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黎明
——致敬我的祖母程琴珍女士
文/潘振榮
在中國社會的血緣關系里，離孩子最近是他的父母，還有一個很特殊的人就是孩子的祖母。祖母與孩子之間有一種很親切的關系就是人們俗稱的"隔代親"，為什么會這么說呢？那是由中國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決定的，中國自古以來以農業(yè)立國，繁重而又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就要求家庭成員都必須學會體力勞動，這當然也包括孩子的母親。老人們常說女人的一生是無奈而又艱辛的一生。在娘家做女孩時什么都要學會，花錢是在娘家，掙錢勞動卻是在婆家，而且是一輩子，直到由媳婦熬成婆婆，才算稍微好一點?？稍谥袊鐣齻冞€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撫養(yǎng)孫輩。我的祖母就是這樣一個平凡而又偉大的女人，在她的一生中，先后哺育了七個子女和十一個孫子女。
我的祖母叫程琴珍，一九三三年出生于陜西省西安市周邊一個普通的村落里。她的兄長，我的舅爺爺在舊社會是靠教書為生，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由于躲避戰(zhàn)亂，才從老家遷到了現(xiàn)在的住地。他們家的房子是老式木質結構，從外面看，有三進房屋，大門口的房屋是面對面修建的，主要是招待遠來的親朋故舊，中間的是正屋，主要是接待客人商量事情以及用于居住。后面的側屋一邊是放置雜物，一邊是廚房。最后面的院子有一整間老式房子那么大，院落自北朝南而建，廁所是在院落的東北角上，一到下雨天，隨著雨水的滑落，屋內有種莊嚴肅靜之感。正是這種書香門第的家庭氛圍哺育了我勤勞而又明事理的祖母。
在我的記憶里，祖父是模糊的。我不到五歲他就故去了，我隱約的記得他抱過我。聽父親后來回憶祖父由于長年的辛苦勞作，加之愛吸煙，所以身體不是很好，家庭的重擔全部落到了祖母的身上。為了生存祖母可謂是殫精竭慮。從一頓飯、一尺布，甚至是一堆篝火都不會輕易讓它滅了。火用完了余熱可以烤土豆紅薯吃。天冷的時候，祖母把石頭烤熱，讓我?guī)W校的路上暖手，她擔心燙傷我，每次都是她先試，不太燙才讓我?guī)еW校。
我自小不會吃藥。像什么板藍根之類的藥還能用水咽下去，至于膠囊、顆粒藥我怎么吞都咽不下去，祖母便把藥搗爛，用勺子兌水讓我喝。藥有時實在太苦她老人家就想辦法弄來紅白糖給我吃。
我小時候不會吃面，用刀把面切碎了吃。這可愁壞了祖母，因為按照老家習俗，男孩結婚時去老丈人家第一頓要吃面，第二頓才吃米飯。祖母很用心的教我吃面，可我學了很久才學會。
二零零九年是我生命里繞不開的一年，因為這一年我流起了鼻血，為了我的病，祖母是百般奔波，隔三差五的就跑去問別人有沒有辦法治好我的病，鄰里見祖母如此心誠，就多方打聽。有人說把頭發(fā)燒成灰吹到鼻子里能治流鼻血，祖母就剪了自己的頭發(fā)給我做藥引子；有人說蓮菜的根莖性寒。她就跑去找賣蓮菜的要根莖；還有人說中藥包治百病，她就苦求老中醫(yī)給我看病，并忍受著蚊蟲叮咬給我煎藥喝，到最后我流鼻血的病竟然不藥而愈，也許是她老人家的心誠感動了上天所致。
我上中學時受學校環(huán)境影響，有些愛慕虛榮，不想著努力學習，反而和同學攀比吃穿。有一次我把家里的糧食賣了三五十斤，怕父親責罰不敢回家。我偷偷的離家出走，那天我一個人跑到河對岸，我知道祖母一直在擔心我。在晚上九點鐘我偷偷又跑回了家，她當時住在叔叔家。叔叔家屋后是一片玉米地，我就躲在玉米地里，當我聽見祖母哭著叫我的名字時，我沒有回復她。我覺得自己辜負了她的教誨，我不敢也沒有臉去見她。
在祖母眾多的孫輩里，我是她老人家最喜歡的一個孫子，同時也是最不讓她省心的一個孩子。我自小氣質弱，還偷家里錢，甚至還逃課，為此她老人家可沒少操心我。我小學一年級和初三都復讀了一次，恰好一個入學，一個結業(yè)。祖母說我上學畢業(yè)都讓她不省心。書念不了祖母就想著讓我學門手藝，好讓我以后謀個出路。可那時的我不僅體質弱，反應慢。而且還不懂人情世故，吃了很多苦。十年間我的工作是換了一茬又一茬，直到她老人家仙逝，我都沒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每每念及于此，我都不覺潸然淚下。
祖母是一個不會寫字沒什么文化的普通女人，但她卻用自己半個世紀的生活經驗教會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做事沒有耐心。她就很用心的教導我說做人做事貴在堅持。堅持就有希望，她還說路越走越平，關鍵是要勇敢走下去。
我的整個少年時代都是在祖母身邊度過的，也是呆在她身邊時間最長的孫子。我看著皺紋爬滿了她的額頭；白發(fā)瘋狂的吞噬著她的青春；迅速胖起來的身體嚴重的限制了她走路的速度；日益衰竭的身體器官殘忍的剝奪了她的聽力。
在聽不清別人說話的時候，她學會了用微笑對待別人。當別人指責她幫倒忙時，她總是一邊解釋一邊微笑。讓一個忙了一輩子的人突然閑下來，她會渾身難受。因為祖母那代人忙都是生活逼出來的，她深深知道不勞動會立刻被生活所吞食，沒有人能幫她，她只能靠自己。祖母硬是憑著自己的忍耐和頑強在屬于她的世界里站穩(wěn)了腳跟，來到了新世紀的今天。
在我的前半生里，對我影響最大的有五個人。堅韌的父親、善良的母親、勤勞的姑媽、有進取心的二叔，最重要的是要強的祖母，她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人。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見過她老人家發(fā)脾氣，她唯一一次發(fā)脾氣我還是聽父親說起過。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那是二零零六年的深秋，三叔為了掙錢貼補家用，大晚上的跟著拉磚車去卸磚。車走到半路上，司機由于疲勞駕駛，導致剎車不及，車子翻到了路邊，由于車子沒有防護措施，加上三叔太累了，一不小心從車上摔了下來，車上的磚頭直接砸到他的腿上，當場就骨折了。后來雖然治好了，但一到了刺骨的冬天還會隱隱作痛。三叔只是一場普通的骨折，可除了祖母父親兩個叔叔三個姑媽以外，只來了三叔的岳父岳母，三嬸的其他親戚一個都沒有來，像避瘟疫一樣躲著三叔。最令祖母痛心的是她的娘家人竟沒有一個人來探望，祖母讓二叔放出口風去，如果她的侄子侄女還認她這個姑媽，就不要找任何借口趕緊來，她不會問別人借一分錢。那些侄子侄女一聽不借錢，又見祖母這樣要強。就都一個個灰溜溜的來到祖母面前陪著笑臉。
人就是這樣，當你能用的上的時候，就隔三差五的無事獻殷勤。他們也許早就忘記了在舅爺爺年老時祖母是怎么照顧他們的。就連舅爺爺最小的兒子去越南前線保家衛(wèi)國，也是祖母親自送上車的。就在表叔去戰(zhàn)場的前幾天，祖母連夜為他趕制了一雙布鞋，那雙鞋的鞋底很厚。他們祖母怕他打仗時鞋不耐穿，專門加厚了許多。后來他從戰(zhàn)場上活著回來，并沒有回家，而是第一時間穿著那雙被槍炮洗禮過的布鞋來看祖母，姑侄倆在一起抱頭痛哭。至于他們說些什么？誰也不知道，只知道祖母在表叔走后每天很晚才休息，不到一年時間祖母頭上有了白發(fā)。
祖母是一個出生成長于舊社會的普普通通的鄉(xiāng)下女人。可她的為人處事像一個大家閨秀。她的一生沒有做過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也沒有擔任過婦聯(lián)機構的任何公職，可她無論是教育子女，還是到外面做事，都一致受到鄰里的稱贊與敬重。大家敬重的不是她的年齡，而是她那顆厚重而又謙卑的心。最拿父親姐弟七人來說，他們性格不同，經濟能力也不同，卻幾十年來相互扶持，沒有像別人家那樣只要分家就禍起蕭墻。祖母總教導他們，人沒有錢沒有能力都不擔心，最擔心的是兄弟之間不團結。不團結就會受人欺負，只有抱團取暖，才能在艱難的生活環(huán)境生存下去。
祖母的謙卑表現(xiàn)在一個"讓"字上。讓是一種暫時退卻的從容；一種摒棄了私心的寬宏，一種毫不矯揉的大度。她老人家常教育我們，不是我們的東西再好也不要拿，是我們的東西再爛也要珍惜，東西來之不易。她給別人幫忙從不求回報，別人實在不好意思，就給我買個冰棍。我看了看祖母，她點頭了，我才肯吃。
我小時候最愛看《西游記》了。那時家里窮，裝不起有線電視，2000年前后裝一次有限電視，我記得要240塊錢。我家一年的主要收入是父親養(yǎng)的兩頭豬。豬只有長得結實才勉強能賣一千多塊。那相當于我家一年四分之一的收入。我記得《西游記》是每天晚上九點半開播，那年恰逢又是個冬天，我坐在別人家冰冷的小板凳上，看的是目不轉睛。有時就忘記了自己凍的通紅的雙腳，這可心疼壞了祖母，看完電視回家后她用粗糙的雙手替我搓熱了雙腳。
我在祖母悅耳的歌聲中慢慢的睡去，在夢里我看到祖母變成了那個不畏艱險執(zhí)著取經的唐僧，而是我變成了斬妖除魔的孫悟空，一路上陪著她老人家去生活的"西天"取經。在我的心中《西游記》不僅僅是一部電視劇，一部小說，它還是我們中華民族最精髓的東西。它承載延續(xù)了我們老百姓勤勞勇敢不畏艱辛的美好品質。就像歌詞里唱到:"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場場酸甜苦辣。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祖母每天無論多晚天有多冷都會陪我去看《西游記》，她聽我說《西游記》是一個叫吳承恩的人寫的，至于故事里講的是什么她一概不懂，只知道唐僧帶著三個徒弟去西天取經，一路上降妖除魔歷經艱辛，可卻用她自己的一生踐行了西游精神。后來她和父親商量給我們家也裝了有線電視。正是祖母的這一舉動改變了我的一生。當別的小朋友在忙著去河里釣魚或者去草地上捉蝴蝶時，而我卻一頭扎進了電視機里。從電視上我接收了很多東西，不僅開闊了我的視野，還刺激了我想要出人頭地就要勇敢走出去的決心。
祖母不僅心靈，而且手還很巧。她教堂妹剪的紙還在我們學校里得了獎。祖母還教會父親做竹籠，讓父親多了一種謀生的技能。那個年代，窮人家的孩子什么都沒有，全靠她們的一雙巧手，祖母父親他們那兩代人的手上長滿了老繭，那不僅是他們辛苦生活的印記，而且還是他們?yōu)榱思胰怂冻龅膼鄣拇鷥r。
我們家的男人個個都是廚師，這當然也包括我?？墒俏易畋康囊粋€。起初我剛開始并不想學。祖母風趣的說:"等你將來長大娶了媳婦，遇到通情達理的還好說，萬一碰上一個厲害的不給你做飯摔臉回了娘家，看你一個人怎么辦？""我不討媳婦，一輩子都陪著您"我頑皮的回答祖母。我們和祖母之間不僅是祖孫關系，還多了一份濃濃的"母子情"。
祖母一生最難的時候是在一九八四年前后，我父親和兩位叔叔都過了二十歲，最小的叔叔也九歲了。尤其是父親的婚事，讓她傷透了腦筋。他們那時沒有經濟收入，就莊稼地的那點收成，加上父親又腿腳不便，沒有人愿意嫁給我父親。
在祖母多方奔走打聽下，鄰里給父親說了一門親事，說是女方家什么都不要，只是別虧待人家姑娘，這個什么都不要的姑娘就是我兄妹四人后來的母親，一個智商不到常人一半、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姑娘。起初父親是不愿意的，他除了腿腳不便，智商不比一般人差，拿他是我們村里唯一一個會移植嫁接樹木的人就可以看出，他的衣柜里至今還保留了兩本紙張泛黃的書，一本是俄語書，另一本就是有關嫁接樹木的書。父親是在祖母的百般懇求下答應了這門令他屈辱幾十年的婚事。
我的母親剛進家門時是一個連飯都做不好的人，這可累壞了父親，他一個人父兼母職，從早忙到晚，從春天跑到了冬天，從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變成了滿臉皺紋的駝背。可父親并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母親雖然說是"一無是處"，可為父親生下了兩雙兒女。我們兄妹四人在那般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下，二十幾年都沒有得到什么大病，這歸功于父親母親以及祖母的悉心呵護，這也許是上天對我家的恩賜。
一九八五年對父親對祖母而言，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我的大哥出生了，他是我們家第三代人里的長孫。和古老中國所有的長輩一樣，家里第一個孩子，尤其是男孩，是家人的心頭肉，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聽祖母后來回憶，叔叔們很疼愛大哥，走哪兒都帶著他，二叔背著，三叔抱著，四叔不上學了就來逗他玩。我家那幾年收成不好，沒有奶水喂養(yǎng)，所以大哥體質很弱，祖父和父親叔叔一起去山里日夜不眠的砍柴，加上家里的一些糧食和能換錢的東西，從別人手里費勁口舌換來了一頭奶羊。就這樣過了四年。
直到一九八九年我來到了這個世上，我聽父親說我也吃過那只羊的奶水。是祖父一碗碗的從奶羊身上擠下來的，在沒有記事前祖父就故去了，我只見過他的遺像，當我開始記事時已經是他老人家三周年了。聽父親回憶，祖父是一個基層的共產黨員，他是那種站在大馬路上都不會被人注意的樸素農民。他的一生過也很艱苦。曾祖母膝下有三兒兩女。一個姑婆嫁到了河北，一個嫁給臨潼。我的兩位叔祖父死在了解放前。長年的艱苦生活，使他學會了用卷煙來麻痹自己。長時間的吸煙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導致他老人家不到六十歲就去了。家里的擔子一下落到了祖母的肩上。祖母最早住在我家的老房子里，那是前后一間房，中間有了院子，后來為了解決父親腿腳不便吃水難問題。祖母叫來了所有的親人，花了一百塊錢的工匠破石費，全是我家人動手打好了井。
那時候家里窮，什么都買不起。家里用的農具全靠父親祖母自己制作。用的鋤頭把是父親上山伐下來的。墻上的胡砌都是父親光腳跳進摻有麥稈的泥里攪拌而成的。祖母生前用的紡車還孤零零的躺在我家老房子的閣樓上。其中還有一把用了五十年的生銹了的舀水喝的鐵瓢。還有上面布滿灰塵黑漆漆的木質樓梯，那是祖父年輕時置下的，據(jù)說是他從山里費了很大力氣走了很遠的路才弄回來的兩根木頭，他本來想備著沒有柴燒了拿出來救急。后來家里人多了。東西放不下了。就在房子的大梁上建了一個閣樓，那兩根木頭被掏空幾節(jié)做了家里的樓梯。放置農具和干柴。那時家里兩間房住了十個人，還有曾祖母。很多人都說農民的家里亂糟糟的，其實是他們不懂農民的生活。農民家庭沒有錢，有的只是一雙勤勞的雙手。什么生活所需品，都需要提前預備，以防下雨或急用，家里根本沒有一寸多余的地方。
冬天時一家人在一起最熱鬧，大家分工不同，卻能各司其職。祖母做飯，姑媽擦拭桌椅，父親負責燒火，叔叔去樓上拿干柴。祖母做好飯后，一家人圍在桌子旁邊吃飯，都把多的飯食讓給對方。祖母哭著說:"我沒有能力讓你們吃飽飯，害你們在這個世上白白受苦。"父親叔叔姑媽卻一致說:"不怪你，媽，只要我們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就能把日子過好。"看著父親叔叔姑媽這么懂事，祖母也會心的笑了。
夏天是一家人最難熬的時刻，那時沒有錢，更用不起風扇。祖母費了很大勁弄來了一個蚊帳?？筛赣H和叔叔們卻堅持讓祖母和姑媽睡在蚊帳里。這可苦了父親和叔叔們，那時天很熱，土質房子周圍蚊子很多。父親和叔叔們把前后門的門板卸下來當床用，早上起來再第一時間安上。祖母簡單弄點菜湯讓他們喝了再去學校。
祖母為了維持家里的日子，從干忙到晚。根本沒有時間去休息，有時病了也得拖著沉重的身體去安排一家人的飯食。父親和叔叔姑媽他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們?yōu)榱藴p輕祖母的負擔，一放學就搶著干家里的活。叔叔們把家里的牲口和人的糞便用桶挑到地里。祖父還在坡上開了一片荒地，那是一片下坡地。耕種很不容易，可對面坡上的紅棗是他們的最愛，干完農活，祖父帶他們去摘紅棗。盡管他的手心手背扎都被刺扎過，可他每年還是帶父親叔叔們去摘棗，那也許是他們小時候吃過的唯一的水果了，盡管紅棗很酸很小，也不能吃飽，但他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后來那片荒地由父親耕種。有幾年雨下的特別大，連我所在的學校都被水淹了。父親和叔叔們冒雨拿著鐵鍬去地里修渠。生怕雨水淹到了地里。后來祖父又在河對岸的淺灘上開了一片河灘地。那片地不能種莊稼，只能種些土豆紅薯之類的農作物。有一年紅薯豐收了。父親和祖母我三個人把紅薯從地里刨出來。祖母讓父親把好的拿到集市上去買，刨爛的拿回家我們自己吃。雖然有時會吃到一星半點的沙子，可我們很開心。凡事能掙錢的辦法祖母是想盡了。未雨綢繆是祖母常說的一句話，我喜歡吃蔬菜，祖母常說要是我生在她那個年代，餓死可能性很大。
祖母一邊勞動一邊說不是毛主席替咱窮人打下了江山，你們哪有這么安靜的環(huán)境去學習。我們窮人一輩子都是被人欺負的命，打仗時抓壯丁去戰(zhàn)場送命。所以毛主席死時，他和父親哭的最傷心，仿佛是在哭他們的親人。雖然他們沒有見過毛主席，可那個遠在北京的老人牽動著一家人的心。直到現(xiàn)在當有人提到毛主席，他們眼里不約而同都充滿感激的淚水。
自古作為家長，最難的是給子女分家，如果分不好，可能會造成兄弟之間失和，這是由農村特殊的經濟環(huán)境決定的，人多，收入有限，所以大家都希望給多分點農具?？稍谖壹遥迨鍌儏s一再推辭。父親和叔叔們都是在老房子結的婚，二叔從家里走時只帶走了兩把鋤頭，他正是憑借著兩把鋤頭和勤勞的雙手，在二十幾年的時間里，把自己的兩女一子送進了他一輩子都向往的大學里。這在我們十里八鄉(xiāng)都是少有的。
聽我父親后來回憶，二叔是他們兄弟之中最聰明的，也是最能干的一個人。為了能幫家里減輕負擔，他等不到中學畢業(yè)就放棄了手中的筆，回家扛起來了扁擔，拿起來鋤頭，整日的面對黃土背朝天，把自己一生的夢想都埋葬在了土地里?？伤葲]有埋怨家里，也從來沒有后悔過。其實窮人的家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真情。我父親雖然比二叔年長幾歲，他們也是一塊輟學回家務農的?？伤麄冃值苤g的感情幾十年來沒有因各自家庭的矛盾而改變過。因為他們深深知道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二零一四年，嬸娘生病了，由于吃錯了藥，導致人體神經混亂，說話顛三倒四，還一味的廝鬧，這苦了二叔，當時他的大女兒剛從大學畢業(yè)，小兒子又剛考入大學，加上給嬸娘看病，可以說家里是一貧如洗。為了照顧嬸娘，他只得削減租賃鐵質模板的生意，后來焦質木板取代了鐵質模板，他家里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這一切祖母和父親是看在眼里的，可我家當時的日子也僅能維持溫飽，沒有能力去幫他家渡過難關。在祖母生前的三四年里，她經常和父親叔叔一起商量以后的日子該怎么辦，在窮人的家庭里，他們?yōu)榱嘶钪?，費勁了心力，熬干了眼淚，也只能勉強維持溫飽。他們一輩子都活在艱難與困苦中，"窮人一輩子混吃等死，老了用一葦草席卷了扔土里。"這句俗語很形象的概括了窮人的一生。
祖母不懂什么文化，受舅爺爺教書先生的影響，知道了做人的道理。她家離我家僅有二三里地。卻走了一輩子臨死都沒能再回到生她的地方。這就是中國女人的哀歌，她們在最好的年華背井離鄉(xiāng)，舍棄了自己的家，為夫家奉獻了一生的青春?？珊苌儆腥四苡浀盟齻儯齻円廊磺捌秃罄^，像個戰(zhàn)士一樣，守護者自己的家庭，以前的中國婦女能頂"半邊天"，現(xiàn)在的新時代女性更是能撐起一片天。
記得我上小學五年級時學到了一篇課文叫《幸福是什么》，下課后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yè)，讓我們問自己的親人同樣的一個問題，看看她們如何回答。我吃飯時問祖母這個問題，祖母平淡而又飽含深情的說了兩個字活著。那兩個字濃縮了她艱辛的一生。她們那時候生產力低下常常是缺吃少穿，飽一頓餓一頓的。后來經濟高速運轉了，她和父親叔叔們以透支身體健康為代價去維持生計。說白了，中國的普通老百姓一輩子吃的都是青春飯。他們一旦上了年紀，就渾身不舒服，不是腰酸就是背疼，身上沒有一出好地方是他們自己的。
政府也意識到了普通老百姓生活的艱辛和不易，所以陸續(xù)出臺一系列惠民政策。我家就享受著政府的各項補貼，以前我家過日子時享受著低保、種糧食有糧農補貼、父親母親還為自己申請了殘疾補助。錢雖然不多，但對于一個過日子的老百姓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尤其是二零零六年時國家免除了農業(yè)稅，這個在中國存在了幾千年壓迫了農民一生的稅從此消散在了老百姓的歡呼聲中。
祖母和父親在電視里看見了一則宣傳片。那則宣傳片大致的意思講的是，在舊社會幾個漁民出海打漁被外國軍艦嚇跑了，其中一個漁民六十年后在孫子陪同下參觀了我們國家自己的軍艦。祖母父親那兩代人一直活在艱辛與不安中。他們從廣播和后來的電視里知道了志愿軍抗美援朝、中印戰(zhàn)爭、中蘇珍寶島之戰(zhàn)和后來的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雖然戰(zhàn)爭離他們很遠，但他們深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他們也在家里默默祈禱，也許他們的舉動對打仗沒有什么用處，那也是他們的一片愛國之心。一旦國家有什么風吹草動，受傷害最大的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老百姓。他們可沒有錢逃難，如果有逃難的錢，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在自己的那個窩里徘徊和掙扎。
新中國剛建立時，國家是一窮二白，各行各業(yè)都百廢待興。剛開始時只能造一個板凳、一個座椅，連一輛汽車都生產不了。受盡了外國人的欺辱和嘲笑，這些傷痛是那個時代出生的每一個中國人都忘不了恥辱。這當然也包括祖母和父親，他們除了罵外國人狗眼看人低，什么都做不了，可他們卻教育下一代要銘記歷史，什么時候都不要忘本，他們經常在一起談論那些去外國旅游的人，尤其是去日本消費的那類人。我們的祖宗無端被日本人蹂躪和殺害，他們還把中國人的血汗錢拿去送給日本，是不是想讓日本人再傷害一次我們的親人，他們難道忘記了我們的同胞是如何倒在血淋淋的屠刀下了嗎？每當看到電視上日本人屠殺我們中國人的畫面時，祖母和父親先是熱淚盈眶，再是恨得咬牙切齒，他們也有自己愛憎分明的一面。
雖然家里的日子依然過的很艱難，可看到國家強大了，經濟也慢慢好起來了，他們的日子也有了盼頭。祖母雖然不識字，看不了新聞，可她時常讓父親給她講國家最近有沒有出臺有關農業(yè)的政策，這也是中國普通老百姓看電視最關注的事情，至于那些為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歌功頌德的電視劇他們是選擇性觀看。祖母父親生在憂患的年代看戰(zhàn)爭劇成了他們的最愛，而我喜歡看武俠劇，尤其愛看金庸的作品，我記得看金庸的第一部武俠劇是呂頌賢版的《笑傲江湖》，那年是在二叔家看的，那天晚上沒有電，是二叔找來了一臺發(fā)電機，我們才有機會看的，父親總調侃我說，讓你那些身懷碎石奇能的俠客去打日本人，戰(zhàn)爭一年就可以結束，也不用犧牲那么多人打了八年才勉強打贏。
祖母和父親最討厭看言情劇了，父親說它是泡沫劇。真情很感人，但故事情節(jié)像灑狗血，看的人讓惡心，他們一直希望有一部能真正反映他們心聲的電視劇出現(xiàn)，可他們等了一輩子都沒能看見。后來父親只愛看中央一套的節(jié)目，因為他總說看戰(zhàn)爭劇可以讓人銘記歷史。對這一點祖母也是認可的，他們也深深影響了后來的我。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家的人都患上了"怨鄉(xiāng)"的心里病。不光是我家，幾代中國人都有。他們總覺得自己老家的東西不好，可到了外面受了委屈，就念起家鄉(xiāng)的好了。祖母卻說那是一種綠葉對根的情義，我們中國人骨子里都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情懷。如果有人去世了，他最大的心愿不是風光大葬，而是能葬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就像跟隨蔣介石逃到臺灣的中國人，包括蔣介石本人終其后半生都是想著要回到大陸，他臨死前眼睛都是死死的盯著大陸的方向。
老家的人習慣用動物給人貼標簽。雖然都姓潘，但彼此沒有血緣關系。最出名的是四個比喻，猛虎、白狼、老牛、烏龜。說的是人的性格和處事方式。而作為"烏龜"的我家被人形容為膽小怕事。其實父親和叔叔不喜歡張揚。
有一次叫做虎的人家做了個烏龜?shù)氖謩荩赣H順勢說自己上山要打虎或者說自己想當武松。被譽為狼的那戶人家，笑父親腿腳不變做事慢，他隨口說想吃肉，那家人只好灰溜溜的陪笑臉。
新時期我家也發(fā)生了不少事，最大的要數(shù)祖母被趕出家門和圍繞在小妹身上的一件事。祖母伺候她最小的兒媳婦時已經七十五歲的高齡，手腳沒有以前靈便，被她的兒媳婦罵做是不中用的人，她的兒媳婦還在孫女大了后把祖母趕出了這個家門。祖母拿著包裹滿含熱淚的離開了，祖母為他的兒女都成了家，可她到最后卻丟失了自己的家，成了一個四處漂泊無家可歸的人，這不能不說是目前中國社會傳統(tǒng)價值觀的衰落和悲哀。
母親是在香港回歸前的一個多月里生下了小妹，從她一出生我就帶著她四處玩。在我的生命里除了父母親，有兩個人和我關系最近，一個把我養(yǎng)大的祖母，另一個就是我一手抱到大的小妹，我和她之間不僅是兄妹，還有一份淡淡的"父女情"，自小父親忙于掙錢養(yǎng)家，母親少不更事，我就成了她的人生導師，我比她年長八歲，她出生那年我正好上一年級，我平時不上學了，就帶她去看祖母。在春天里我和她一起去追蝴蝶，一追就是大半天，累了她就在我的背上休息；夏天到了，我抱著她去河里釣魚，讓她幫我看著水桶的魚，可她不小心打翻了魚桶，放走了所有的魚；秋天時我?guī)ド狡律险崽鸬募t棗，害的她鮮嫩的小手被棗刺扎疼；讓她在冬天里堆雪人和滑雪是我一生最引以為豪的事情。看著她凍得通紅的小腳，不停的滑倒又站起來，我開心的笑了。
小妹直到二零零六年才有了戶口，她的戶口讓父親和祖母受盡了刁難和委屈。他們也常常被親人瞧不起，可他們那顆寬容的心包容了一切。
護短是中國人的天性，還美其名曰舐犢情深。在我的家里，祖母從來都不會護短，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要改，我們家的人大部分都是明事理的人，當然也有個別的"書呆子"。暫時的護短，看起來是為了孩子好，顯得家人很團結一致，其實那樣只會害了孩子。當孩子步入社會，殘酷的社會環(huán)境會替父母去教育孩子，它更不會管你是誰的兒子。
小時候家里唯一能給我們兄妹四人的就是一頓飽飯，一件御寒的舊衣服而已。至于肉類和水果，對于當時的我家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買的水果是在集市散會時人家挑剩下的，我們用心吃著那些有疤痕的水果，聽著祖母回憶她和父親叔叔吃過的苦日子，與他們曾經的苦難人生相比，我們吃的苦根本不值得一提，他們用兩代人的艱辛和不易支撐起了我們這個貧窮的家族。
我小時候是我們兄妹四人中體質最弱的。醫(yī)生說是缺維生素，要多吃蔬菜，祖母為了能給我補充營養(yǎng)，一大早就去很遠的地方挖野菜，因為近處都被腿腳靈便的人挖完了。她只有跑到很遠的地方才能挖到，做好后她總是第一個吃，她吃過后才讓我們吃。有好幾次她吃完飯就跑去上廁所。我問她怎么了，她說自己晚上受涼。多喝幾口開水就好了。我那時還不懂事，后來才知道她的不易。她其實是怕我們中毒，我問祖母為什么她不怕，她笑著自己在苦日子里摔打慣了，這點病痛不算什么。她總是用一顆向上的心化解了生活中一切艱難和苦痛。
除了讓我們吃飽穿暖，最大的問題就是怎么教育我們，我們兄妹四人自小不愛說話，也沒有幾個知心朋友，我們總感覺自己是這個世上多余的人。這可愁壞了祖母和父親。他們一直在思考我們以后的出路，尤其是我，體質弱，干不了力氣活，又不會喜歡說話，給人一副怯弱的印象，以后娶媳婦成家都成問題，更不要說是養(yǎng)活自己。我家比不上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家，他們的孩子人不中用了，可以用金錢或者權力去娶媳婦。
在祖母去世后，我和父親有過一次深刻的談話。誰也不知道我們父子倆人說些什么。只知道從那以后父親的觀念就變了，不在阻擋我走出去。
雖然毛主席已經辭世四十多年了，祖母和父親也沒有見過，可他都是祖母父親那兩代人的精神信仰，也是他們心里割舍不開的親人。他帶領窮苦大眾走出了舊社會的泥潭，是他糾正了中國人的價值觀。在以前的舊社會里，讀書人被專制者困在書本和功名利祿中，農民是最底層的勞動者，他們都是世事艱辛下的終極產物，一輩子都被套在了封建枷鎖上。在毛主席的努力下，鉗制了中國社會兩千多年的"忠君思想"，那套封建統(tǒng)治者用來奴役教化老百姓的價值觀從此退出了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取而代之是勤勞勇敢，崇尚自由的新觀念體系。
祖母和父親最討厭的人是宋江，父親說是宋江出賣了自己的階層。還害死了想要革命的李逵。我和祖母父親觀點不同，我認為宋江是舊時代的犧牲品。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其實祖母和父親都希望能有人給他們的生活指一條明確的方向，盼望有人能代表他們的呼聲。
那幾年我家能吃一口飽飯已經很不容易了，更別說是菜了，能買一斤新鮮的蔬菜已經是造化了。都是姑媽以看祖母為名從她家拿來的，為此可沒少受婆家的刁難?？伤琅f還是往返祖母和我家之間，姑媽在婆家那幾十年當牛做馬，備歷艱辛，卻還要受到無端的指責。這一切祖母都看在眼前，她總是勸姑媽要忍耐，祖母有時在想姑媽如果是男孩該有多好?。∷齻兡概筒挥迷俜珠_。姑媽每次來看完祖母，過后祖母都會一個人偷偷抹眼淚，我問祖母為什么哭，她說姑媽又瘦了。祖母生前總是教導叔叔們和父親要團結，為此二叔還受到來自他自己家庭的壓力，就拿他經常把自己家的蔬菜送去我家來說，他可沒少受埋怨，他一句話我不喜歡吃就打發(fā)了一切。
父親和叔叔自幼受祖母的教導，很是團結。記得父親說過，他們那時候是走著去省城西安的。祖母把做好的農產品讓父親叔叔拿出西安賣，他們兄弟換著拉著農車去西安，每天凌晨五六點從老家出發(fā)，到下午六七點才能艱難的走到西安城。一路上遭受了無數(shù)的風吹雨淋，那時的馬路不似現(xiàn)在的高速公路發(fā)達，遇到平坦或者下坡路的路還好走些，如果碰上上坡路，這可辛苦了父親和叔叔，叔叔身體瘦小，父親又身患殘疾，一車的農產品讓他們一路上吃盡了苦頭。他們?yōu)榱四鼙Ｗo農產品，寧可自己吃苦受累，也絕不讓農產品出任何的問題。因為那不僅是一車東西，而是一家人生活的依靠。
聽父親后來回憶，有好幾次他們拉的農車上坡困難，差點連人帶車跌入路邊的溝里。但這些事情他們從來都沒有對祖母提過只字片語。他們那代人為了活著，付出了他們所能經受的一切。他們蒼老的容顏很好的詮釋了他們走過的路。
由于父親腿腳不便，拉不了一會兒車，額頭上就落滿了汗水，叔叔看我父親不容易，就讓他坐在農車上，他們兄弟走走停停就這樣到了西安城，父親有好幾次要幫他推車，他都謝絕了。他們在西安一呆就是好幾天，歇腳也是挑最便宜的旅店住，他們吃飯也很簡單，兄弟倆總共叫了一碗熱湯面，把帶的蒸饃掰碎，放在碗里弄熱，狼吞虎咽的吃飽就行。
在他們那個年代能一頓飽飯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呀！只有出門在外或者干活才能多吃點，平時為了省口糧，都是吃個七分飽，不餓就行了。他們多么想每天都能吃飽呀！可一想到家里的兄弟姐妹，他們寧可自己少吃點，也要讓弟弟妹妹吃飽。因為弟弟妹妹年齡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父親和叔叔在西安有時一呆就是兩三天，他們想盡一切辦法都要把帶來的東西換成錢或者糧食。他們的吆喝聲一會兒盤旋在酷暑的夏天，一會兒游曳在寒冷的冬天，誰也不知道他們曾經受過怎樣的艱辛，吃過多大的苦頭，只知道他們的頭上多出了那一絲絲的白發(fā)，年輕的面龐褪去了青澀，包裹他們靈魂的是生活的艱辛和世事的滄桑。
那年我家分到了一塊菜地，祖母就種起了蔬菜，別人種的都是黃瓜西紅柿之類的蔬菜，可我家地里種的是大蔥、蒜苗、茄子。我問祖母為什么不種黃瓜、西紅柿，她說它們沒有茄子果肉多，還很容易被人偷吃。漸漸的又種起了土豆，我家的生活才算好起來，大蔥、蒜苗、茄子之類的蔬菜我們家一連吃了七八年。后來祖母在我家的院子里種下了一顆柿子樹，一到成熟季節(jié)，紅彤彤的柿子惹的人直流口，可現(xiàn)在院子里的柿子樹上布滿了蜘蛛網，還掛著幾個被老鴉吃剩了的柿子殼。
記得柿子樹剛買回來時，樹是歪的。我問祖母為什么不買一個直的樹，她說直的貴些，可歪的也能長直。我半信半疑的刨著坑，聽祖母說這其中的道理。祖母說只要根是正的，加以扶植，就能長成直的樹。說著她放下了那顆樹苗，并用三根木棍制成一個三角架撐起了那顆樹。當時我不明白祖母說那些話的意思，后來當我長大了明白了那顆樹身上的含義，祖母是借種樹告訴我們，一個的出身好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那顆心要活的堂堂正正，只要自己持身正派，不怕別人指摘，更不會去走歪路。
祖母臨死前最大的遺憾是沒能看見我成家，受家庭環(huán)境和我自身性格的影響，我在愛情的道路上也是備歷坎坷?？勺婺敢恢蹦墓膭钗?，直到那個叫怡的女孩子來到我的身邊，是她撥動了我愛的心弦。她的身上有祖母的影子，這也是我喜歡她的原因，祖母雖然人不在了，可她的心一直就在我身邊，時而像頭頂上的白云，為我遮擋著來自內心的孤獨；時而像飛起的白鴿，為我捎來遠處的思念；時而變成門前的那條小溪，清洗著殘留在我心里的哀愁；時而化作一陣風越過愛的山巒在我的面前盤旋一會兒，又回到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祖母的另一個品質深深影響了我，那就是她的堅韌。我小時候有點輕微的口吃，長年的孤獨生活，使我的反應變的很慢，給人的印象有點弱智，為此她可沒少費心，只要一有空，她就會帶著我走東家串西家，她深知環(huán)境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性，我當時還體會不到，還怕累，不想去，現(xiàn)在回過頭想想祖母真是良苦用心。她有時實在忙就一邊干活一邊給我講她用心感悟的人生哲理。她說我們窮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手勤腳快。我當時不理解，只見她用手剝玉米的速度很快，我試著剝了七八個手上就已經起了水泡痛的我直叫痛。可她一連剝了幾十個都沒有喊疼。那時的我根本感受不到祖母手上的艱辛，她的手勤是用無數(shù)的水泡換來的，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托起了是一張張渴望而又充滿希望的笑臉。
祖母的"腳快"是走出來的，再給我兩輩子的時間都趕不上她老人家走過的一半路。聽父親回憶，他小的時候，每當家里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祖母就走過來轉過去，愁的她一晚上都睡不著覺，那時候祖父的身體也不太好，有時咳的她整晚都睡不好，可卻連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只是一味的堅持?？稍賵猿秩丝偸且燥埖?，祖母為了能讓家人有口吃的，就絞盡腦汁的想辦法，可她一個身體單薄的瘦小女人不像男人有一身的力氣，可以自食其力。經過再三的思考她就做起了裹腳布，這也是一個女人最大的能力了。想拿出去買可到商洛的官道太遠，她也坐不起公車。只得抄小路翻過崎嶇的秦嶺到達商洛。在這條漫長的小路上，她跌倒過多少誰也不知道。唯一能看見的就是她那張辛勞而又略顯疲憊的笑臉。
祖母每天雞不叫的時候就起了，收拾了一下就告別家人踏上了求生之路。在祖母父親那兩代人的心里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勞動就能生存下去，不勞動就等于坐著等死。她們那時候為了活著，付出了一個人所能承受的一切艱辛和不易。不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遇到挫折就輕易放棄，沒有一點百折不饒的斗志。她們不光是為了自己能活著，還要想著她們的親人和孩子。她們哪怕再勞累再委屈都會默默的承受和忍耐，因為她們相信一切總會過去，生活會在她們勤勞的雙手下慢慢好起來的。
祖母在這條漫長的求生之路上一走就是七八年，直到父親他們兄弟幾個先后長大，祖母身上的擔子才稍微輕點?？粗赣H他們幾個，祖母會心的笑了。作為一個母親，她最大的成就就是看著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責任在這個不畏艱辛受盡人間一切苦難的女人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世間再好的東西也比不上一個母親諄諄的愛子之心。那張飽經滄桑的臉更是記錄著她走過的每一個艱難的歷程。
祖母一生最難熬的日子不是翻越秦嶺，而是我們兄妹四人的去留問題。父親和母親養(yǎng)活他們自己都成問題，更別說是再說養(yǎng)第三人。最后是在祖父的懇求下才有了我的大哥，他想抱孫子的心望眼欲穿?，F(xiàn)在還有人指責農村人重男輕女，那是他們沒有生活經歷，不懂農民那顆卑微而又無奈的心。作為一個生活在農村的窮人，活著才是第一位，至于禮貌裝扮那些繁文縟節(jié)，只有富人才能享受的起?，F(xiàn)在有的城里人嘲笑農民的住所不如自己的衛(wèi)生間干凈。那時他們沒有經過苦難的洗禮，缺乏一顆感恩生活的心。
我是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成長在整個九十年代的一類人。我雖然是個年輕人，但我常常和年長的人在一起，我最喜歡聽他們講自己的故事和各地的風土人情。祖母總調侃我，問我為什么不和年輕人一塊玩，我無奈的對祖母說他們玩的東西我不感興趣。父親也總是說我是年輕人的身軀，老年人的心思。我自小在窮人堆里長大，但我是一個沒有掙錢欲望的另類人。直到現(xiàn)在我還保持著一顆純凈的心。我覺得錢只是一種生活的工具，夠用就行。
我們現(xiàn)在能幸福的活著，是祖母父親那兩代人用他們一生的艱辛和勤勞換來的。我當時還不太懂這個道理，有時還無端指責他們的保守和窮酸。當走入社會的那一刻我回頭才發(fā)現(xiàn)，人身上所有體面的東西都是他們自己用不體面的方式換來的。城里的孩子丟了工作，還有他們有權有錢的親朋故舊，窮人的孩子失業(yè)了，有的只是父母那一雙勤勞而又不畏艱辛的粗手。
在小妹出生前后那幾年，我家出現(xiàn)了一件要命的事情。當時香港流行的黑社會文化侵入內陸，影響了整整幾代人。尤其是古惑仔系列，年輕人模仿它幾近癡迷。在這批模仿者中就有我的大哥，那時年輕人的青春和瘋狂劃上了等號。他們不好好上學，一副混混的裝扮。整天靠恐嚇別人來維系他們所謂的"義氣"，他們那里懂得這"義氣"背后其實是利益。當你一旦觸碰到"義氣"所規(guī)范的底線時，那所謂的"義氣"會毫不猶豫的將你舍棄。
剛開始祖母和父親也沒太在意，以為是幾個孩子胡鬧，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他們再不想辦法制止是不行了。大哥起初和那幾個家里有錢的孩子瞎轉悠，頂多給他們跑個腿買個東西，后來發(fā)展到和他們一起偷東西，吃別人的西瓜不給錢，還破壞學校的桌椅，甚至還學會了抽煙喝酒。有一次父親大半夜在河里的一塊石頭上發(fā)現(xiàn)了他，他一個人醉醺醺的躺在石頭上，半天都叫不醒。害得父親守護了他幾個小時。祖母知道了狠狠的罵了他，可罵完大哥，她就哭了。祖母不光在哭她沒有能力教育好大哥，還哭我們家孩子的以后，因為那時的我已漸漸長大。
祖母、父親和叔叔勸了大哥好幾次，他都以"義氣"拒絕家人的好意，他還揚言:"我不能為了自己，壞了義氣"。后來他走那里，祖母就拖著沉重而又瘦小身體找到那里，可他還是不回頭，連父親叔叔都說隨他去吧！只當沒有生養(yǎng)活這個兒子。但祖母還是沒有放棄，一直在苦勸大哥回頭，直到生病躺在病榻上，她還在想著找回大哥。最后是那些"義氣"朋友舍棄了他，他才猛然回頭向祖母父親和叔叔認了錯，他去深圳的那一天晚上祖母一夜沒有合眼，為他準備去那邊的衣物，第二天天剛剛亮，就煮了家里唯一的一盤雞蛋，讓他帶著路上吃。
大哥的婚姻讓祖母、父親和叔叔傷透了腦筋。他結婚用的錢都是叔叔姑媽各家臨時湊起來的。那時剛修滬陜高速，占了我家的地，恰巧叔叔家也都賠了錢。他們隨手都交給了祖母和母親，讓他們操辦大哥的婚禮。本來一場美好的婚姻硬是讓大哥經營的一團糟。他這個人本性不壞，受家庭環(huán)境影響，人性格有些乖張，好面子，還有些大男子主義。所以他和媳婦的婚姻一度很緊張，有幾次差點都到了破裂的邊緣。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和媳婦吵架，還砸了家里門窗的玻璃，屋內的茶幾、梳妝臺都未能幸免于難。媳婦一氣之下說要離婚，丟下三個月大的孩子，連夜跑回去了娘家。孩子啼哭了一夜，任祖母怎么哄都不行，直到孩子哭累了，才慢慢睡去。那一夜祖母沒有睡覺，而是對著窗外的月光發(fā)呆，她是在想大哥的出路。
其實窮人家的孩子一輩子只有一次成家的機會，一旦挑過頭或者錯過了，可能就是終身的悔恨。在老人們中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大致是說有錢的人用錢去愛他的家人，窮人用心去愛自己的家人?？傊痪湓挘嘶钪獔D個什么東西，如果什么都圖不到，那他或者她根本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后來大哥漸漸懂得了這個道理，他的婚姻才步入了正軌。
聽父親說他原本打算想把我送人，不僅是我，還有我的兩個妹妹。我們的家一生都活在忐忑不安中，分離與放棄在我家的房頂上盤旋了整整十年。父親當時覺得讓我們來到這個世上，是讓我們來受罪的，覺得對不起我們。父親常說我們窮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注定是要受罪的，只有那些有權有錢的人才能活的起，他們是用一顆逛的心來玩弄世事的。簡單的一句話道盡了父親六十年的苦楚。
最在父親和祖母商量把我送人收養(yǎng)時，祖父的病擋住了他們，祖父實在是舍不得我，堅持要我留下來，也許是他老人家在我的身上寄予了某種期望。后來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并沒有怪他們。在人生存不下的時候，他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給自己的親人和孩子謀一條生路。這也是我們窮苦人身上最優(yōu)秀的品質。
我生活在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里。父親由于身患輕度殘疾。所以他年輕時的婚姻之路就備經艱辛。在生活的壓迫下，他接受了令他屈辱而艱辛的婚姻。母親是喜劇與悲劇的化身。她一方面勤勞好動，不怕吃苦，做人做事還有些"無賴"。比如別人借我家的東西不等使用完，母親便上門索要；我家要是丟了東西，誰要是來過我家，就是第一懷疑對象，父親常?？嘈χ鴮e人說我母親這個行為，說她不當偵探都屈才了。
有一次大哥從我家里借了一把菜刀，老早就還了，但母親沒有看見。硬說是大哥把她的菜刀弄丟了，大哥解釋了半天，母親還是讓他賠刀，整天的在大哥家門前渾鬧，大哥無奈只得買了一把新菜刀還給母親，還順帶給她買些吃的，才把她打發(fā)回去。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菜刀一直在就在我家，只是她沒有找到而已。連她的兒子她都懷疑，何況是其他的親人和鄰里。
還有一次就更過分了，母親拎著一個袋子，里面裝了一把剃菜刀，跑去別人家的地里偷蔬菜，結果是害怕被別人看見，在回來的路上慌慌張張的，一不小心弄丟了剃菜刀。她不僅不知道悔改，還跑去別人家問口說三道四。別人知道了苦笑不得，看在我家人的臉面上就原諒她。后來在父親勸導下，母親才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可她時常也會埋怨幾句，埋怨她為什么不小心弄丟了剃菜刀。
另一方面是她沒有衛(wèi)生意識，自小父親光養(yǎng)活我們已成問題。根本沒有時間教育我們。母親不愛干凈，也不愛打掃，還從外面撿來各種各樣的東西。弄的家里臟兮兮的，亂糟糟的生活環(huán)境、缺乏關愛的家庭、還貧窮多子。使一家人變的沉默寡言、我們漸漸失去了一個正常人獲取幸福感的能力。
由于自小受書籍的熏陶，所以我的頭腦變的睿智。我一直在思考我們兄妹四人以后的出路。我們兄妹四人雖然性格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我們內心壓抑，性情偏執(zhí)。同時更為重要的是我們缺乏內心呵護和有效的鼓勵，"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根本不適用于我們的身上，我們像溫水里安逸慣了的青蛙，一味的混吃等待。對于家里的處境，我們除了默認，別的什么都做不到，我們曾經試著想改變這種現(xiàn)狀，但就是做不到呀！我們自卑而又不自信，內心孤悶，想通過做事來改變，但適應陌生環(huán)境能力很差，承受能力也低，一遇到困難，就學會放棄，對挫折失去了免疫力。
這一切祖母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也在想盡一切的辦法使我們兄妹四人重拾生活的信心，可這種不自信是長年生活壓抑所致，不是兩三天就能輕易化解的。直到她老人家臨終前我們都沒能走出生活的困境，可我們感激她老人家曾經為我們兄妹四人所付出的一切。
我生活的少年時代，中國社會快速發(fā)展，老百姓的精神文明與落后的物質文明之間的沖突日益加劇。這在我們農村家庭表現(xiàn)的尤為突出。別人家的孩子上學可以買到很多好吃的副食；玩各種好玩的玩具；穿各式各樣的新潮衣服，可這三樣東西始終到不了我家。我清楚的記得那個時代，幾乎每家每戶的父母，每天最頭疼的事情就是孩子要買許多的吃食、玩具、衣服。盡管那些東西對生活無益。但孩子的哭聲和虛榮心掩蓋了他們家庭的一切矛盾。
小時候家里連一個冰棍都沒有給我們兄妹四人買過，更何況是饞人的豆沙雪糕。我們看著別的同學整天吃喝玩樂，我們很羨慕。我們問同學，他們的吃玩花銷從哪里來，有的同學說是家里給的；有的說是哭來的，這也應了那句老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還有的同學小聲對我們說是從家里偷來的，家人好幾個月才掙一百多塊錢，可還不夠他們幾天的揮霍；更有甚至他們中的一部分還學會了偷搶，他們剛開始偷自己家里值錢的東西，最后發(fā)展外偷別人的東西，到外面去搶路人。為了控制這種局面，學校先后實行了九年義務教育和部分半日制高等教育。只有把孩子圈在學校里，不讓他們在社會上廝混，才能減少孩子因年少沖動而導致的犯錯違法。可這樣一來，加重了父母對于孩子教育的投資，使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那時候的我對于外面的這種不良風氣，抵抗力還是很頑強的。我從十三歲起就獨立幫家里干農活，過早的體驗了窮人家庭的酸甜苦辣。對于長輩們曾經為生活所付出的艱難，我是感同身受。鑒于外面的不良風氣，祖母很早就教育起我們兄妹四人來，可他們差點迷失了自己，還把這一切歸咎于父母不當?shù)慕逃?。記得祖母說過:"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己，別人的鼓勵和安慰并不是解決實質上的問題"。從那個時候起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窮人家的孩子無論做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我們出生的家庭環(huán)境是好是壞，我們沒有能力去更改，我們唯一能做就是選擇以后要走的路。
其實窮人家的孩子可能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尤其是在這個干任何事都靠關系和社會階層日益固化的時代。窮人家的孩子還得去努力，因為活著意味著一份希望，一種擔當?？赡芩麄兊睦硐虢K身都無法企及，但他們總要活著?；钪鸵浭芨鞣N各樣的艱難困苦，也許他們腳底下的泡比同齡人的都多，可他們不會后悔。有錢或者有權的人可以很輕易的用手中資源為他們自己，甚至是子女搭建上升的平臺。而窮人什么都沒有，他們用自己粗糙的雙手和一輩子的艱辛為自己只搭建了一個生活的平臺。他們?yōu)榛钪钪幌裼袡嘤绣X的人為名利而活著。祖母終其一生都沒有出過遠門，最遠只到過兩次西安，可她卻為我們兄妹四人搭建了一個充滿希望的人生舞臺。
在她老人家去世的三個月后，我機緣巧合之下，來到了一個叫北部灣的地方。那是一個整天生活在謊言里的地方，不過那里的謊言并不是騙人的，而是運用了一種特殊的方式讓我們見證了它的和諧。那里面特殊的生活環(huán)境，校正了我一家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我的人生格局一度上升為國家層面，經過在北部灣一年的鍛煉，我們兄妹終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也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向往和憧憬，這也是祖母她老人家所盼望的那種局面。從此我們一家人走向了團結，也奔向了更美好的未來。
聽父親說在我兩三歲有一次醫(yī)生給我注射防疫針，針打到一半我暈了過去，救治很長時間才搶救過來。那幾個小時急的祖母心急如焚，從那以后她就格外的照顧我，帶我走十幾里山路去村后的坡上看一位親人，那是一位比她小不了幾歲卻喊她一聲姑媽的辛勞女人。
在我二十八歲的人生里，有一位親人在我的記憶里始終揮之不去，她比祖母小三歲，但我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埋在她們村子下面的小山溝里。六十多年來，她幾乎每年都來我家看望祖母一次，她最后一次看祖母是在二零零六的冬天。祖母那天等到了天黑她都沒有來，第二天聽父親說她摔倒了，祖母當時就哭了，祖母很后悔讓她來看自己?？伤龥]有埋怨半句，她傷好后第一時間讓她兒子替她來看祖母，她們有時不像是姑侄關系，更像是一對情深義重的"姐妹"。她傷愈后身體已大不如從前，盡管從坡上面下去只有十幾里路，可那條路她要走好久好久才能到。盡管走很久也有期限，可她的腳已不能邁出那小小的一步。她們彼此只能在心里默默替對方祈禱，期盼有再相見的一天，這一晃就等來祖母仙游的消息，聽她的子女說，當她知道祖母辭世的那一刻，險些從冰冷的土坑上栽了下來。他很想去看祖母最后一眼，可她當時已重病纏身，她祈求上天讓她立刻好起來，可老天沒有滿足她這個最深切而又渺小的愿望，兩位飽經風霜而又情義深重的老人至死都沒能再見上一面，成為了永久的遺憾。
祖母逝世后不到一個月，她也死在了冰冷的土炕上，她被親人安葬在了村子下面的小山溝里。她終于走完了一位母親同時也是一個平凡而又辛勞女人的一生。中國的母親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她們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獻給了為之辛勞一生的家，她們對孩子的那份愛，愛到撕心裂肺，愛到嵌入她們的骨髓，愛到將委屈融入自己的血液，愛到可以將眼淚吞到自己最卑微的心里。
她和祖母的土墳都是面朝太陽升起的方向，當早晨第一縷陽光照在她們的墳上時，她們終于不用生活在寒冷里了，她們去的地方是一個充滿溫暖的地方。如今陪伴她們是滿山的雜草，還有墳前樹上嘰嘰咋咋的鳥兒，也許只有鳥兒能聽懂她們的話，不會說話的鳥兒寄托了我對她們深深的哀思。就在那天我為她們寫下了一首詩，名叫《悲秋》，詩曰:"鳥語花香春不在，朔風未至秋已歸，銅鏡終有重合日，桃花再無盛開時。"
隨著兩位親人的逝去，我的青春被那濃烈的思念所燙傷。只能獨自一人游蕩在寂寞的叢林里。我現(xiàn)在留著隔夜的思念，等著祖母晚上來和我重聚。我小心翼翼的守著門窗，在黑夜里我從來不敢開燈，生怕耀眼的燈光會灼燒祖母的那張慈祥的面龐。現(xiàn)在每當微風吹過我的面頰，我會不由自主的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望去，并在心里默默的禱告。希望太陽每天都能晚一刻落下，因為太陽的下面那個不遠處的小山溝里，埋著我兩位曾經缺乏溫暖的親人。
祖母的人雖然不在了，我感覺她仿佛就在我的身邊。她時而像頭頂上的烏云，為我遮擋來自內心的孤寂；時而像飛起的白鴿，為我捎來遠方的思念；時而變成門前的那條小溪，清洗著殘留在我身上的哀愁；時而化身一陣微風并越過愛的山巒在我的面前盤旋一會兒，又回來了她曾經生活的地方。
祖母去世時的那一秒，我想用自己的心跳去送祖母的艱辛。可祖母的愛太深，我的心支撐不起她那顆艱難的心。我最后無力的收回了自己的心跳。我跟祖母借的幸福，只能用一生的思念來償還。我想抓住這最后的一絲念想，可被祖母那顆熾熱的心牢牢鎖住，愛是一次并不聰明的旅行，愛是一場洪水過后的荒蕪，愛是烏云退去太陽升起時的那一絲余暉，愛是一次沒有歸途的遷徙，愛是一場并不絢麗的煙花。
祖母永遠都懷著一個感恩的心去生活，父親由于他的腿和婚姻身上有一股濃重的"怨鄉(xiāng)"情結，那是長年艱苦生活強加給他的。我因為涉世未深，又受到他們的影響，所以能用發(fā)展的眼光很宏觀的去看一件事情。父親卻一直跳不出他的思想枷鎖。直到我們去了一個叫北部灣的地方。是那個地方校正了我們父子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而我只用了一年時間走完了別人十年才能走完的路。
最在祖母生病的前一天晚上，我去看望她。她問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說想去南方走一走，她鼓勵我年輕時應該多出去走走。她說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看見大海，她聽我們時常說起大海，很是向往，可她沒有機會去。就在她逝世三個月后我離開了養(yǎng)育我二十七年的故鄉(xiāng)，帶著祖母生前的遺愿來到了南方最遠的海域?？粗矍皼坝科鸱暮Ｋ腋∠肼?lián)翩，浪花每沖擊一次海岸，我對祖母的思念便加深了一層，南方漫長的海岸線凝聚了我對祖母深深的哀思。
祖母辭世的消息是父親告訴我，聽說祖母那天生病很突然，那天早晨祖母踩著凳子去衣柜拿衣服，一不小心從凳子上栽了下來，人當場就暈厥了。鄰里間還流傳另一種說法，說是祖母讓嬸娘給她拿衣服，嬸娘不愿意去，祖母使喚不動嬸娘，只好自己去拿，結果由于身體不適摔了下來。當時由于沒有旁觀者，所以事情的真?zhèn)螣o從考證。只能說祖母的命太苦了。她幫助四個兒媳養(yǎng)大了孩子，可換來的卻是她的孤獨離世。人都說社會進步了，可傳統(tǒng)的東西卻遺失了。
祖母住院時一直是昏迷不醒的，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相信祖母是睡著了。她太累了，她太需要休息了。在她七十七歲之前，她沒有好好休息過一天。就在她看著最后一個孫女長到一歲時，她開心的笑了。這是她帶大的第十一個孩子，她笑的是那么的慈祥，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還想再帶孩子幾年，就在被趕出家門的那一刻她還想著教孩子說話走路。
她本想忘記買個令她傷心的地方，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現(xiàn)在住的地方使她更壓抑。她不僅身體累，而且心更累。祖母是一個操勞了一生的女人，每天勞動的習慣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蛇@樣不僅得不到子女的寬慰，還要受到無端的指責，和無端指責一起壓迫祖母的，還有孤零零的院子。每天吃完晚飯，祖母就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院子里發(fā)呆，誰也不知道她那顆蒼老的心在想些什么？也許是在想還有什么事忘記做了；也許是在回憶以前的事情；也許是在為我們操心以后的事情。但此刻所有的也許都隨著那顆堅韌的心長埋地底。
直到祖母閉上眼的那一刻她都沒有醒過來，她離開這個世界時面部表情很安詳，生前所飽受的艱辛和委屈都被她消化在了心里。她走的那一刻沒有受過一絲病痛的折磨，當然也沒有留下只字片語，她就那樣匆匆的來，匆匆的去。老人們說她終于不用在受苦了，她去了一個沒有饑餓、沒有寒冷、更沒有艱辛和委屈的地方去了。她可以去找自己的親人了。
二零一七年三月六日晚上九點鐘，一顆困苦而又平凡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祖母就這樣離我們而去，她去世時既沒有刮風，也沒有下雨，她閉上眼的那一刻是那么的平靜而又安祥，一個被時光磨折了的靈魂隕落在了鳥語花香的春天。祖母帶著她曾經的愛走了，她終于可以和她的親人團聚了，她們兄妹三人終于不用在分開了，她們在愛的世界里戰(zhàn)斗了一生，他們雖然人走了，但她們不屈不撓為生活而奮斗一生的精神鼓舞著我們這些后輩人。
聽老人們說人死之前都會給自己留一口氣，為的是想聽到從遠方趕回家的親人能訴說他們的心里話。這話小姑媽一輩子沒有機會對祖母說了，讓那個拿話噎了祖母一輩子的被她親切稱為"嫂子"的人用幾顆眼淚化解了。隨著那幾顆眼淚，祖母心里受盡委屈的那口氣終于咽下去了。祖母把她女人獨有的勤勞和寬容傳遞給了父親，而我繼承了父親的堅韌。
現(xiàn)在我活在白天，而祖母永遠只能活在漫漫長夜里，也許只有到了晚上，她才會出來和我重聚，訴說著她臨終前想說的那些話，我能感受到她在醫(yī)院里說不了話，可她的心還在動，還在為她操勞一輩子的家而動。她想對我們說讓我們照顧好自己，命運之神殘忍的奪走了她說話的權利，可她那顆滄桑而又飽受艱難的心還在動，從一分鐘跳動幾十下，直到變得微弱，一分鐘才勉強跳動十幾下，命運之神勸她不要掙扎了，可她還在堅持，堅持到筋疲力盡，在無能為力的跳動一二下后，她的那顆心終于放棄了抵抗，永遠的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管以后的時間怎樣磨蝕，她曾經所遭受的那些艱辛和委屈將永久永久的刻印在我的心頭。
我想給祖母畫一副肖像，我能看見她蒼老的輪廓。但我畫不出她那顆受盡艱難的心。我聽老人們說親人之間的愛能穿越世間任何的障礙，它能翻過陡峭崎嶇的喜馬拉雅山脈；它也能潛入大西洋深邃的海底；它更能沖破煙霧繚繞的云層直上九霄；它甚至還能隨光速直達溫暖的太陽，將那種濃烈的愛散播到銀河系，讓整個宇宙都沉浸在愛的氛圍里。
祖母走的時候送給我一份相思，我一直都它帶在身上，它被茂密的樹木遮擋過；被湛藍的海水沖刷過；在太陽的暴曬下發(fā)霉過；在雨水的清洗下露出過淡淡的哀傷?？伤憩F(xiàn)出頑強的生命力，至今仍活躍于我的生活里。
祖母把整個世界都送給了我，而她卻一個人靜靜的躺在世界的那個角落里。那個角落沒有憂愁和無奈，陪伴著她是滿山芬芳的花草，還有純凈而又清爽的空氣，那空氣正慢慢的過濾著她曾經的那些艱辛和委屈，留下都是她對親人那份濃濃的愛，那些愛和空氣中的塵埃一起越過眼前的迷途，向著遠方散去。祖母去了，她墳前的那只鳥兒在樹上嘰嘰咋咋的叫著，它的叫聲充滿了自由的味道，可它還渾然不知，也許在它看來，能跳就跳，能唱就唱，是它一生的快樂。時間給了它快樂，它卻把快樂留給了祖母。
祖母逝去后，只剩下頭頂上的白云孤零零的游蕩在天空中，它想對飛過的大雁訴說內心的哀傷，可大雁還要趕往遙遠的南方過冬；它得到空氣的關懷，可空氣的身上彌漫著一股惆悵的味道，它想去找湛藍的海水傾訴，但海水太遠，洗滌不了它心里的深沉，它只能求太陽曬自己的憂愁，可太陽再溫暖，也帶不走那一絲淡淡的憂傷。
在祖母逝去兩個月后，我的第一篇文章正式發(fā)表。它是為紀念祖母而做的，我以前總想為什么自己寫不出文章來？原來是我的心里沒有愛，是祖母用一生的艱辛給我的心里播下了愛的種子，等到那天它發(fā)芽了，一定會結出愛的果實。
作品鏈接：⊙散文⊙潘振榮：史話藍田
作者簡介
潘振榮，一九八九年出生成長于人類發(fā)源地藍田猿人遺址附近。在祖母父親兩代人的培養(yǎng)下，自幼酷愛歷史與文學。從十五歲起開始練筆，經過十幾年的沉淀，二零一七年三月份開始寫作。二零一八年七月正式成為平民文學的倡導者和發(fā)起人。一直以來的寫作理念:文學應與歷史、現(xiàn)實想結合，反映最真實的生活，將終身致力于平民文學的傳播與復興。作品常見于西部文學網、北方現(xiàn)代文學、天天快報、加拿大華人社區(qū)網等媒體報端。代表作:《論中國式農民》、《論中國時下年輕人的現(xiàn)狀》、《彎腰的父親》、《棗樹魂》、《史話藍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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