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主義哲學之一:巨人匯聚
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巨人們,其一個突出的特色,便是他們的博學多才??梢哉f,凡在那個時代里可以稱為人物的人物,個個都是全才。對于這些全才而言,懂得兩三門外語,實在是很平常的表現(xiàn)。深入到兩三個、三四個、以至五六七八個貌似互不相干的專業(yè)領域,并且很好地掌握這些專業(yè)的知識和技能,同樣平平常常,無足為怪。什么文理分科,什么專業(yè)界線,什么先精后博,對他們來說,近乎毫無意義。
他們似乎對后來人的所謂專業(yè)意識,若非渾然不覺,便是不屑一顧。他們仿佛個個都是500 載難逢的曠世之才,要學什么就會什么,會了什么就能精通什么。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首推達.芬奇。即便那些不如達.芬奇博學的人物,如丟勒,如馬基雅維利,如莫爾,也都是具有多種才能的人士。
達.芬奇簡直就是一個人類的奇跡,他幾乎是一個完人——如果人類確實有完人的話。他不但有很高的修養(yǎng),有健美的體魄,有非常英俊的外表,有迷人的風度,而且有令人驚嘆不止的各種各樣的才能。他是一位偉大的畫家,是一位杰出的數(shù)學家、物理學家,是一位不尋常的建筑學家,又是一位對美學、哲學作出過深入思考的非凡思想家。他的才能已經(jīng)無比全面,他的設想還要更其豐富多彩,他的成就已經(jīng)十分巨大,他的計劃還要更其無與倫比。
他的傳記作家評價他說:" 芬奇的多才多藝使他的同代人驚訝不已。' 一個小小的腦袋怎么裝得下那么多東西。' 他的藝術活動、智力活動與心理活動是包羅萬象的。他試圖重新創(chuàng)造世界的美,量度世界的廣大無垠,解釋世界的奧秘。他是個畫家、雕塑家、建筑師、工程師、音樂家、解剖學家、數(shù)學家、博物學家、發(fā)明家、天文學家、舞臺設計師、哲學家,一身多能。"
這個且不說他,只要看一看達.芬奇逝世后留下的未曾發(fā)表的手稿,就足以令人嘆為觀止。這些手稿大約有5000頁之多,單是題目就有約50頁。人們只消閱讀一下這50頁中的部分題目,大約就可以理解為什么恩格斯要說那是一個" 需要巨人而且產(chǎn)生了巨人" 的時代了。這些題目包括:" 古代寓言、中世紀哲學、海潮的起因、空氣在肺部的運行、地球的大小、地球與太陽之間的距離、貓頭鷹的夜生活習慣、人類視覺的自然規(guī)律、火焰的性質、把圓周變成正方形的公式、地心吸力、樹枝在風中有節(jié)奏的擺動、一種飛行器的草圖、治療膀胱結石的處方、用充氣皮夾克作為游泳的一種工具、一篇關于光和影的論文、一個游樂園的設計圖樣、一套新的作戰(zhàn)武器、香水的一種制作法、一套最早的幾何原理、關于噴泉水壓的一系列水力學研究、鳥獸習慣的多方面觀察、一篇研究真空的文章、用蒸汽作動力的一種裝置、關于最早期格言的一個篇章、一篇關于月球性質的專題論文。" 夠博大夠廣泛夠不可思議的了。然而這不過是他手稿中全部題目的1/5罷了。
他們博學,但他們絕不因為博學而淺薄——淺薄還能算作巨人么?以達.芬奇為例,他不僅是一位人類藝術史上的曠世奇才,而且是一位饒有建樹的大科學家,還是一位具有卓越思想才能的大智者。他的哲學思想是嚴格地以經(jīng)驗為認識基礎,以藝術和科學實踐為主要依據(jù)的。雖然他不似后代哲學人士那般傾其全力,治于一端,但他的很多哲學見解,亦足以啟迪后人,讓人們在研究他身后那些哲學大家如英國經(jīng)驗主義和大陸理性主義哲學家的時候,也能在他身上看到某種歷史淵源與發(fā)生軌跡。
達.芬奇的哲學思想,首先是他的" 科學必須是經(jīng)驗與理性相結合" 的主張。這主張,在達.芬奇來講,既是一種智慧的思考,又是一種典型的經(jīng)驗之談。因為他本身具有多方面的科學實踐和藝術實踐,所以他的哲學思考,永遠不會流于空泛。他的文章,仿佛信筆為之,卻能言之有物。他重視經(jīng)驗,認為" 智慧是經(jīng)驗的產(chǎn)兒" ,認為" 我們的一切知識,全都來自我們的感覺能力"。他說:" 在我看來,經(jīng)驗是一切可靠知識的母親,那些不是從經(jīng)驗里產(chǎn)生、也不受經(jīng)驗檢定的學問,那些無論在開頭、中間或末尾都不通過任何感官的學問,是虛妄無實、充滿謬誤的。如果我們懷疑一切通過五官的東西,以為不可靠,那就應該加倍地懷疑那些背離五官的東西,如上帝和靈魂的本質之類,因為在這類問題上是爭執(zhí)不休、永無定論的。"
達.芬奇相信經(jīng)驗勝過相信上帝,至少在上面引述的這段話里是如此。在他看來,上帝比感覺更靠不住。達.芬奇并非無神論者,但為了自己的科學和經(jīng)驗,那么只好讓上帝委屈一下了。
達.芬奇的哲學思想,大多體現(xiàn)在他那些浩繁無邊的日記體中。因為是日記體,所以很多意見,仿佛是不經(jīng)意而為之,并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特別是缺乏一定的體系安排,但并不因此使他的哲學思想顯得淺碎沒有深意。后代經(jīng)驗主義和理性主義者爭論不休的問題,在他那里,也許只消三言兩語便有形象而中肯的說明。比如:講到科學與實踐的關系時,他說," 科學是統(tǒng)帥,實踐是士兵" ;講到理論和實踐的關系時,又說," 最大的不幸是理論脫離實踐" 。當然,在后來居上的那些更為成熟的西方哲學家看來,這些議論太像格言而不類乎哲學思辨。殊不知,達.芬奇原本與中世紀經(jīng)院哲學無涉,對于抽象艱深的哲學命題,直言破的,瀟灑為之,正是他的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