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光緒29年癸卯時(shí)40歲
教導(dǎo)兒媳
教人好像打鐵似的，火候若看不準(zhǔn)教不好。被教的人若不服你，你就不要教他。若想教別人，先要能容人，才會(huì)有效。先生給兒媳講好過病，所以她非常佩服先生，回到娘家常常稱贊先生。先生為教兒媳婦，先立志容她三年。在這三年里沒說過她一句不是，等到她佩服了先生，先生才教她。
先生的兒媳婦自從過門就不愛講話，對(duì)她婆婆向來沒叫過媽，婆媳兩人不和。先生守墳的時(shí)候，有一次到白家去，白儉的內(nèi)人見了先生，對(duì)他說：“三姐夫，你老公公當(dāng)?shù)煤芎冒?！你兒媳婦沒短稱贊你。”先生說：“你怎么知道呢？”她說：“我是聽我侄女說的。”先生問她說：“她都向你說些什么？”她答說：“我侄女說：有一次，他婆婆說她：'你這個(gè)人真愚！不但活計(jì)做不好，就連話也不說，可真氣死我了！’你在旁搭言說：'你別說她，古人不是說過，貴人語話遲么？’她婆婆說：'她倒成了貴人，莫非說我是賤人么？’你說：'可不是么！媳婦的丈夫是念書人，你的男人是扛活的。’還有一次，她爺爺病了，想吃面湯，她做好了送去，她爺爺沒吃，她婆婆又重做，給老人送去卻吃了。她心里窩住一點(diǎn)火就病了。你背后說她婆婆：'媳婦自從過門以來，還沒做過一次面湯，所以她不知道老人的口味，你本應(yīng)該領(lǐng)著她做。媳婦做的老人既是不吃，在你另做的時(shí)候，就應(yīng)該叫媳婦看著，做好之后，再叫媳婦給老人送去，不就圓融了嗎？媳婦做的老人連一口都沒吃，你做的又都全吃了，你想一想，媳婦能不上火嗎？因此她才病了?！@都是我侄女向我講的，所以我才說，你這公公當(dāng)?shù)暮芎??！毕壬犃诉@番話就知道養(yǎng)足了，香味都回到娘家來了，遇機(jī)會(huì)得教導(dǎo)她了。先生到她娘家去，她母親說：“你這里那里勸人，她們婆媳兩個(gè)不和，你怎不勸勸呢？”先生說：“你不用惦著，我那兒媳婦是賢人，你不信，過年正月來你再看?！?/strong>
那年臘月，媳婦的老叔（白儉）騎著驢來到墳上看先生，先生陪著他到家里說話。媳婦在外屋做飯，自言自語地說：“我要就著這個(gè)方便回娘家串個(gè)門兒可不錯(cuò)。”若是在以往，先生就叫她去了，這次先生沒答言。她是因?yàn)楹推牌挪缓?，不肯向婆婆問，所以她念秧。到第二年正月，先生由墳上回家，?duì)媳婦說：“你去年臘月想回娘家，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叫你去嗎？因?yàn)槟銒尯湍銒鹉锍匙炝耍浆F(xiàn)在她們倆人還沒說話。你又不會(huì)講話，張口便是孽，才沒叫你回去。你是姑娘，應(yīng)該提滿家。你知道回去怎么說嗎？”她不出聲只是笑，要知道她不賓服不能笑。先生說：“你怎么說我都知道，你上來勁必說：'我媽礙她什么事了？她欺侮我們。’上來魯勁，必要說：'咱們不用搭訕?biāo) @叫做幫橫?！闭f到這她更笑了，心里話：“也就是說這個(gè)吧！”先生說：“從今天起，你專心格物（思考）用什么話能把她們妯娌兩個(gè)勸好。我給你三天的限，你若格物不出來，一輩子也別想回娘家！”
第四天是正月初七，早晨先生回家問她：“想好了沒有？”她搖搖頭。先生說：“見人要見性，你媽是急烈火性，把你父親燒得14年不上家，他不跑早就死了。你娘家窮，你媽還有個(gè)心口疼的病，都是急烈火燒的。”說到這兒，她的臉立刻就白了，先生知道他動(dòng)心了，若再往下說她就要哭了?？蘖司蛡?，傷心就傷命，傷命就糟了。
先生急忙把話頭轉(zhuǎn)過來，說道：“她雖是急烈火性，可有志氣，我聽你大叔（白勤）說，你媽一升高粱，四口人吃過八天，不求人，不是志嗎？你媽要好了，你爹今年還能回來，但是你可得聽我的話。你回娘家去，你媽一定要向你講她和你嬸娘吵嘴的事，你好好地聽，不要插嘴。等她說完了，你再勸你媽說：'媽呀，我聽說你和老嬸生氣了，我怕你著急，所以來看看你。你老是急烈火性，所以把我父親燒得不上家。你老還有心口疼的病，都是性子的關(guān)系。’說這話，他心里難過，準(zhǔn)要落淚。你就把話轉(zhuǎn)過來說：'你們老姐老妹的處了這些年了，這都是一時(shí)按不住火性，有什么呢？’若是你媽媽還有氣，你再說：'我們姊妹三個(gè)若好了，不就不受罪了嗎？我既是回來了，慢慢再說吧！’你這么一說，她管保愛聽?！?/span>
“等你媽不在家時(shí)，你上你嬸娘屋里去坐坐，她也一定向你說這宗事，你也好好聽著，等她說完你再說：'我媽是急烈火性，把我父親燒走了，家道還很窮。你們這屋過的很好，你老還能恨她嗎？我也聽我媽說過了，我也勸過，她也覺著后悔了。等過兩天，我給你們老二位磕頭講和?！f完就回家。過三天拿點(diǎn)兒活計(jì)早點(diǎn)兒去，一邊做活一邊講道。天過午了，還要早點(diǎn)兒回家，不要在那屋吃飯，這是免去你母親的疑心。因?yàn)橐獜脑奂艺?，你老嬸兒不是舅母婆婆嗎？必得她?qǐng)你吃飯你再去才合道。最多聽她們講三遍，她們心里的火，也就消了。你再說：'論理呢，妯娌應(yīng)該和睦，就是有時(shí)口角幾句，也該哪說哪了。不然豈不叫叔叔和我爹為難么？若真為了這點(diǎn)事，傷了他們手足的情分，連祖先在天之靈也不安，便算虧了孝道。你們老一輩的若是這樣，少一輩的媳婦又多，將來都跟著學(xué)起來，那不是自討苦吃嗎？’說完跪下，哀求你媽答應(yīng)和你嬸娘見面。做媽的心疼女兒心切，一定會(huì)答應(yīng)。只要你媽答應(yīng)了，你嬸娘那一面是好勸的，她倆就能和好了。這些話你記住啊，過兩天我還要問你?！闭f完先生上墓上去了。
初九，先生回家叫她背誦那天的話，她說忘了。先生叫她想，她也想不起來。先生說：“你好好想呀！我明天再來問?！笔蝗?，先生又從墳上回來問她，她還沒想起。先生說：“怪不得世界亂了，善人記善不記惡，惡人記惡不記善。那天我若是罵你一頓，你保管記住了?！币徽f到這里她臉紅了，先生就不往下說了。一連問了四天，到正月十六，家家接閨女。先生又從墓上回來，一看媳婦沒在家。先生問女人：“媳婦哪里去了？”守坤說：“西院她嬸娘也接閨女回來，叫她陪客去了。”先生說：“媳婦來了三年，你不會(huì)教她，我正在加緊催她用功，你又叫她出門，你趕快去叫她回來！”因?yàn)樗齻兤畔辈缓?，守坤為難猶豫，不肯去，她說：“東西院兒怕什么的？”守坤在外屋里打轉(zhuǎn)轉(zhuǎn)，不肯去。先生便大聲哭喊著說：“誰知道我的心?。∷鋈ゲ徽f話嗎？她和旁人一說話，不是講究穿就是講究戴，要不然就看紙牌，這不都是罪孽嗎？你快去把她找回來。世上哪有有良心的人？我?guī)湍憬滔眿D，你反倒不幫我?！?/span>
守坤看見先生這樣，就趕快跑到西院找兒媳婦說：“你快回去吧！老爺子又哭又叫的?！毕壬犞齻兤畔眱蓚€(gè)回來進(jìn)院子了，故意大哭兩聲，好叫兒媳婦聽見，怕她疑心婆婆說謊。她進(jìn)房門時(shí)，先生一聲也不哭了，眼睛也擦干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炕上。媳婦進(jìn)屋愣在一旁，著急地問：“爹，叫我做什么？”先生說：“我叫你格物怎么勸你媽，你會(huì)了么？”她說：“還不會(huì)?！毕壬f：“你會(huì)了。不過你說不完全就是了，我再給你講一遍，你好好的記住……你這不是會(huì)了么？上西院吃飯去吧！”她一聲沒出，先生可知她準(zhǔn)明白了。后來媳婦不但會(huì)勸人，還學(xué)會(huì)講病了。
度妻開性
先生教完兒媳婦，叫她去西院走后，先生就對(duì)女人說：“你看著吧！等一會(huì)兒媳婦回家，便能說會(huì)道的了，這回媳婦可把你落下了。”守坤說：“我不信?！毕壬f：“她若變了，你怎么辦呢？”守坤說：“她若真能變了，我不吃飯?！毕壬f：“對(duì)！媳婦七天的工夫愚化賢，我們?nèi)粼俨粚Ｐ奈虻溃筒蝗绾⒆恿?！?/strong>
16日下午，幾個(gè)姑娘們來送她，三個(gè)人手拉著手連說帶笑地進(jìn)了大門。守坤站在堂屋里，媳婦進(jìn)屋以后，行禮道偏，又讓西院姑嫂二人坐下，閑談了幾句才送走了。守坤一看：媳婦果然變了，因?yàn)閮合边^門兒多年總不會(huì)這樣地說笑。守坤一聲不響地回屋，便躺在炕上了?？拗f道：“我趕不上媳婦，我也不吃飯了。”先生說：“你真也多余吃，有那飯給豬吃還能多吃一口肉，給狗吃還能看家。一個(gè)婆婆都趕不上媳婦，真也多余吃飯。你好好地思考思考當(dāng)婆婆的道吧！我也不吃飯助你得道。”接著又說道：“我連個(gè)女人都教不好，我還有什么臉吃飯？我也不吃了?！睂?duì)媳婦說：“當(dāng)真媳婦的，婆婆餓死，媳婦也得跟著才算真。”先生便到墳上去了。先生知內(nèi)人那水性的黑氣，非三天哭不出去。第二天回家看看，她沒有一點(diǎn)動(dòng)靜。第三天回家，她住的屋里忽然通亮的了，佛經(jīng)、人倫、道理都明白了。她一聽先生講話，便起來說：“先天無私，后天自私。先天人知足常樂，后天人爭(zhēng)貪苦惱……”便滔滔不絕地講起道來。先生一聽她是化性了，便勸她不要把話講多了，休息休息養(yǎng)養(yǎng)神，叫媳婦做稀飯給他們吃?！吨杏埂飞险f：“動(dòng)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chéng)為能化。”她是看媳婦愚化賢才動(dòng)心，先生又用義氣助她，她才下了決心悟道。先生告訴她格物婆婆道，是叫她在本分上求，要不給她個(gè)宗旨，她躺8年也得不著道。
第二天她到墓上去給先生磕頭，說是感恩。先生說：“不是打架嗎？”她說：“這么打可不錯(cuò)，都打到佛國(guó)里去了?！苯倘耸怯谢鸷虻模匀豢梢越痰街辽浦?。守坤說她哭了三天之后，夜里看見一個(gè)戴著草帽、穿著布衫的老人站在祖先堂前，對(duì)她說道：“你還不快信呢，有兩個(gè)恩人救你呢！”守坤道：“誰是我的恩人？”老人說：“你男人和你弟弟?！闭f罷那老人不見。她知道是祖先顯圣，她立時(shí)心下光明，覺得滿屋滿是都是亮光了。因此，她就看她的木性像一根燈籠桿似的，上頭的小枝掛著幾個(gè)小葉兒，還滴滴答答的落著黑水滴。她看見自己的火性像火盆里的火，上面蓋著許多灰，扒開里邊還冒生煙。看著自己的土性很厚，可都是死板的陰土。要看自己的金性，一點(diǎn)兒也沒看著，自己知道是壓得太深了?？醋约旱乃裕撬浪葑拥乃加谐粑读?，那里還有些小蟲。一看過之后，陰性都變成是陽(yáng)的了。因此，第二天才去感恩。當(dāng)她們婆媳沒有到墓地之前，先生的族弟在那里坐著。先生說：“你二嫂哭了三天，今天準(zhǔn)樂了?！笔乩さ絹砜念^感恩，族弟很佩服先生的先知。守坤為了卻自性中的苦，更感祖先的恩，向全族磕頭20天。
后來她們娘倆幫助先生給人講病，有時(shí)遠(yuǎn)處的人請(qǐng)先生去講病，多虧有守坤住在墳上代守才能離開。因?yàn)樗齻儌z這一變，鄰村的風(fēng)俗就馬上都變了，有分家多年的又合了伙。人為了盡孝、盡悌，若能把自己管好，家自然會(huì)齊，家齊國(guó)也治了。《大學(xué)》上說：“詩(shī)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guó)，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span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0, 112, 192);">若能按照書上的話去實(shí)行，就能得道?？上КF(xiàn)在的人，爹爹盼兒子好，丈夫盼妻子好，都不肯從自己身上下手。所以你管我，我管你，管得互相成仇，這叫“舍本逐末”。人管人，像拿著棍子喚狗似的，越喚越遠(yuǎn)。所以先生才說：“管人是地獄”。管別人是假的，管自己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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