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末,中國的雕塑藝術(shù)同它在這一特定歷史時期所處的重要歷史地位相比,是極不相稱的??偟内厔菔亲呦蛩ノ?。清代的雕塑大多刻意摹仿前代,少有創(chuàng)新,逐漸走向萎靡纖巧以致于拙劣平庸,缺少生氣和活力;此種情況在清代晚期尤甚。這是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及其思想意識傾向所使然。這一時期,曾在過去近兩千年漫長歲月中居于顯要地位的宮殿、廟宇、府第和陵墓前的大型儀衛(wèi)性雕刻等,已經(jīng)走向衰落;佛教石窟的雕塑造像和隨葬墓俑,已近乎絕跡;在個別偏遠、閉塞的地區(qū),宗教神像雕塑仍有新的制作,但已顯現(xiàn)出世俗化的傾向;為生活服務(wù)的小型玩賞性雕塑和工藝裝飾性雕塑卻出現(xiàn)了繁榮的局面,其藝術(shù)成就超過了以前各個時代。令人遺憾的是"五四"時期和"文革"時期,宗教雕塑等被列為破除迷信的對象,遭到人為的嚴重破壞,從保存民族藝術(shù)遺產(chǎn)的角度看,造成的損失是難以估量的。
云南昆明市西北部的玉案山筇竹寺的泥塑500羅漢像,是清光緒九年到十六年(1883-1890)塑造的,在清末塑像作品中極為突出。這500羅漢彩色塑像和一般寺廟羅漢堂的羅漢不同,分布于大雄寶殿的兩壁及梵音閣、天臺來閣中。塑像高約一米,布局上比較自由,有的分層列坐或環(huán)立,有的配置于塑壁之上,表現(xiàn)渡海情節(jié)。塑造者從現(xiàn)實生活中汲取營養(yǎng),表現(xiàn)了人物的不同神韻、姿態(tài)、面部表情和衣著裝飾,智者、訥者、伶俐者、沉靜者、幼稚者、豁達者、魯莽者、拘謹者、勇武者、慈祥者、神態(tài)各異,無一雷同?;蚋┗蜓觯蛐被蛘?,或柱杖躬身,或執(zhí)輪挺胸,或舉步欲走,或返身回顧,或促膝談道,或竊竊私語,或靜坐寡語,或開懷大笑,不一而足,各盡其妙。其中達摩像塑造成一個印度尊者,圓睜雙眼,肌肉緊張,顯示出內(nèi)心的興奮激情;而另一個中國尊者,卻與之相對照,兩目俯視,表情沉靜默鎮(zhèn),仿佛在思考疑難的問題。兩人的神態(tài)呼之欲出,十分傳神,又相映成趣。還有那手臂上站著一只癩蛤蟆的羅漢,似乎正在向你津津有味地介紹他那寶貝的來歷和了不起的妙用。這500羅漢,都以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物為原型,他們似佛非佛,似僧非僧,有文有武,有老有少。人物的喜怒哀樂和他們的性格特征,都刻劃得十分細膩而富有個性化,從而把觀賞者的思想感情從佛堂引回到現(xiàn)實社會,可以從羅漢中找到鄉(xiāng)紳、商賈、書生、醫(yī)卜、屠戶、樵夫等各階層的人物。加之塑像者在塑造中以玻璃球作眼睛,以真毛發(fā)作須髯,采用世俗服飾,力求逼真酷似。其缺點是衣飾道具上過于繁瑣,造型上夸張有余而含蓄不足,妨礙了主題的突出。但從整體來說,寫實與寫意手法兼施,人物間的疏密聚散十分講究,彼此微妙的關(guān)系處理恰當,形成群像雕塑的重要特色。可以這么說,自唐代始,佛教造像的世俗化至此臻于極致。
據(jù)筇竹寺現(xiàn)有的碑石記載,該寺的羅漢塑像,作者是四川省的黎廣修,當然還有許多具有塑像才能的助手們參加了這一浩大的工程。黎廣修,字德生,工詩善畫,尤精塑作。他從四川應(yīng)聘到昆明,擔負起筇竹寺的塑像任務(wù)。其塑制程序是:先設(shè)計整體布局和結(jié)構(gòu)草稿,畫出每一人物的大體形象,然后決定每一人物的具體配置布局,再進行塑制。在具體塑制過程中,對每一人物的刻畫,都要反復(fù)對照現(xiàn)實生活中相類似的實際人物(模特兒)。這一來自生活又高于生活,使之典型化的塑制方法,說明這位來自民間的雕塑家具有高超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才能。
四川新津縣寶光寺也塑有500羅漢像。該寺始建于咸豐元年(1851),其塑像具體塑制年代當在建寺同時或稍后。各種塑像高約2米,"或坐或立,姿態(tài)各異,有的瘦削長頸,有的佝僂龍鐘,或笑容可掬,或橫眉怒目;喜、怒、哀、樂,表情迥然不同;衣褶襞紋,清晰分明。"同樣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世俗化傾向。其藝術(shù)成就和影響,均不如昆明筇竹寺塑像。
位于河北遵化縣城以北馬蘭峪山區(qū)的清東陵,葬有順治(孝陵)、康熙(景陵)、乾隆(裕陵)、咸豐(定陵)、同治(惠陵)五個皇帝和順治生母孝莊皇后(昭西陵)以及咸豐的兩個皇后——東太后慈安和西太后慈禧(定東陵);位于河北易縣以西永寧山區(qū)的清西陵,葬有雍正(泰陵)、嘉慶(昌陵)、道光(慕陵)和光緒(崇陵)4個皇帝。屬于這一歷史時期的有東、西陵的慕陵、定陵、惠陵、崇陵和定東陵。這些帝后的陵墓,均仿明十三陵,依山而建,氣勢宏偉。定陵有石獸(獅、象、馬)三對和石人兩對。慕陵、崇陵在陵垣前方建有三個石牌坊,于坊內(nèi)"大紅門"前雕有一對瑞獸石雕,一東一西。慕陵隆恩殿和左右配殿的建筑裝飾雕刻,純用上等楠木,不施油漆彩畫,雕成后本色上臘,清新雅致。所有殿壁的門窗、隔扇、梁枋和全部天花板,都施以精美的龍鳳圖案浮雕。尤以大殿中的天花云龍雕刻龍頭采用透雕,龍身則用浮雕,這樣的形式,使整個天花上萬龍騰涌,氣氛空幻;廊下柱枋的"雀替"所雕二龍戲珠,更是精細,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
晚清的建筑裝飾雕刻,現(xiàn)保存較多的有石雕、木雕、磚雕等,多用于較大的建筑物。如上海蓬萊區(qū)內(nèi)的浙寧會館,在主樓前,有兩根高1.2丈、直徑2.5尺的透雕花石柱,雕的是"八仙過海"的人物故事,據(jù)說是一位老藝人花了10年功夫才完成的藝術(shù)杰構(gòu);東西穿樓月洞門上下的磚雕,大小幾十幅,數(shù)量多,質(zhì)量高,而且保存完好如新。在同一地區(qū)的木商會館、門樓、圍墻、斗拱等磚雕幾乎到處可見,不僅技術(shù)純熟精優(yōu),內(nèi)容也多反映現(xiàn)實生活。尤其是戲樓藻井浮雕和檐角下的兩個木雕大獅子,格外精美生動。由此可見一斑。
建于清咸豐五年(1855)的山西平原縣朱氏牌坊,為陜西鹽運使武某為其母祝壽所建。"坊高10米,頂為重檐閣式,額坊滿雕人物故事和云樹臺閣,間以花紋裝飾,富麗多樣;坊基座雕力士四軀,四周邊雕為勾欄望柱;坊柱四面雕為盤龍環(huán)繞,柱礎(chǔ)雕出蹲獅。整個石坊,雕工極為精致。石坊坊后,有巨石屏風一座,壁面透雕福、祿、壽三星,構(gòu)圖精巧,雕法洗煉。此石坊、石屏的建造時代,雖屬晚清,但由于雕工出色,仍不失為建筑裝飾雕刻中之珍品。"建造于晚清的石牌坊,各地還有不少,其中有些頗有藝術(shù)所賞價值。
然而,可惜的是,"文革"中的"破四舊",現(xiàn)代建設(shè)中某些人保護古文物意識薄弱,很多都被拆毀,我們已再難見到其精巧的結(jié)構(gòu)和雕塑藝術(shù)了。
在這一時期,玉雕、石雕、竹雕、象牙雕、微雕和雕瓷等,均有所發(fā)展,而尤其是小型玩賞性雕塑,則興盛一時,為廣大人民群眾所鐘愛,主要品種有廣東石灣陶塑、無錫惠山泥人和天津"泥人張"的彩塑等。
石灣是陶塑的著名產(chǎn)地。陶塑民工陳渭巖,自幼隨父學藝,以塑造人物、神像、動物見長,釉色多仿古代名窯。值得注意的是清末當?shù)氐囊恍┲R分子,如黃炳、陳渭、潘玉書等人,也都投身于陶塑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他們根據(jù)本地陶器胎粗釉厚的特點,創(chuàng)造性地吸收唐三彩、鈞窯和寫意畫的工藝技巧,充分利用窯變,從而使石灣陶塑具有非常獨特的藝術(shù)風貌。其中黃炳所塑人物、鳥獸別饒神彩;尤工制鴨、鷓鴣、鵪鶉,工細分明,陰陽可辨;獸類則雙目炯炯有神,牙齒潔白而銳利有勢。石灣陶塑多取材于耕、讀、漁、樵,還有群眾喜樂見的歷史人物和傳說故事,如孔子、老子、李白、杜甫、張飛、李逵、武松、魯智深、達摩、鐘馗、張果老等,造型生動傳神,富有個性特征,成了廣東和港澳一帶千家萬戶廳堂和書齋案頭的主要擺設(shè)。
無錫惠山是泥塑的重要產(chǎn)地。其前期作品,主要是兒童耍貨(玩具),如大阿福、小阿福、花囡囡、大花貓、車老虎等,深受群眾喜愛。到清代后期,京劇盛行,惠山泥人出現(xiàn)了豐富多彩的戲文內(nèi)容。這時逐漸分粗細貨生產(chǎn),粗貨為兒童耍貨,細貨則是手捏戲文。粗貨銷往江浙廣大農(nóng)村,細貨則銷售到南京、上海、杭州等地,甚至流入宮廷,傳至海外。當時著名泥塑藝人丁阿金(1839-1922),原名丁蘭亭,以捏塑京劇戲文而聞名于蘇州、無錫一帶,傳世之作有《教歌》、《賣書》、《搜山》、《水斗》、《寄柬》等。還有周阿生(1832-1912),善制神仙故事作品,也塑制京劇戲曲人物。特點是人物造型溫文端正,其中女性優(yōu)美恬靜,富有古典美;老人慈祥和藹,給人以親切感。傳世之作有《蟠桃大會》,塑有王母、八仙等27尊神像,栩栩如生,色彩明麗,列為珍品。當?shù)亓鱾饔袃删湓挘?/span>"要神仙,找阿生;要戲文,找阿金。"惠山泥人彩塑造型簡樸、完整、單純;在創(chuàng)作上不追求細部的真實,著重突出主題部分;上彩具有常有的圖案效果,"三分塑,七分彩",可見畫彩在惠山泥人中的重要作用。
天津"泥人張"始于張長林(1826-1906),將泥塑從一般玩具提高到了圓型藝術(shù)的水平。張長林,號明山,原籍浙江紹興。其父逃荒流落天津,遂定居于此。張萬全為了謀生,用粘土塑制小動物,賣錢糊口。張長林受其影響,七八歲即開始捏制小狗、小貓和筆筒之類,且能在袖內(nèi)籠泥。后在未燒的動物泥胎上施以彩色,效果甚佳,始作彩塑。他18歲時,正逢京劇須生余三勝赴天津演出,為之塑像,刻劃十分傳神,置于商店櫥窗,觀眾驚嘆,從此名聲大振。張長林善于把繪畫技巧和藝術(shù)夸張手法運用到泥塑上去,所塑各種戲劇人物,神形兼?zhèn)洌h近馳名。他與人坐談時,搏土于手,不動聲色,瞬息而成,形態(tài)逼真,須眉畢肖,觀者無不嘆絕。張長林雖然出身貧寒,但與文人、畫家、學者多有交往,自己又曾苦學繪畫,尤工人物、花鳥,傳世畫稿有《少女鸚鵡圖》等。他的泥塑作品有較濃厚的書卷氣,一般取材于中國古典名著,如《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等;也有取材于民間傳說。傳世之作有《黃鶴樓》、《奪太倉》、《蔣門神》、《木蘭從軍》等。所塑蔣門神,高僅數(shù)寸,未施彩繪,卻將《水滸傳》中這個仗勢欺人的惡棍,表現(xiàn)得淋盡致。他的粉塑《木蘭從軍》,將代父從軍的花木蘭這一巾幗英雄刻畫得英氣逼人,現(xiàn)藏于頤和園排云殿配殿內(nèi)。"泥人張"第二代張玉亭,第三代張景祐,第四代張銘,在繼承張長林技藝上又有所發(fā)展。其中張玉亭善于從動態(tài)中塑造人物,他創(chuàng)作了許多傳神佳作,曾參加國際展覽,有的被授于金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