性,當命令下達時,全場鴉雀無聲。對于日本魚雷艇的官兵而言,與其說是一次偷襲,不如形容成冒死一搏,因為誰也無法估計,這一去之后是否還能全身而退。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為了盡量選擇最佳攻擊時刻,直到5日的深夜2時,即月落前一小時,日本第二、第三魚雷艇隊才起錨出發(fā)。在此之前,“愛宕”、“鳥?!钡扰谂炓呀?jīng)在威海灣口開始了對日島等炮臺的佯攻炮擊,借以牽制北洋艦隊和劉公島、日島炮臺,同時起到消耗守軍精力的作用。

  因為第三魚雷艇隊先前曾多次對防材進行偵察,熟悉航路,因此排在前列。位于隊伍最前方的,則是發(fā)現(xiàn)東口防材缺口的“第六號”魚雷艇,其后依次為“第二十二號”、“第五號”、“第十號”、“第二十一號”、“第八號”、“第十四號”、“第九號”、“第十八號”、“第十九號”。偷襲兵力總計共10艘魚雷艇,除擔任第二、三艇隊旗艦的“第二十一號”和“第二十二號”外,均為同型。第二艇隊旗艦“第二十一號”魚雷艇排水量80噸,法國諾曼底船廠建造,是1894年6月27日剛剛完工的新艇;艇長36米,寬4.01米,吃水1.19米,裝有3汽缸3膨脹立式蒸汽機1座,配套使用1座新式的水管鍋爐,功率1018馬力,航速19.84節(jié);裝備1門47毫米口徑哈乞開斯單管機關(guān)炮,艇首固定安裝1具360毫米口徑魚雷發(fā)射管,雷艇中部和后部甲板上露天安裝2具可旋轉(zhuǎn)的360毫米口徑魚雷發(fā)射管。

  第三艇隊旗艦“第二十二號”是德國造船工業(yè)的產(chǎn)物,和北洋海軍的“福龍”號魚雷艇同出自希肖船廠,1893年8月5日完工;排水量85噸,艇長39米寬4.81米,吃水1.07米,動力為1座3汽缸3膨脹立式蒸汽機,配套1座汽車式鍋爐,功率926馬力,航速18.84節(jié);裝備47毫米口徑哈乞開斯單管機關(guān)炮2門,380毫米口徑魚雷發(fā)射管3具(1具固定安裝在艇首,2具露天安裝在甲板中部和后部)。

 凌晨3時20分,“第六號”魚雷艇駕輕就熟地找到了東口的防材缺口,首先駛?cè)耄溆喔魍~貫跟進,除“第十四號”魚雷艇航行時距岸過近,在南幫龍廟嘴附近的暗礁處擱淺,以及“第十八號”魚雷艇船藝不佳,未能通過防材缺口外,日軍其余的8艘魚雷艇均順利進入了威海灣內(nèi)。

  按照事前制定的計劃,魚雷艇入港后立刻遮蔽艇上一切燈光,改作雙縱隊緩速航行。正值冬季凌晨,除了海灣口劉公島、日島炮臺和“愛宕”等軍艦的互相炮擊外,威海灣內(nèi)一片寂然。3時50分,日本魚雷艇隊順利到達預定攻擊陣地,即威海灣中靠近南岸的楊家灘海面,而后各艇以兩艇小隊編組行動,右轉(zhuǎn)航向8點(90度),以船頭朝向劉公島的四疊橫隊形式,做好了一切準備。

  北洋海軍旗艦“定遠”,今天停泊在劉公島鐵碼頭西南方不遠處的深水海面上,她的戰(zhàn)友們則由此向東,散布在劉公島畔。為了指揮作戰(zhàn),提督丁汝昌連日來都在“定遠”艦上坐鎮(zhèn)。日本炮艦今天一改常規(guī),從凌晨時分就發(fā)起炮擊,使得“定遠”艦上多次鳴響警鐘,似乎預示著這個黎明將有特殊的事情發(fā)生。

  洋員戴樂尓在自己的官艙里設法入睡,但是凌晨以來接二連三的警鐘、火炮聲,已經(jīng)讓他無從睡眠。躺在軍官艙里猶如搖籃般的小床上,戴樂尓輾轉(zhuǎn)難眠,舷窗外月光漸漸隱去,他手中懷表的指針時間定格在3時50分上。

  “當、當、當、當”,一連串急促的警鐘聲再度響起,船外頓時一片喧囂,近距離接二連三的開炮聲讓戴樂尓預感不好,立刻披衣起床,匆匆跑出艙口。此時,甲板上四處是忙碌的官兵,機關(guān)炮對著黑漆漆的海面不停地射擊,桅盤里的探照燈也開始點亮,光柱在海面上來回掃視。戴樂尓登上尾部露天指揮臺,手握望遠鏡四處觀察,突然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視線中——日本魚雷艇。

  2月5日晚的魚雷艇偷襲,雖然事后看來足以載入教科書,但在進攻當時,日本魚雷艇隊實際亂成了一團,或許這恰好符合了亂戰(zhàn)戰(zhàn)術(shù)的真諦。首先發(fā)動進攻的是第三艇隊的旗艦“第二十二號”魚雷艇。就在從楊家灘海面變做橫陣的瞬間,司令塔內(nèi)的日本士兵發(fā)現(xiàn)在劉公島南方不遠處有一艘大型軍艦,由于船上有依稀的燈光,雙桅桿雙煙囪的特征被日軍立刻辨識,“定遠”!“第二十二號”魚雷艇隨即直撲而去。過于猛烈的動作,加上轟鳴的輪機聲,立刻被日島炮臺附近的北洋海軍警戒小艇發(fā)現(xiàn),告警火箭在天空一閃。港中的北洋海軍戰(zhàn)艦均被驚醒,紛紛開火射擊。遺憾的是,這些火光恰好給了日本魚雷艇更進一步的目標指示。仿佛捅完馬蜂窩的孩子,“第二十二號”魚雷艇看到北洋艦隊的劇烈反應后,可能以為偷襲要失敗了,胡亂向“定遠”艦射出兩枚魚雷后,立刻掉頭往來路撤退, 途中又把舵葉撞壞,最后擱淺在南幫龍廟嘴附近,被北洋海軍炮火擊毀。

  日本魚雷艇隊的向?qū)灐暗诹枴蓖а劭础暗诙枴睆那胺秸刍囟活?,繼續(xù)順路前進。當看到前方的軍艦就是“定遠”,準備發(fā)射魚雷時,慌亂緊張的水兵竟然將魚雷不慎滑出了雷管,功虧一簣。背著身后“定遠”機關(guān)炮的猛擊,“第六號”魚雷艇帶著六十多處彈痕亡命逃跑,于當天的清晨5時50分獨自返回了皂埠口錨地。

  “定遠”艦探照燈打亮后,日本“第五號”魚雷艇被吸引,沖近以后射出一枚魚雷,隨后便加速撤退。與“第五號”魚雷艇同小隊的“第十號”魚雷艇,在縱隊航行時是第三艇隊的隊尾艦,凌晨4時從楊家灘海面開始發(fā)起進攻后掉隊,遂四處尋找歸隊,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定遠”艦。距離300米時,艇長中村大尉激動地大喊發(fā)射魚雷,結(jié)果艇首魚雷管出現(xiàn)故障,魚雷無法施放,只露出了一段戰(zhàn)雷頭在外。于是“第十號”魚雷艇高速左轉(zhuǎn),以甲板中部露天安置的魚雷管再度發(fā)射,魚雷擊中了“定遠”艦尾部?!暗谑枴蓖щS之高速撤離,艇中的官兵一片歡呼,但是之后就大都在納悶為什么聽不到爆炸聲傳來。

  第三艇隊發(fā)起的第一波攻擊結(jié)束后,第二艇隊各艇繼之而至,目標仍然是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位置的“定遠”艦。相比第三艇隊,第二艇隊大部分魚雷艇的運氣也極為不佳,包括領(lǐng)隊艇“第二十一號”在內(nèi)的多數(shù)魚雷艇,基本或是擱淺,或是魚雷射偏,唯有“第九號”魚雷艇逼近了“定遠”。

  戴樂尓在尾部飛橋上見到的正是“第九號”魚雷艇,與“定遠”相距至200米時,“第九號”魚雷艇發(fā)射一枚魚雷,但是不知所蹤。艇長真野巖次郎并不甘心,冒著大小炮彈不斷襲來的危險,繼續(xù)指揮魚雷艇逼近,到達50米距離時,“第九號”急劇左轉(zhuǎn),用露天甲板上的旋轉(zhuǎn)魚雷管向“定遠”艦尾部方向射出一枚魚雷……

  戴樂尓猛然感到腳底一震,“中雷”,這個不祥的詞眼立刻閃現(xiàn)。魚雷擊中了“定遠”艦左舷后方的機械工程師室,造成了一個長4米,寬約半米,直接延伸到船底的破口,海水滾滾涌入艦內(nèi)。

  正在軍官艙內(nèi)休息的軍官盧毓英回憶到,“……余心怦怦而動,乃急起披衣而下船艙,腳方離梯,時炮聲忽止。猛聞有聲如雷,其響為生平所未聞,全船震動,頭上有物亂落如雨,僅見合船之人紛紛亂竄。余知為魚雷所中,立久不能動,見隔堵螺絲竟抽離。方移步上艙,而船已側(cè)”。

  “定遠”艦是設計建造于19世紀80年代初的鐵甲艦,設計時因為魚雷兵器尚未普及,因而船底沒有裝甲防護,突遭魚雷攻擊,幾乎無從措手。提督丁汝昌在飛橋上焦急萬狀,一改以往溫和的形象,大聲斥喊,要求錨甲板的水手立刻砍斷錨鏈沖向東口。因為他知道,在“鎮(zhèn)遠”艦已經(jīng)受損的情況下,“定遠”艦對于北洋海軍而言,簡直可謂是精神和實力上的雙重支柱,如果這艘戰(zhàn)艦損失了,后果不堪設想。而且這兩艘軍艦都是光緒皇帝和清流黨屢次三番要求不能觸損的國之利器,一旦“定遠”沉沒,由此將在朝廷中引起怎樣的奏參、抨擊,其兇狠程度將更有甚于倭寇的進攻。


  甲板之下,水兵們在奮力關(guān)閉水密門,試圖堵漏,抽水。艦尾150毫米副炮炮位上,黑洞洞的炮口直接瞄準了正在獰笑的日本“第九號”魚雷艇。幾乎就在“定遠”艦中魚雷的瞬間,150毫米火炮炮聲響過,“第九號”魚雷艇輪機艙中彈,機械師中妻之宗等3人當場斃命,4人受傷,機艙內(nèi)僅幸存一人。然而“定遠”射出的顯然還是實心彈,并未在機艙內(nèi)造成大的爆炸,鍋爐中殘存的汽力又讓這艘魚雷艇折返行進了一段航程,最后在第二艇隊“第十九號”魚雷艇拖帶下,到達龍廟嘴岸邊擱淺,艇上人員撤離。“定遠”艦掙扎著在威海灣中航行,進水越來越多,船底傾斜越來越嚴重,丁汝昌最終痛苦地下令,前往劉公島東部淺灘搶灘擱淺。如果將來威海灣能夠解圍,這樣的處理能便于將來修復“定遠”,同時擱淺在淺灘上,艦上的305毫米、150毫米口徑巨炮仍然可以用來守口御敵。

  初十夜,月落后倭雷艇數(shù)只沿南岸偷入,拼死專攻“定遠”,旋退旋進。我因快炮無多,受雷一尾,機艙進水。急將“定遠”駛擱淺沙,冀能補救,作水炮臺用……

  2月5日天明后,“定遠”坐灘的情況已經(jīng)眾所周知,提督丁汝昌改乘火輪舢板到“鎮(zhèn)遠”艦,以“鎮(zhèn)遠”代理旗艦。損失了兩艘魚雷艇,換來重創(chuàng)“定遠”這一輝煌戰(zhàn)果的日本聯(lián)合艦隊則在醞釀更大的偷襲計劃。

  “定遠”艦猶如一條遍體鱗傷的蒼龍,無助地坐困在劉公島東部的海灘上。和早先因為入港不慎而受傷的姊妹艦“鎮(zhèn)遠”一樣,“定遠”的傷口也位于水下,此時無論是天氣,戰(zhàn)局形勢還是威海劉公島基地的技術(shù)條件,都已注定她已不可能在短期內(nèi)被修復,這一對北洋海軍實力和精神的雙重支柱,先后崩塌?!岸ㄟh”艦上的水兵們在軍官的督促下還在拼命地抽水堵漏,但是絲毫沒有用處,海水無情地順著船底的破口汩汩沖入,吞噬著“定遠”艦的生命力。

  到了1895年2月5日的下午,“定遠”艦鍋爐爐膛中最后一點火星也熄滅了,艦內(nèi)陷入死一般的冰涼。夜幕逐漸落下,“定遠”艦的居住甲板即主甲板下第一層甲板也成了一片汪洋,各種生活用品在水面上漂漂蕩蕩,包裹在零度以下的嚴寒里,“定遠”艦上的官兵被迫走到主甲板上,尋找稍微能夠遮蔽擋風的場所來捱過漫漫長夜。留在艦上的總查馬格祿、洋員戴樂尓衣服被浸濕,已經(jīng)顧不上級位尊卑,和水兵們一起擠進滿是人員的炮塔里避寒。

  此夜船上之居苦極。吾等初不思一切用物將被漂去,其后知之已晚,無從設法使諸人就岸,因船上無小艇也。時溫度在冰點下多度,風又厲甚。日記載予腰以下盡濕;予暴襪,后失之。然予經(jīng)此夜,幸無傷損。予振臂上下,間與馬格祿在船尾炮塔內(nèi)之油布下相擠。予思眾人狀況,尚未至甚劣;彼等能相互擠迫,如群猴焉,唯有少數(shù)凍傷。

  黑夜里,威海灣口的防材附近又傳出陣陣輕微然而不祥的輪機聲,日本聯(lián)合艦隊的第二次魚雷艇偷襲又將悄然開始。


7、噩耗

  2月5日上午,皂埠口錨地籠罩著勝利的氣氛,在此停泊的日本聯(lián)合艦隊各艦甲板上擁滿了雀躍的人群,一陣陣 “魚雷艇隊萬歲”的歡呼聲此起彼伏,第二、第三魚雷艇隊各艘魚雷艇陸續(xù)返回。首度攻擊竟然就重創(chuàng)了“定遠”艦,魚雷艇偷襲的效果遠遠出乎伊東祐亨的期望值,借此進一步堅定了聯(lián)合艦隊暫停使用大型軍艦強攻威海灣,改用魚雷艇偷襲的方法消耗北洋海軍有生力量的決心。

  下午1時,日本各魚雷艇隊司令齊聚旗艦“松島”的會議室,伊東祐亨下達了新一輪作戰(zhàn)的指令。這次的主攻任務由凌晨沒有參與戰(zhàn)斗行動的第一魚雷艇隊擔負,因為對日本海軍最具威懾的“定遠”艦已經(jīng)被重創(chuàng),此次攻擊的目標遂擴大為整個北洋海軍的主力軍艦,即見到大型軍艦就應攻擊,而不用將目標局限于某一艘或某幾艘指定的軍艦。作為第一魚雷艇隊行動的配角,第二、第三魚雷艇隊負責在威海灣西口外警戒,防止北洋海軍軍艦出逃。同時命令三個艇隊在行動中留意切斷威海灣防材水雷群的連接電線,掃清聯(lián)合艦隊大型軍艦來日入港的顧慮。

  令下,日軍第一魚雷艇隊司令餅原平二少佐立刻返回了自己的旗艦“第二十三”號魚雷艇,召集所部各艇艇長會議,傳達命令。下午3時,第一魚雷艇隊又特別安排全部艇長乘坐舢板上岸,前往已為日本陸軍控制的南幫鹿角嘴一帶的炮臺之巔,俯瞰海灣,熟悉地形和北洋艦隊軍艦停泊位置,為偷襲行動預作準備。根據(jù)5日凌晨的經(jīng)驗,這次偷襲的時間還是選擇在凌晨月落時分。

  1895年2月6日凌晨,日本聯(lián)合艦隊第二、三魚雷艇隊首先來到威海灣西口海面警戒。緊接著,凌晨2時30分,第一魚雷艇的旗艦“第二十三號”首先出發(fā),從威海灣東口駛近鹿角嘴附近海面,尋找防材缺口,并布設路標,為后續(xù)艇指路。剩余的“小鷹”、“第七號”、“第十三號”、“第十一號” 在旗艦出發(fā)一段時間后,也魚貫出行。各艘艇上鴉雀無聲,軍旗也都被收卷起來。汲取昨日有部分魚雷艇被北洋海軍擄獲的教訓,此次出發(fā)的各艇都預先將重要文件上繳到錨地的魚雷艇母艦,以防泄密。

  正如北洋海軍洋員戴樂尓描述的那樣,6日凌晨酷寒異常,5艘日本魚雷艇航行時,不斷有海浪撲到甲板上,隨即給甲板覆上了晶瑩透亮的冰層,使得兵員在甲板上作戰(zhàn)活動大受影響。航行未久,2時48分,領(lǐng)隊的旗艦“第二十三號”尋找到了防材缺口?!暗诙枴濒~雷艇和昨日參加偷襲的第三魚雷艇隊旗艦“第二十二”號屬于同級艇,是從德國訂造在吳海軍造艦所組裝的。當日出發(fā)前,艇隊司令餅原平二特意找了一艘抓捕來的中國木制漁船,拖帶在“第二十三號”尾后。當?shù)竭_防材缺口時,幾名日本水兵躡手躡腳走過冰封的甲板,到艇后解開纜繩,將中國漁船錨泊在防材缺口南端,作為后續(xù)魚雷艇的路標。手忙腳亂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這艘路標船的位置安放得并不到位。

  站在魚雷艇狹窄的司令塔內(nèi),餅原平二滿意地聽取屬下關(guān)于目標船已經(jīng)錨泊就位的報告,下令通過防材缺口。正當“第二十三號”沿著防材缺口前進時,艇身突然猛烈顛簸起來,暗夜雖然可以給日本魚雷艇以掩護,但同時自然也會增加航行的難度,迷茫的操舵手竟然將魚雷艇開上了防材。氣急敗壞的餅原少佐不愿去費力倒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加大馬力前進,“第二十三號”魚雷艇從半潛在水中的防材上駛過,上演了一幕驚險的雜技。雖然僥幸脫險,但是由此引起的聲響已經(jīng)驚動了港內(nèi)的北洋海軍,從四周的暗夜里開始有一些炮彈不斷向此襲來。

  凌晨4時左右,第一魚雷艇隊的剩余各艇陸續(xù)到達東口的防材缺口附近。排在隊伍最前的“小鷹”號,是當時日本聯(lián)合艦隊中少有的大型魚雷艇,外形非常特殊,艇首有夸張的撞角,司令塔后的甲板上并列著兩座煙囪。

  1888年建成于英國亞羅船廠的這艘魚雷艇,拆散后運回日本,由橫濱海軍造船廠組裝而成。排水量203噸,艇長50.29米,寬5.79米,吃水1.68米,動力為2座汽車式鍋爐,2座2汽缸2膨脹蒸汽機,雙軸推進,功率1217馬力,航速17.8節(jié)。由于艇型大,“小鷹”的魚雷裝備在同隊艇中可謂最強,共裝備360毫米口徑露天固定式魚雷發(fā)射管4具,另配有2門四管諾典費尓德機關(guān)炮。顯得與眾不同的是,英國人還給這艘魚雷艇設計了水線帶裝甲,位于輪機艙的兩舷,厚度為25毫米,使得這艘艇的生存力更勝于一般的魚雷艇。由于“第二十三號”布下的目標船位置存在偏差,當“小鷹”到達防材缺口附近時,也一頭撞上了防材,但是沒有像旗艦那般勇猛地“飛”過防材,而是倒車另找缺口,經(jīng)過一番波折終于發(fā)現(xiàn)了缺口,通過防材。跟在“小鷹”之后的“第七號”、“第十三號”、“第十一”號3 艘魚雷艇屬于同型姊妹艇,和昨日擊中“定遠”的“第九號”是同級。“小鷹”號通過防材缺口后不久,“第七號”又撞上了防材,而且更為嚴重的是,在一番慌亂中,連接舵輪和舵葉的鏈條居然斷裂。風浪中“第七號”猶如一片孤獨的樹葉,隨波逐流而去,艇員一面跑到艇尾,用人力把握舵葉,以防魚雷艇被海浪送上岸邊撞碎,一面緊急修理,至天明時分才轉(zhuǎn)危為安,以致未能參加本次偷襲。接連看到前列魚雷艇受到路標船誤導的狼狽之相,“第十三號”、“第十一號”總算聰明地改道而行,自己尋找缺口進入了海灣。由于“第七號”中途脫隊,實際進入威海港內(nèi)的日軍魚雷艇共計4艘。

  雖然北洋艦隊已經(jīng)警覺,各處的探照燈在海面上來回掃射,可惜始終未能捕捉到目標,相反探照燈光再次暴露了自己的戰(zhàn)艦。對于夜間如何有效防御偷營劫寨,在那個時代各國海軍都尚無妙法良招。日軍第一艇隊旗艦“第二十三號”首先發(fā)起攻擊,當其冒險航行到海灣中部時,借著探照燈光,發(fā)現(xiàn)劉公島方向中部位置有三個艦影,隨即向其中最大的一艘接近。為了確保攻擊的準確性,“第二十三號”并沒有按照魚雷攻擊的規(guī)則行事,非但沒有加速,反而在中國軍艦射出的彈雨中以極為緩慢的航速靠近。一條白頭魚雷艇從“第二十三號”魚雷艇艇首中央的魚雷管躍出,劃出一條寒光四射的白線,在擊中目標的轟然巨響中,“第二十三號”加大馬力,全速返航。緊隨在“第二十三號”之后的“小鷹”也瞄準了這個目標,在這艘中國軍艦猛烈的機關(guān)炮射擊中,“小鷹”首先發(fā)射了艇首左側(cè)魚雷管的魚雷,未中。進一步接近后又發(fā)射了右側(cè)魚雷管的魚雷,在這艘中國軍艦身上再度響起可怕的爆炸聲……

  首先罹難的是北洋海軍的裝甲巡洋艦“來遠”,黃海大東溝海戰(zhàn)后,因為旅順基地很快失陷,諸艦中受傷最重的“來遠”艦始終未能修復,到威海衛(wèi)保衛(wèi)戰(zhàn)時,她成了北洋海軍諸主力艦中艦況最差的一艘。兩條魚雷接連命中了“來遠”的左舷,在水線下各造成了直徑分別為4米和1米多的破口,兩個破口相距僅半米。水線下沒有任何裝甲保護,且艦內(nèi)結(jié)構(gòu)此前已經(jīng)嚴重受損的“來遠”,官兵們雖奮力搶救但終究未能搶救過來,在巨大的悲嘆聲中,滿目瘡痍的艦體向右側(cè)翻轉(zhuǎn),露出了紅色的艦底,最后整體傾覆在海中,與她的姊妹“經(jīng)遠”幾乎是以同樣的姿態(tài)告別了這支龍旗海軍。由于災難來得太快,“來遠”艦內(nèi)的官兵大都與他們的戰(zhàn)艦長眠在海底,只有在露天甲板上的管帶邱寶仁、駕駛二副謝葆璋等五十余人落水得救。

  “來遠”沉沒后不久,停泊在劉公島鐵碼頭附近的輔助船“寶筏”突然船身震動,也在爆炸聲中沉沒。關(guān)于擊沉“寶筏”一事,日方海軍檔案中并沒有魚雷艇曾向“寶筏”或相似船只發(fā)起過攻擊的記載,當時參戰(zhàn)的各艇也沒有領(lǐng)這個“功績”的。根據(jù)日方軍史的解釋,“寶筏”的沉沒,很可能是“第二十三號”、“小鷹”號在攻擊“來遠”時,某顆射偏的魚雷所致。

  日軍的“第十三號”魚雷艇原本排在“小鷹”之后進入威海灣,但是進入海灣后,很快就被茫茫夜色阻隔,和“小鷹”失散,航行過程中一度遭遇了一艘北洋海軍的哨艇,嚇得其艇長再也沒敢向劉公島方向突進,在沿著威海海灣游歷了一番后,無功而返。尾隨其后的“第十一號”魚雷艇中途與膽怯的“第十三號”分道揚鑣,自己朝劉公島方向沖擊,迎著北洋海軍戰(zhàn)艦和劉公島上的炮火,瘋狂地一直沖擊到了鐵碼頭旁,向停泊在鐵碼頭附近的北洋海軍“威遠”艦接連射出兩枚魚雷,錨泊中的“威遠”艦無法躲避,被最后一枚魚雷命中了右舷。

  “威遠”屬于老式的鐵脅木殼軍艦,防護力有限,威力驚人的魚雷在“威遠”右舷造成了一個高4.4米,寬5米的破口,爆炸位置的露天甲板也被炸得隆起,形成可怕的“人”字形?!巴h”艦的型深不過5.93米,高達4米的破口幾乎已經(jīng)把艦舷完全炸開,如此大的傷情使得這艘戰(zhàn)艦已經(jīng)沒有任何被挽救的可能,“威遠”艦也含恨坐沉在鐵碼頭旁。根據(jù)北洋海軍軍官盧毓英回憶,“威遠”艦管帶林穎啟此前因為有事登岸,當晚并未在艦中,僥幸沒有殉難。

  僅僅一個小時之間,北洋海軍噩耗連連,3艘艦船相繼罹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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