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生于西漢宣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卒于王莽新朝天鳳五年(公元18年)。他是西漢末年有名的文學家和哲學家。他一生著述頗豐,少壯時以善賦聞名,并為進身之階,得到皇帝賞識,在朝廷作了個品級很低的" 郎" ,也就是皇帝的守門或隨從。在盛行察舉制的漢代,揚雄出自寒門沒有什么政治靠山,又不屑阿諛奉迎巴結(jié)權(quán)貴,因而官場上總不能顯達,郁郁不得意。中年以后,他潛心著述和理論研究、醉心于教授門徒,在學術(shù)上取了巨大的成功,他的主要哲學著作有《太玄》和《法言》,集中體現(xiàn)了揚雄的哲學思想。
揚雄所處的時代,正是西漢由盛轉(zhuǎn)衰,王莽篡政,天下大亂的時代,社會危機日益嚴重,社會階段矛盾尖銳,農(nóng)民起義不斷發(fā)生;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矛盾加深,外戚幸臣相繼專權(quán),劉氏皇朝風雨飄搖。揚雄目睹朝政混亂、國是日非,渴求改革弊政,中興漢室。但是,出身寒門庶族,靠寫文章躋身低級官位,沒有任何實際權(quán)力的揚雄深知力量不足。因此,他不諳政治,只是托圣以言改制,借古以論時政,假天道以明人事。他以當代孟子自喻,模仿《周易》作《太玄》,模仿《論語》作《法言》,以古文經(jīng)學為武器,批判今文經(jīng)學的神學迷信,力圖把儒教恢復為孔子的儒學。他的哲學思想比較復雜,其基本內(nèi)容是唯物主義的。他在宇宙觀、社會觀、認識論、辯證法、人性論等方面都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特別是對神學、經(jīng)學的批判,推動了我國認識史的發(fā)展。
揚雄的哲學表現(xiàn)了唯物主義和無神論的傾向。他批判地吸取了漢人講《易》的許多觀點,對漢代的" 象數(shù)之學" 加以改造,并注意研究和利用了當時先進的天文學新成果,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圖式,形成了獨特的唯物主義自然觀,同董仲舒為代表的天人感應的神學經(jīng)學分道揚鑣。
揚雄《太玄》中的世界圖式,形式上模仿《周易》,又不同于《周易》。《周易》是從陰陽對立出發(fā),基本上按二分制發(fā)展的,即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短穭t是從天、地、人3 道出發(fā),按3 分制發(fā)展,即1 玄分3 方,1 方分3 州,1 州分3 部,1 部分3 家,共有3 方、9 州、27部、81家。81家又名為81" 首" ,相當于《周易》的64卦。每首都有相應的符號,有" 首辭" ,相當于《周易》的卦辭。每首再有9"贊" ,共729 贊。相當于《周易》的爻辭。楊雄認為,這1 玄3 方9 州27部81家,以及由此構(gòu)成的81首、729 贊,就構(gòu)成了一個世界圖式,這個圖式包含了世界萬事萬物的變化公式,是事物發(fā)展、運動的綱領。
揚雄用這個圖式來說明一年四時的變化,將81首分配于四時之中。他把一年四季分為9 段,1 段稱為1"天" ,1 年共9"天"。他又將81首分為9 節(jié),分別與9"天" 相配。每" 天" 有9"首" ,40日,每首主4 天多,9"天" 81首,主360 日。即所謂一年" 始于十一月,終于十月,羅重九行,行四十日。" 揚雄還以陽氣消長狀況和萬物盛衰狀況來說明9 天的變化:陽氣閉藏于內(nèi)是為中天;植物萌生是為羨天;云雨滋潤萬物是為從天;植物生長是為更天;茂盛結(jié)果是為睟天;植物變得外強中干是為廓天;植物衰退是為減天;植物降落覆藏是為沈天,萬物完成結(jié)束是為成天。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對天象、自然的變化和當時歷法、農(nóng)學知識的認識。他還指出:四時變化主要是陰陽五行的作用,81首只是陰陽五行運行過程中的標志。在這一點上揚雄堅持了唯物主義立場。
" 玄" 不僅是一個世界圖式(哲學體系),而且是楊雄哲學體系中的最高范疇。它是世界的最高本原,是一切事物的最初根本,相當于道家所說的" 道"。關于" 玄" 是精神實體還是物質(zhì)實體,揚雄沒有明確說明。人們對此評說不一。但從他的整個體系來看,相當于當時流行思想中所說的" 元氣"。揚雄在《檄靈賦》中說:" 自今推古至于元氣始化。" 可見他認為" 元氣始化" 是世界的開始,這一點是很明確的。他說的" 玄" 也具有始化萬物的性質(zhì)。他說" 玄者,幽摛萬類而不見其形者也。資陶虛無而生乎,規(guī)揆神明而定摹,通同古今以開類,摛措陰陽而發(fā)氣。" 可見" 玄""幽摛萬類" ,分化出陰陽,陰陽判合生成天地、生命等等,與始化萬物的元氣是一個東西。
這里所說的" 玄" ," 不見其形" ,似乎是虛無的,是陰陽未分前的混沌狀態(tài)。它又是超越陰陽對立的矛盾的統(tǒng)一體,陰陽從其中分化出來。作為" 元氣" ,它又生發(fā)出陰陽二氣。陰陽二氣的聚散又生成萬物。因此玄是萬物之本源,揚雄在對《太玄》這本書作說明時講到書中" 大者含元氣,纖者入無倫"。這里清楚地表明了揚雄認為他的《太玄》一書中所寫的最大的東西就是" 元氣"。也就是玄。
揚雄所講的作為世界始基的玄,是一種物質(zhì)性實體,是漢代流行的元氣說的一種。但又有自己的特點。揚雄肯定玄的永恒性,是最根本的,天地萬物都是從玄中分化出來的。這與《淮南子》" 虛廓生宇宙,宇宙生元氣" 的說法是不同的。揚雄所說的玄沒有意志,沒有喜怒哀樂,他所說的元氣不是緯書系統(tǒng)的人格神或神造物。因此,盡管他對玄的描述夾雜了許多神秘的辭句,但他的哲學體系基本上是唯物主義的。
揚雄依據(jù)其唯物主義觀點,對西漢末年流行的天人感應說、讖緯迷信觀念進行批判與官方哲學形成尖稅對立。他批判董仲舒的神學目的論,認為天是無為的," 吾于天與,見無為之為矣。" 他認為萬物都是自然形成的,并不是天的雕刻。他所說的" 玄" 也就是自然。他認為天是沒有意志的,人事的成敗得失在于人而不在于天。他以楚漢戰(zhàn)爭為例,說明楚敗漢勝的原因是漢能依靠群策群力。楚則不能。這完全是人事所然," 天曷故焉。" 這是對唯心主義天命觀的有力反駁。
揚雄堅持無神論的觀點,批判當時盛行的鬼神迷信和長生不死等謬論。他說,神怪茫茫,誰也沒有驗證過,因此圣人不談鬼怪。他明確指出," 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自然之道也"。他舉古代圣賢為例,說明世上從來沒有長生不死的神仙。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文王周公都死了,孔子眼看著自己的獨生愛子死在自己前面,又有什么辦法呢。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是誰也無法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
揚雄在西漢末年神學經(jīng)學占統(tǒng)治地位、讖緯迷信盛行的情況下,堅持唯物主義觀點,批判宗教迷信觀念,力圖恢復儒家的本來面目,是非常可貴的,他的唯物主義思想對后世唯物主義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揚雄繼承和發(fā)展了《老子》、《周易》中的辯證法思想。他認為事物都是對立的統(tǒng)一體,以陰陽對立為基礎的矛盾普遍存在,正是這種對立面的依存和交錯,推動著事物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如他說的" 玄者,摛措陰陽而發(fā)氣,一判一臺,天地備矣;……一生一死,性命瑩矣"。" 立天之經(jīng)曰陰與陽,形地之緯曰縱與橫,表人之行曰晦與明" (《玄瑩》。這與《老子》、《周易》中對立統(tǒng)一的觀點是基本一致的。
揚雄強調(diào)物極必反,認為對立雙方不是固定不變的,當發(fā)展到一定限度時就要向自身的反面轉(zhuǎn)化。" 極寒生熱,極熱生寒,信道致詘,詘道致信"。揚雄強調(diào)" 極" 是轉(zhuǎn)化的條件," 陽不極則陰不萌,陰不極則陽不芽" (《太玄摛》)這是對《老子》、《周易》辯證法思想的發(fā)展。
揚雄認為事物的存在是一個過程。他用"罔直蒙酋冥" 來描述事物從生到滅,從無形到有形,到消逝的過程。" 罔" 是" 未有形" 之時,但已包含形成個體的因素或元氣。" 直" 是個體已成雛型,但形態(tài)不確立,不成熟," 蒙" 是事物"修長" 之時," 酋" 是事物" 成象" 之時,個體成熟,結(jié)出果實。" 冥" 是事物毀滅之時,個體分化," 復于無形"。任何事物都是這樣一個" 出冥入冥" 的發(fā)展過程,也就是由萌芽,生長、成熟到消亡的過程。
揚雄還分析了事物因循革化的發(fā)展規(guī)律。指出:"夫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因而循之,與道神之;革而化之,與時宜之。故因而能革,天道乃得,革而能因,天道乃馴。夫物不因不生,不革不成。" 這里所說的因和循,就是繼承;革和化就是改新,他所論述的是繼承與改革的辯證關系。事物的發(fā)展有繼承傳統(tǒng)的連續(xù)性的一面,又有改革創(chuàng)新變通性的一面,因循是合乎規(guī)律,革化是合乎時宜。因循與革化結(jié)合起來,才是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否則,沒有繼承事物不能憑空而生;沒有改新,新事不能代替舊事物,事物的發(fā)展便不能成立。揚雄還進一步論述了因循必須遵守基本原則,革化必須審時度勢,認為這是國家成敗的" 矩范"。揚雄的這些論述貫徹了辯證法的思想,既講繼承傳統(tǒng),又不泥古不化,并把它提到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高度,有明顯的進步意義。同時也是對董仲舒" 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形而上學世界觀的尖銳批判。
揚雄還對" 五百歲而圣人出"的形而上學觀點進行了駁斥。他指出:" 堯舜禹,君臣也,而并。文武周公父子也,而處。湯孔于數(shù)百歲而生。因往以推來,雖千一不可知也。" 意思是說,歷史上堯舜禹君臣相繼,文王武王周公父子相序,他們幾乎同時,都是圣人。而商湯到孔子則相隔千年。因此,機械地講五百年出一個圣人的說法是荒謬的。
當然,揚雄的辯證法并不徹底。他的發(fā)展觀沒有跳出循環(huán)論的圈子,而是"一判一合" ," 一生一死" ," 出冥入冥" 的循環(huán)往復。揚雄也沒有擺脫陽尊陰卑論的影響。特別是在涉及到封建宗法制度的問題時更認為天地不可易位,上下尊卑等級也不可轉(zhuǎn)化。另外,他企圖用數(shù)字來說明宇宙萬物的變化,也暴露了其理論思維形式化的流弊。
揚雄的認識論有反映論的因素。他首先肯定世界是可知的,人有認識客觀事物及其規(guī)律的能力。他說心就是神明," 潛天而天,潛地而地,天地神明而不測者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況于人乎。況于事倫乎。" 天地人事都是可知的。他要求儒者應該去認識天地自然,也應認識人本身," 通天地人日儒"。他認為,人們的認識也就是要探求自然的法度和規(guī)律。也就是" 遵天之度" ," 遵天之術(shù)" ,以通" 天道" 、" 地道" 、" 人道" ,兼通三道便是掌握了最高的自然規(guī)律。
揚雄主張,人們的言論、著作必須依據(jù)客觀事實,要有權(quán)威性經(jīng)驗的根據(jù)。他說:" 君子之言,幽必有驗乎明,遠必有驗乎近,大必有驗乎小,微必有驗乎著,無驗而言之謂妄。" 著作也是一樣,必須遵循客觀情況,客觀事物是什么樣子就寫成什么樣子,不可隨意增減," 不攫所有,不強所無。" 這些觀點反映了揚雄在認識論上的唯物主義態(tài)度。但是具有明顯的簡單化,表面化的局限性。
在人性論方面,揚雄拋棄了董仲舒的性三品說,調(diào)和孟荀性善、性惡論,提出性善惡混的學說。他指出:" 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 就是說,人性之中有善也有惡,關鍵看后天怎樣修身和學習。" 學者,所以修性也。視聽言貌思,性所有也。學則正,否則邪。" 意思是說,視聽言動思這些功能是人所天生的," 性所有也" ,但是,人所視所聽所言所思所動的內(nèi)容性質(zhì)則是后天學習的結(jié)果。學習正確的便可正視正聽正言正思,否則便會邪視邪聽邪言邪思。正則為善,邪則為惡。揚雄的人性論決不是對孟荀兩家的簡單折衷,他特別強調(diào)后天學習對善惡的決定作用,具有唯物主義反映論的性質(zhì),超越了前代水平。
在社會政治思想方面,揚雄主張法治,注重教化,反對法家的重刑思想。他認為" 民可使覿德,不可使覿刑,覿德則純,覿刑則亂。" 他批評" 申韓之術(shù),不仁之至矣!若何牛羊之用人也!" 他抨擊申不害、韓非的法家主張是把人當作牛羊一樣對待。
揚雄主張政治改革,他認為因襲成功的行之有效的制度,及時革除不合時宜的弊政,是治理國家的" 矩范。" 關系到國家的成敗興衰。在西漢末年社會危機日益加深的情況下,揚雄要求革除時弊,挽救危機,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揚雄對當時神學經(jīng)學的權(quán)威大膽地提出挑戰(zhàn),并構(gòu)造了新的哲學體系,企圖取而代之;他捍衛(wèi)儒學正統(tǒng)的戰(zhàn)斗精神對后世儒者有很大影響;他的無神論傾向給桓潭、王充等人以直接的啟迪;他的《太玄》標志著漢代哲學家抽象思維水平的提高,對魏晉玄學有深刻的影響,是秦漢哲學向魏晉玄學過渡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