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市,位于河北省的東北部,為中國名城。早在4萬年前,唐山的先民就在這片沃土上繁衍生息。五代十國時期的后唐,明宗李嗣源帶兵在冀東一帶作戰(zhàn),曾屯兵在現(xiàn)唐山市內(nèi)的大城山上,并在山上修筑了200余丈的一座石頭城,取名“大城山”,李嗣源取后唐的“唐”字,稱這座山為“唐山”。唐山由此得名。在現(xiàn)代史上,“鐵肩擔道義”的大釗精神、開灤工人“特別能戰(zhàn)斗”精神、“當代愚公”精神、“唐山抗震精神”,在新的歷史時期凝練升華,形成了“感恩、博愛、開放、超越”的新唐山人文精神。
唐山被譽為“中國近代工業(yè)的搖籃”。十九世紀末葉,唐山開始形成新興工業(yè)城市的雛形。中國大陸第一座機械化采煤礦井、我國第一條標準軌距鐵路、第一臺蒸汽機車、第一桶機制水泥、第一件衛(wèi)生陶瓷,均誕生在這里。
當然,說唐山是中國近代工業(yè)的搖籃,首先是因為我國最早最大的煤礦——開灤礦務(wù)局在這里。唐山,總是和“開灤”緊密地連結(jié)在一起。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在“洋務(wù)運動”中,清政府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派候補道唐廷樞在灤州(今灤縣)開平鎮(zhèn)(今唐山市區(qū))勘測煤田,選址建礦,于1878年建立了開平礦務(wù)局。1901年,英帝國主義以利誘欺詐等手段霸占了開平礦務(wù)局。1906年,清政府又建立了灤州煤礦,但終于在1912年又與開平礦務(wù)局“合并”,是為開灤礦務(wù)局。此后至全國解放初期,開灤礦務(wù)局共下轄位于唐山市內(nèi)的唐山礦、位于開平北部的馬家溝礦和位于唐山市區(qū)以東30公里的林西礦、唐家莊礦、趙各莊礦,“開灤五礦”之說由此得名。
林西、唐家莊、趙各莊三礦圍繞古冶成三角倚立之勢,又統(tǒng)稱為“東三礦”。全國解放后,這個地區(qū)被編為唐山市東礦區(qū),至1995年改稱古冶區(qū)。東三礦中,以林西礦建礦最早,因此,圍繞林西礦而發(fā)展起來的林西這個小市鎮(zhèn)也較其它二礦要繁華些。林西,過去稱為林西鎮(zhèn),解放后為唐山市東礦區(qū)(今古冶區(qū))的林西街道辦事處管轄。
1934年12月15日、農(nóng)歷甲戌年(狗年)十一月初九日,星期六,清晨時刻,一個新的生命誕生于林西南員司房門牌58號一個開灤職員的家里。此后,這顆跳動的心隨著歷史的進程,歷經(jīng)抗日戰(zhàn)爭、全國解放戰(zhàn)爭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shè)時期,從唐山到石家莊,又到朝鮮,最后長期生活于山東大地,繼續(xù)著他的人生歷程,也從一個側(cè)面折射著中國歷史的軌跡。這個跳動的心就是我。參加革命很久以后才知道,1934年12月15日這一天,在中國革命史上是一個值得記住的日子:中央紅軍于1934年10月開始長征。在突破敵人四道封鎖線后,于12月15日,紅一軍團攻占位于黔東南的黎平縣城。18日在黎平召開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了相應(yīng)決議。黎平?jīng)Q議是中央紅軍長征路上的戰(zhàn)略轉(zhuǎn)變的開始。而我之所以把我的誕生時間和紅軍的行動聯(lián)系起來,是因為,后來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這支人民軍隊中度過的,這也許是歷史的巧合吧。
我的原名叫徐繼儒,后來又一度擬改名徐冠儒,直至開始上小學之前才最后定名徐慧儒,號子英??磥?,先父對儒家情有獨鐘,企盼后代能繼承儒家思想。豈知在幾十年后的“文化大革命”中,已任宣傳處長的我,卻遵照上級指示,搞什么“儒法斗爭史”教育,大批儒家。當然,對儒家、儒家思想,我們只能采取歷史唯物主義的揚棄的態(tài)度。
我的朦朧記憶的起點約在四五歲的時候,也就是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正是抗日戰(zhàn)爭初期。當然,對這樣的歷史背景,我當時是不可能知道,更是不可能理解的。
從我記事時起,家中有父親、母親、四個哥哥,在三哥和四哥之間有個姐姐。兄弟中,我排行第五,是最小的一個,唐山的習慣是把排行最小的稱作“老”的,因此,我就成了徐家的“老兒子”,我的乳名也就被習慣地叫“小五頭”。這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面對的家庭環(huán)境。而這八口之家當時全靠父親一人支撐著。
父親徐佐臣,原名徐殿忠,曾用名徐國臣,乳名雪頭。生于1880年(清光緒6年)2月25日,農(nóng)歷正月十六日。父輩的家事我不很清楚,按照“階級分析”的方法應(yīng)定為什么成分更是一無所知,只是在后來的“文化大革命”中,我的二哥所在單位于1970年到原籍調(diào)查,才知道在解放后進行土地改革時定為貧農(nóng)成分。到了我的晚年回原籍時才知道,我的祖籍是在今山東省臨沂市的郯城,后遷往山東兗州大安鎮(zhèn)安邱府(原稱棗林莊)。明朝永樂年間在移民中遷來河北省唐山市開平區(qū)大豐谷莊。遷來大豐谷莊時的先祖徐學四,下有四子,我們屬于其次子的后代。順便提到的是我的夫人翟曉云的外祖父徐國相為徐學四長子的后代。據(jù)說,如果從我們這一輩向上推7輩,我和我的岳母徐錦棠是同一家人。我幼年時還曾見一位稱徐德魁大叔者,屬于徐學四三子的后代。我的祖父徐貴林。父親自幼在家中務(wù)農(nóng),9歲時父母雙亡,據(jù)說是因吃螃蟹中毒而死;父親年僅7歲的妹妹、我的姑姑春蘭,也因同樣原因而死去。父親14歲即給人扛活,18歲時又過繼給徐科文為子。21歲到東北的溝幫子修鐵路橋,父親每談至這段經(jīng)歷時,總是用“下天氣”這個詞,至于這個詞怎么來的,我至今不得其詳。約25歲,父親又回到老家,與伯父一起開面食鋪。其間,有一段時間是半天開面食鋪,半天到開灤唐山礦井下做工。伯父名徐謙忠,游手好閑,“不學好”,抽“白面”,弄得傾家蕩產(chǎn)。伯父有兩個兒子,長子徐廣,次子徐順。徐廣曾在開灤林西礦做工,我幼時似曾見過面,后來又回到了老家。其子徐清信,解放后曾任淮南煤礦某礦長。徐順早逝,其子徐清章。伯父的后代基本上繁衍于原籍。父親與伯父分家時,分得土地18畝,草房四間半,其中正房兩間半,廂房兩間。此外,父親還繼承了被過繼家的土地6畝。由于父親早已離開原籍到開灤林西礦工作,所以,這些財產(chǎn)實際上均未享用過。父親是35歲時離開原籍到開灤林西礦“大鍋房”當工人的,干的活兒就是抬焦子。此時,個人發(fā)奮讀私塾,學英語;與此同時,還到林西的雙盛興商號為人家管賬。以后,又到林西礦的井下拉馬。也許是個人勤奮的結(jié)果,約在41歲時,由一個叫馬義的人,讓父親當了監(jiān)工。監(jiān)工在開灤煤礦是什么角色?原來,開灤煤礦對工人的管理是雙重體制:挖煤工人由包工大柜采取承包管理,這部分工人叫做“外工”;另外一些工種的工人則屬于開灤煤礦自己招收管理的工人,稱為“里工”。包工大柜即封建把頭,而監(jiān)工則屬于代表礦方利益的技術(shù)人員。開灤煤礦把自己的職員劃分為高級員司、中高級員司、中級員司和低級員司四個等級。與這些等級相適應(yīng),其住宅分配是前兩級員司住宅區(qū)叫“洋房子”,后兩級員司的住宅區(qū)叫“員司房”,而工人住宅區(qū)則叫“小工房”。與這三級住宅相適應(yīng),各自俱樂部的名稱是“洋客廳”、“員司俱樂部”、“工友俱樂部”。父親作為監(jiān)工,屬于中級員司,月薪大洋90元。我們的家也就住在“員司房”內(nèi)。所謂員司房,也就是開灤中級職員的生活小區(qū)。我家所在的“南員司房”位于開灤林西礦的南部方向故名。這是由20多棟平房組成的生活區(qū),住有百余戶開灤職員,每戶由三間正房和一間廂房組成,各自成一院落。員司房周圍有圍墻,自成一統(tǒng)。位于大門處有個開灤警察派出所,日夜有警察站崗。林西開灤小學的男、女校都在南員司房的西部,兩校之間有一條寬闊的通道隔開,各走各的門。南員司房還有三個小店鋪,可以買些零碎的日用品。我從誕生直到1951年7月參加革命軍隊一直住在這個南員司房里。父親的出身、經(jīng)歷,決定了他身上始終保有農(nóng)民特有的質(zhì)樸作風,而八口之家靠他一人支撐的局面,又決定了他必須省吃儉用。這樣,在我們這個家庭里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種生活景況:一方面是個“中級員司”之家,另一方面,卻是過著與廣大農(nóng)民無異的寒苦生活。當時,住在員司房內(nèi)的職員們多數(shù)已是西服革履的打扮,而父親卻仍是一襲中式布衣,家做的布鞋,冬季當然是棉褲棉襖,而且在褲腳還要扎上腿帶子;夏季到來,別的職員是手執(zhí)“洋傘”遮蔭,而且以之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征,而父親則是頭頂農(nóng)民下地戴的草帽,唐山地區(qū)把這種饅頭狀的草帽叫“將坡冷”。秋天到了,父親總要帶上我們兄弟幾個到野外莊稼地里刨、撿農(nóng)民收割后剩下的柴禾,在家中院子里堆起高高的柴垛,與開灤職員住宅區(qū)的氣氛顯得那樣不協(xié)調(diào)。當時開灤煤礦把廢礦渣用火車拉到林西東部的一個大洼地扔掉,許多貧苦百姓成群地在那里“撿焦子”,每天都是人山人海,而我們這個中級職員之家也常常出現(xiàn)在撿焦子大軍之中,撿得一定數(shù)量,就用四個鐵輪子的小推車推回家中。這樣,開灤煤礦固定發(fā)給的“煤票”往往被省下來,而以煤渣補充燒用。不言而喻,在這樣低標準的生活中,吃當然也是低標準的。成年累月吃的是兩稀一干——早晚各一頓玉米面粥,中午是玉米面餅子。為了生活,我們兄弟還曾隨父親到野外挖野菜。對父親這種持家之道,我們自然難以理解,難以懂得,因而經(jīng)常埋怨父親摳惜(吝嗇)。但父親自有其道理。父親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要忘本”,這使他很自覺地保持著貧苦農(nóng)民的本色,保持著勤儉持家之道。他常常利用朱子治家格言中的“黎明即起,灑掃庭除……”等教導我們。另一方面,八口之家只靠他一人的薪金收入來支撐的局面,也不能不使他對這個家庭的“后路”做出考慮。因此,又是一句朱子治家格言常掛在他的嘴邊:“未雨綢繆”,“勿臨渴而掘井”。
父親由一位目不識丁的長工到略識詩文并且英語也達到會話的程度,是與他在讀書學習上的刻苦精神和驚人毅力分不開的。從我記事起,在家中西屋的書櫥里、桌子上、箱子內(nèi)都塞滿了書。這些書大都是線裝古書,還有一部分是英文書籍和采煤技術(shù)書籍。父親愛書真是如命,那么大量的書,沒有一本折疊、磨損的。記得父親在上“兩點班”時(開灤煤礦井下職員的上下班時間分為六點班——晨六點至下午兩點、兩點班——下午兩點至晚上十點、十點班——晚上十點至次晨六點,三個班次),每晚下班回來,吃完飯已是十一點多鐘了,還仍然用好牛皮紙和白線,給每一本書訂上書皮,神情是那樣的專注,已經(jīng)達到了入迷的程度。訂好了書皮,再讓毛筆字寫得相當好的三哥給每本書寫上書名。每值春夏,還要把大量的書籍搬到院中晾曬一番,以防蟲咬。記得有一次父親讓我往屋里搬書,無意中把一本書掉到了水缸里,可把我嚇壞了,趕緊撈起來塞進了書垛里。還好,父親發(fā)現(xiàn)后,并沒有過多責怪,只是說不該塞進書垛里。父親每天除了忙家務(wù)以外,只要稍有空閑就要看書。在他睡覺的炕頭邊,經(jīng)常有幾套線裝書放在那里。睡前先看書,已成了他生活的習慣。當然,父親的知識也并不是完全靠自學,據(jù)說,他的英語就是在當工人時,利用業(yè)余時間,請專人教會的。而父親之所以重視學英語,則是因為在開灤這個英、比(利時)帝國主義控制下的企業(yè)內(nèi),一切行文、通話都要使用英文、英語。而父親的英語程度也果然達到能熟練對話和熟練行文的程度。令人十分惋惜的是,父親逝世后,他的書沒能很好地保存下來,特別是在后來的“文化大革命”中,大量的書被當作“四舊”按廢紙給賣掉了,其中尤為可惜的是,大量的原版古典名著和大量的“藥書”被處理掉了。聊以自慰的是,父親生前極為珍愛的大小兩套原版康熙字典和中國第一部辭海,被保存在我手里至今。這些書既是珍品,又是紀念品。我常為此而感到自豪,因為他是我們這個家“書香門第”的一種象征。
正是在父親的影響下,我自幼喜愛讀書。還未及上學年齡就和哥哥姐姐們讀《千字文》《三字經(jīng)》《百家姓》。還開始讀尺牘,什么“膝下敬稟者……”之類的語句在幼小的頭腦中已有所記憶。父親不在家時,還經(jīng)常翻看父親的書籍,當然,主要還是看插畫。這種對書的酷愛,一直持續(xù)到我個人進入老年之后,而且每得一本新書,必先精心包上書皮,用毛筆寫上書名,然后再讀。讀過的書絕不折頁,始終要保持新書的模樣?,F(xiàn)在看,真與當年父親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這不能不說是受父親熏陶的結(jié)果。當然,所讀的內(nèi)容和目的是大不相同了。
出身于貧苦農(nóng)民,而又廣讀四書五經(jīng)之類,使父親對孔孟之道深信不疑。因之,他也就很自然地用這些思想來修身,來治家,來教育自己的子女。這樣,在我們這個家庭里就彌漫著濃厚的封建禮教的色彩。父親的這一套在實踐中當然不會順利地得到實現(xiàn)。幼年的我們對這一套抱有很大的反感,常用“老頑固”之類的詞語在背地里來形容自己的父親。半個多世紀后的今天客觀地來看,應(yīng)當說,父親的那一套固然有封建的、保守的、落后的一面,另一方面,也包含著質(zhì)樸的生活哲理。比如,父親對封建的等級觀念,什么君臣父子、尊卑長幼之類是恪守不移的,在家庭中他要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不允許自己的子女有任何異意表現(xiàn)出來。他對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當作不可逾越的信條,自己遵守,也要求自己的子女遵守。據(jù)說,時已至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他還要我的姐姐裹腳,只是姐姐和哥哥們的強烈抵制,才未成事實。然而,姐姐在那時終究被迫扮演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角色,因而未能進入學校讀書。另一方面,父親又經(jīng)常教育我們要好好做人,他嘴里經(jīng)常引用的一句古語是“成人者如禾如稻,不成人者如薅如草”。要求我們要走正道,不能“坑蒙拐騙”,不能“吃喝嫖賭”。要求我們要有獨立自強的精神,生活、辦事要立足于“萬事不求人”。當然,這實際上是根本辦不到的,但這對于立身做人要把立足點放在哪里,是有啟示作用的。父親還特別要求我們?nèi)松幨酪獎傊辈话ⅲ罘磳Α傲镯毰鸟R”。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不能不承認,父親這些做人的哲學對我后來的成長有著隱隱約約的影響。
談到父親對我的影響,不能不談到我在這個家庭中的地位。由于我在弟兄中排行老末,而且我誕生時父親已50多歲,可謂老來得幼子,這使我成了家中的寵兒。生活條件雖然不好,卻常常讓我“占尖”,父親經(jīng)常給我以特殊的優(yōu)待。記得幼時在院中玩耍,父親常常向我擺下手,我立即會意,跟隨父親而去,到了街上獨享父親給買的好吃的東西。有時甚至到飯館里給我買一碗餃子讓我自己吃,父親則在一旁含笑而視。在開灤煤礦有職員專用澡堂,父親還常帶我到那里去為我洗一個痛快的澡。說來,我也學得乖。夏天父親在躺椅上看書,讓我給他扇扇子,我就乖乖地執(zhí)行這個職責,直至父親在清涼中酣然入睡。家里偶爾吃一頓面條,總是父親在炕邊親自壓面切面,為了防止面板向炕里滑動,我要趴在炕上用手推著面板,一動不動,直到父親把面條切完。在兄弟中,我是最聽父親話的人,從后來的長過程看,我也是唯一沒有頂撞過父親的人。直到多年后我成家立業(yè),我對父親過去的做法都能加以理解。未能更多地在父親面前盡孝,以報答父親養(yǎng)育之恩,是我一生中引為憾事之一。
一方面是開灤煤礦中級職員的地位,一方面是全農(nóng)民式的寒苦生活;一方面是人口眾多,家庭經(jīng)濟疲憊不堪,一方面是我又常能獨享某些優(yōu)待。這就是我開始邁出人生之路時所面臨的生活環(huán)境。而這時的家庭境遇,還可以用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哀嘆來概括:“老的老,小的小,老婆還有病,日本還不走?!睘橐f清這一點,當然還要談到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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