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樂——音樂治療與中醫(yī)(1)
http://www.100md.com 2006年9月28日 中國中醫(yī)藥報 第2611期
音樂治療(Music Therapy，MT)融人本精神和生命科學于一體，迅速發(fā)展成一門現(xiàn)代學科。中國是音樂治療的發(fā)祥地之一，先民們早就探索宇宙旋律與生命節(jié)奏的秘密。音樂治療是中醫(yī)治療學的有機組成部分，音樂與中醫(yī)有著不解之緣。
樂者，道也——樂與陰陽五行
《呂氏春秋·大樂》開宗明義：“音樂之所由來遠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和而成章。”這里最早使用了“音樂”這一復合名詞。音樂起源于“太一”，音樂的本質(zhì)是“道”，是陰陽的消長變化，具生命之氣勢、陰陽之靈變、宇宙之情調(diào)。音樂節(jié)奏、音色、力度、速度等相反相成、相對相補、相輔相映的諸多因素，如清濁、疾徐、哀樂、剛柔等等，正是陰陽之道的體現(xiàn)。
古代音律分為五音和十二律，獨特而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成為我國傳統(tǒng)樂學理論之濫觴?！秲?nèi)經(jīng)》將五音歸屬于五行，內(nèi)應于五志，唐代王冰注五音曰:“角謂木音，調(diào)而直也；徵謂火音，和而美也；宮為土音，大而和也；商謂金音，輕而勁也；羽謂水音，沉而深也。”《呂氏春秋》全書分十二紀，每紀之首篇依據(jù)五行的屬性，將五音十二律與五時十二月，與五方、五色、五味及相應的自然變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等人事活動聯(lián)系起來。明代張景岳在《類經(jīng)附翼》中用“律呂相生卦氣圖”來顯示律呂變化的規(guī)律，認為音樂“可以通天地而合神明。”
樂者，治也——音樂治療當屬“和”法
《史記》太史公曰：“音樂者，所以動蕩血脈，通流精神和正心也。”音樂治療的原理正是利用不同的音樂類型平衡機體的陰陽，從而達到調(diào)節(jié)人體氣機的升降、臟腑的暢達、神志的攝養(yǎng)等作用。
《群經(jīng)音辨》曰：“樂，治也”?！峨y經(jīng)》曰：“聞及五音，以別其病。”中醫(yī)將五音、五聲和臟腑的配屬用于臨床診治。《靈樞·邪客》曰:“天有五音，人有五臟；天有六律，人有六腑。此人之與天地相應也。”五臟可以影響五音，五音亦可調(diào)五臟。五音療法，豐富了中醫(yī)的整體觀，奠定了中醫(yī)音樂治療學的理論基礎。
音樂治療當屬于八法中之“和”法。和法肇端于《內(nèi)經(jīng)》：“謹察陰陽所在而調(diào)之，以平為期”，“必先五臟，疏其血氣，令其調(diào)達，而致和平。”音樂是一種和合之氣，它能和合人體之陰陽，起到“陰平陽秘，精神乃治”的作用。天地陰陽之和與人體陰陽之和是同構相應的，人身小天地，人體的內(nèi)在和諧可以受到外在的和諧的影響。姚崇《彈琴誡并序》說:“琴者樂之和也，君子撫之以和人心。”“和”通“龢”?！墩f文解字》：“龠，樂之竹管三孔(即編管樂器)，以和眾聲也。”“和，相應也，從口，禾聲。”“和”字的“口”是聲樂的標志，“龢”字的“龠”，則是器樂的標志。和的本義就是指音樂和諧。《禮記》推崇“樂”所帶給人們的平和靜謐：“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國音樂歷來重視“神韻”，崇尚“中和”之美，通過“樂”之和進而達到“天地人和”。晏嬰提出“和而不同”的論點，做萊油鹽醬醋“不同”才能成其為菜肴，音樂也必須將雜多導致統(tǒng)一、把不協(xié)調(diào)導致協(xié)調(diào)，有“長短疾徐”、“哀樂剛柔”才能“相濟”、“相成”?；蝽樒鋭荻麑е?，或“以他平他”、因其性而反之，音樂治療的要訣即在于和志意、和欲求、和認知、和行為、和環(huán)境。
中醫(yī)樂療將“樂與人和”、“天人合一”作為理想境界，強調(diào)陰陽平衡、五臟相因、情志相勝、三因制宜，常常與詩詞歌舞游戲等文體活動相結合，成為方式多樣又切合個體化需求的綜合療法。治病的“治”與治國的“治”相通，身心健康離不開社會因素，音樂移風易俗、引人向善，還有益于道德健康。《樂記》中多次提到樂與德的關系：“樂者，德之華也”，“樂者，所以象德也。”
中醫(yī)音樂治療的實踐在歷史上有著燦爛的成就，浩瀚的典籍留下豐富的資料，吉光片羽彌足珍貴，值得含英咀華。如《內(nèi)經(jīng)》云“脾在聲為歌”；管子曰:“去憂莫若樂”；張子和《儒門事親》中說:“好藥者，與之笙笛”；吳師機《理瀹駢文·略言》曰：“七情之病，看花解悶，聽曲消愁，有勝于服藥者也”。
樂者，意也——音樂、情志、臟氣共鳴互動
昔伏羲氏教民佃漁有網(wǎng)罟之歌，神農(nóng)氏教民食谷有豐收之詠，關于人類社會音樂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洪荒時代。在人類還沒有產(chǎn)生語言時，就已經(jīng)知道利用聲音的高低、強弱等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和感情。隨著人類勞動的發(fā)展，逐漸產(chǎn)生了統(tǒng)一勞動節(jié)奏的號子和相互間傳遞信息的呼喊，這便是最原始的音樂雛形；當人們慶賀收獲和分享勞動成果時，往往敲打石器、木器以表達喜悅、歡樂之情，這便是原始樂器的雛形。
音樂與勞動、生活密不可分，與情感結下不解之緣，“深深地表現(xiàn)了人類心靈最深秘處的情調(diào)與律動。音樂對于人心的和諧、行為的節(jié)奏，極有影響。”《樂記》認為僅“知聲”是動物、“知音”是眾庶，而“知樂”才是君子，明確提出:“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這里的“情深”、“氣盛”、“化神”就是音樂、情志、臟氣三者共鳴互動的過程。音樂“入人心也深、化人也速”，聆聽中每每令人留連忘返、物我兩忘、如醉如癡、蕩氣回腸。嵇康《琴賦》稱:“處窮獨而不悶者，莫過于音聲也”；白居易《好聽琴》詩曰：“一聲來耳里，萬事離心中；清暢堪銷疾，恬和好養(yǎng)蒙。”音樂治療的基礎來自于樂調(diào)、情志、臟氣共鳴互動。當音樂振動與人體內(nèi)的生理振動(心率、心律、呼吸、血壓、脈搏等)相吻合時，會產(chǎn)生生理共振、共鳴。
音樂通過表現(xiàn)特定的意緒、意向、意境而傾訴豐富的情思與心語。意，《說文解字》解釋為“志也”；志，又解釋為“從心之聲”，“從心察言而知意也”?？梢?#8220;意”是從心底由衷表述的感情。音樂空靈、含蓄，其內(nèi)涵的不確定性、多義性和朦朧性，更易于喚起人們的經(jīng)驗記憶、聯(lián)想和想象，從而聽出情緒、情感、情懷，甚至情節(jié)、情態(tài)。在管弦繁奏中，在稀聲窈渺處，我們的靈魂通乎杳渺，出沒于羲皇之上，捕捉到弦外之音，找到精神家園。即使是音樂的休止中,也有無窮的音律蘊藏。雖只可意會，不可描摹，然彼雖不言而言盡在其中。既然“醫(yī)者意也，藥者瀹也”(隋·王通《文中子》，意即醫(yī)通其意，而用藥之道在于疏通)，我們同樣有理由說：“樂者，意也”。
樂者，藥也——用樂如用藥
“樂”見于甲骨文和金文，《說文解字》：“象鼓鼙木架之形”，為“五聲八音之總名”。可見，“樂”字的本意是“音樂”。藥是從樂得聲，樂、藥、療三字同源，先人早就認識到音樂與藥物、治療具有天然的聯(lián)系。音樂攬?zhí)斓鼐A、借萬物靈氣，舒體悅心，流通氣血，宣導經(jīng)絡，與藥物治療一樣，對人體具有調(diào)治之功。用樂如用藥，朱丹溪就明確指出：“樂者，亦為藥也。”
樂有歸經(jīng)，五行選樂廣為應用；樂有升降浮沉，《西北有高樓》云:“清商隨風發(fā),中曲正徘徊。”嵇康說：“夫聲者，氣之激也……心有盛衰，心亦降殺”(《嵇中散集》)；樂亦有味，如《左傳》中晏嬰論及“聲亦如味”；鄒衍“吹律生暖”(劉向《別錄》)，樂亦有寒熱溫涼，聆聽美妙的音樂，“暑可變也，虛堂疑雪；雪可回也，草閣留春。”(《溪山琴況》)“五音”必須是“適音”，即孔子所言“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否則，“五音令人耳聾”(《老子》)。和樂平心，淫聲致病?！秶Z·周語下》：“若視聽不和而有震眩，則味入不精，不精則氣佚、氣佚則不和，于是有狂孛之言。”那些旋律怪誕、音響雜亂的音樂，如“Gloomy Sunday”(《黑色的星期天》)，刺激感官，令人頹廢，而被稱為“Suicide Song”(自殺歌)。淡則欲心平，和則躁心釋，中國音樂追求的清、靜、淡、遠的意境，與中醫(yī)學提倡順應自然“恬惔虛無”的法則同出一轍。
樂有地域性，如同道地藥材。江南吳歌，荊楚西曲，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燕趙悲歌慷慨，山峽高亢激越，草原悠遠深沉，水鄉(xiāng)秀美婉約，各民族、各地區(qū)世代相傳的音樂，因地態(tài)、心態(tài)、史態(tài)、語態(tài)、樂態(tài)的不同而顯示相異的基因。
樂有炮制，這主要指樂的表現(xiàn)形式，同樣的樂曲，配器、音響、節(jié)奏、力度、旋律、變奏、和聲、音色、曲調(diào)、情緒的不同的處理，而有不同的感情表達。樂有配伍，不宜長時間單用一曲，而應選擇編輯一組在情調(diào)、旋律、節(jié)奏等方面和諧一致的多支樂曲或歌曲，如同中藥處方中有君臣佐使之分一樣。
用樂亦有反佐，亦須知辨證、辨病，正治、反治。讓情緒興奮者聽平和憂傷之樂曲，讓情緒抑郁者接受歡快的樂曲以改變其原有的心境狀態(tài)，具體而言，以悲制怒、以喜治悲、以恐勝喜、以怒勝思、以思勝恐，這是目前中醫(yī)臨床應用音樂治療最常用的方法，也因為簡單機械的選擇和患者情緒相反的音樂處方，而受到詬病。事實上，除了“反情以和其志”，我們還有“比類以成其行”的方法，根據(jù)“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原則，以如泣如訴的樂曲帶走悲傷，同樣地，以快節(jié)奏的音樂宣泄過度興奮的情緒，使樂曲與聽者當時的情緒同步，按負誘導原理轉(zhuǎn)變不良情緒，這正是唐代韓愈“不得其平則鳴”、“郁于中而泄于外”(《送孟東野序》)的觀點，也恰恰是“同質(zhì)原理”的要求。具體治療常?？梢苑謨蓚€階段，第一階段同質(zhì)導入，第二階段異質(zhì)轉(zhuǎn)移，這樣的樂療反佐，可以消除格拒、調(diào)整偏頗、順應心理，更好地發(fā)揮療效。
用樂須識人情。樂療應結合氣質(zhì)、性格、文化、趣味、習俗、經(jīng)歷以及民族、階層、職業(yè)、年齡等各個方面特點。音樂深入靈魂，可以撫平傷口，也可以揭開傷疤。有些歌熔入生命，就像一朵永遠盛開的花，有些卻正好相反?！盾髯?#183;樂論》說:“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雷霆狂飆般的瓦格納、貝多芬的作品自可以振奮精神，但也曾切合納粹的瘋狂，而被利用來煽動、造勢，一度成為納粹德國的音響符號。在美國安東尼·伯吉斯的小說《發(fā)條橙》中，主人公熱衷于血腥、犯罪，竟也驚人相似地崇拜貝多芬。當然，這并非貝多芬之過，因為即使是人參也可以殺人。音樂治療離不開專職治療師，它不等同于音樂欣賞、不提倡DIY(DoIt Yourself,自己動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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