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文學之二：故事中的世界
1.故事的完整性與情節(jié)的生動性。
《青春之歌》寫知識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的曲折歷程；《紅旗譜》寫農民由自發(fā)地反抗壓迫到自覺地跟共產黨鬧革命，通過朱老忠和嚴志和兩個家庭的變遷，通過他們的悲歡離合和奮斗歷程，展現(xiàn)了從本世紀初開始三代農民的革命譜系，具有傳奇色彩；《小城春秋》寫作者家鄉(xiāng)廈門發(fā)生的一起由共產黨領導的大劫獄；《林海雪原》寫第四次國內戰(zhàn)爭初期，一支解放軍小分隊在人跡罕至的長白山區(qū)和綏芬草原與數十倍于自己的國民黨軍殘部周旋作戰(zhàn)，歷盡艱險，全殲敵人的故事，是一個神奇的英雄傳說。這些作品都是講一個有始有終的故事，容易給讀者造成尋根究底的閱讀期待。所有作品也都十分注重情節(jié)的起伏轉折和新奇，《林海雪原》中的智取威虎山、大戰(zhàn)四方臺、智擒小爐匠及雪地追蹤、攀巖跳澗，《野火春風斗古城》中的愛與恨交織，敵我友混雜的復雜背景與糾葛，《苦菜花》中那一個個血與火組成的場面，尤其是老百姓在日寇屠刀下置生死于不顧，冒認共產黨干部作親人的情景，《鐵道游擊隊》中的飛車奪槍，都足以使人過目不忘。
2.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
17年的小說作家主要是師承《三國演義》、《水滸》等古典小說，因此都注重故事情節(jié)，同時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也煞費苦心，有成就的作品都能注意以人物性格的發(fā)展變化來布置場面，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形成完整的故事，因此故事情節(jié)的背后總是血肉豐滿的人物。通過故事來塑造人物，使其成為足以傳世的文學形象，在這一點上，80年代的小說尚不能企及?！都t巖》中的江姐、許云峰、華子良作為為理想而奮斗、受難、獻身的共產黨人，《林海雪原》中的楊子榮、少劍波作為大智大勇、所向無敵的革命戰(zhàn)士，《暴風驟雨》、《山鄉(xiāng)巨變》中的老孫頭、亭面糊作為老一輩中國農民，《創(chuàng)業(yè)史》中的梁生寶作為社會主義農村一代新人，在當代讀者的心中都有不可磨滅的印象。80年代的長篇小說側重人物的情感心理糾葛，呈現(xiàn)靜態(tài)或穩(wěn)態(tài)，人物多是為命運所撥弄，在生活中找不到適當的位置，也缺少強有力的明確的目標。此一時期的小說人物則往往處于時代的急風暴雨中，有著單純而明了的奮斗目標，為理想而力克艱難險阻，因而較少內心沖突而較多外部動作，更具動態(tài)性與可視性，所以栩栩如生。
3.語言的錘煉
由于古典小說詩文及民間文學的影響和作家的刻意追求，這一時期小說的語言有很高的成就。孫犁、趙樹理、周立波等人都是公認的語言藝術大師。孫犁的語言清澈澄明而有情致，講究起伏頓挫，流暢而節(jié)奏明快，富于樂感與詩意，如《鐵木前傳》、《風云初記》，讀者在了解人物、熟悉故事之前總是首先為其語言的磁力所吸引。趙樹理是立志創(chuàng)造新的農民文學的作家，青年時代受新文學影響極深，但他將《阿Q 正傳》讀給父親聽時，這位老農民顯出茫然的神色，于是趙樹理感到新文學文壇太高，必須將它拆散鋪成" 文攤" ，使最大多數老百姓能讀得懂，喜聞樂見。他研究評書、鼓詞、山東快書等民間文學，搜集和提煉農民的口頭語，因此他的語言本色而機智，具有鮮活的生命氣息和樸拙之美。時過境遷之后，趙樹理對社會生活的把握引起爭議，而他的語言功力始終無人能夠否認。周立波出身鄉(xiāng)村讀書人家庭，通外文，有不少譯作，因此他的語言既有鄉(xiāng)野的清純靈秀，俚俗粗獷，又有歐美文學中細膩絢麗的風采，既有牧童織女的活潑俏皮，又有紳士式的幽默，對意境的營造，則是他的基本特色，比如：" 天正下著雨，空際灰濛濛。遠山被雨染得迷迷茫茫的，有些地方，露出了一些黛色。近山淋著雨，青松和楠竹顯得更青蒼。各個屋場升了灰白色的炊煙。在這細雨織成的珠光閃閃的巨大的簾子里，炊煙被風吹得一縷一縷的，又逐漸展開，像是散在空間的一幅一幅柔軟的輕紗。" (《民兵》）在這水墨畫式的描寫中，一種對自然人生的摯愛之情，空靈輕盈，曼妙縹渺的陰柔之美浸潤著文字，使整個作品更顯得意蘊深長。
4.精神照射——文學之魂。
這是前30年部分文學作品能夠震撼人心的根本之點。與80年代以后的小說比，它的形式、技巧要粗糙、樸拙一些，但讀者往往在形式技巧意識覺醒之前已被其精神的強光熔化了。這種精神的威力首先表現(xiàn)在對崇高的美學追求，《紅巖》中寫了以江姐、許云峰為代表的數十個共產黨人的形象，作者曾與他們同生死共患難，對人物原型有深切的了解，作為活生生的人他們必然各有自己的欲望、要求、痛苦、煩惱、疑惑與快樂，但在作品中，所有的正面人物都被一個遠大的目標所吸引，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將惠及全人類，所以他們完全忽視自己個體的存在而沉浸在一種奉獻與犧牲的喜悅之中，為他人為全體而犧牲個人，為未來而不惜現(xiàn)時受難。他們對理想的執(zhí)著，對信念的堅定不移和由此而產生的不可摧毀的意志力量，超塵拔俗的巨大的幸福感，使他的生命顯出雄壯與圣潔之光，作品由此而產生一種在囂囂紅塵中進行精神拯救的力量。
其精神力量還表現(xiàn)在不可遏制的生命激情的奔騰回蕩?！肚啻褐琛穼懽髡叩挠H身經歷；《暴風驟雨》、《創(chuàng)業(yè)史》剖析社會歷史，也在展示作者自己的精神歷程，因為他們本身就與描寫對象血肉相關；李準的《李雙雙小傳》，王愿堅、王汶石、馬烽等人的部分短篇小說，也都使人感受到生活的熱力和理想的光輝?！都t巖》依然是最典型的代表。作者作為一個人間魔窟的幸存者和最直接的見證人，他們的小說所提供的是人類生活中不可重復的特殊生活經驗，其中又包含著極具普遍意義、作為人，誰都不可能無動于衷的生命激情。江姐在竹簽子面前的" 臉不變色，心不跳" ，在面對親人滴血的頭顱時，面對雙槍老太婆強忍悲痛掩飾真情時的不動聲色；許云峰以一雙潰爛的手經年累月地在地牢里為難友越獄挖掘通道，而自己卻在成功的前夕含笑赴死；華子良在獄中裝瘋15年，忍受著巨大的精神折磨與肉體摧殘，在關鍵時刻像山峰一樣拔地而起，他的深謀遠慮，忍辱負重，堅韌不拔的形象，所有這些足以使任何精雕細琢的美麗文字都黯然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