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筆記:伊朗國家博物館之五(塞爾柱王朝)
早期伊斯蘭之后是塞爾柱王朝。如果按照較真的說法,塞爾柱只是阿拔斯王朝下的地方軍事政權(quán),被阿拔斯哈里發(fā)授予蘇丹名號,擁有執(zhí)掌天下的實權(quán)。有點類似天皇冊封德川幕府。伊朗伊斯蘭博物館將其作為伊斯蘭歷史第一個獨立篇章予以展示,很耐人尋味。我揣度有四層意思:一是地緣,倭馬亞王朝建都大馬士革,阿拔斯王朝建都巴格達,都不在伊朗境內(nèi),由伊朗去表述不太妥當,而塞爾柱建都雷伊、伊斯法罕,都在伊朗境內(nèi),遺跡豐富;二是勢力,阿拔斯后期各地政權(quán)林立,如塔希爾、薩法里、齊亞爾、薩曼、白益、加茲尼等,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到塞爾柱時基本統(tǒng)一,極盛時覆蓋波斯的主要疆域;三是文化,阿拉伯人征服時期,波斯文化從潛伏到興起,在阿拉伯朝廷中起到很大作用,但還不是主導,而在突厥人建立的塞爾柱王朝中,波斯文化明顯成為主流,塞爾柱人也成為波斯化的突厥人,徹底融入波斯文化圈。四是宗教,塞爾柱王朝可能是遜尼派的,但對什葉派比較寬容,塞爾柱宰相Majd al-Mulk在1090年代下令建造雷伊圣陵,使得雷伊在12世紀是伊朗早期的什葉派穆斯林中心。
塞爾柱時期,工藝美術比早期伊斯蘭進步明顯。最直觀的表現(xiàn)在建筑及裝飾上,伊斯法罕聚禮清真寺的穹頂,雷伊的高塔都是明證。博物館中展陳的石雕、木雕、灰泥雕刻達到歷史的高峰,從門扇、墻板、文字飾帶到米哈拉布集中展現(xiàn)出層次分明,花樣繁復的特點。特別是米哈拉布,作為清真寺最重要的拜向龕,一向都是裝飾的重點,可并未出現(xiàn)在早期伊斯蘭展品中,我猜測就是自塞爾柱開始做過替換,更早的大概率沒有留存。還有一件圓形灰泥裝飾是特例,中間出現(xiàn)一組五人,正中人物較大,盤膝而坐,周圍四人稍小,站立捧物。我從服飾上理解為君王像,但從搭配上卻想到佛教像。突厥起源于阿爾泰山,在中亞地區(qū),特別是河間地區(qū)與粟特人最早融合,并逐步向西亞遷徙發(fā)展,最終形成強大的軍事政治力量。在中亞地區(qū)伊斯蘭化之前,祆教和佛教的影響更大,我覺得這組人物更類佛教。在一幅緋紅色的壁畫里,我看到像蛇一樣盤旋卷曲的手臂,也很特別,應該也與伊斯蘭無關。
雷伊是塞爾柱陶瓷制作中心之一,整體而言這個階段波斯陶器并沒有跨越式的發(fā)展,最顯著的特點是對綠松石藍的偏愛,還有就是人物、動物形象的增加。施釉比較厚,且不均勻,開片較多。除釉彩、彩繪之外,類似耀州窯的剔刻花技藝也臻完善。一些特殊的陶器值得細品。一件多曲碗,每一曲都是帶冠的人面,應該不是純裝飾(看著恐怖,一點不美),而有特定的用途。兩件象尊,分別出自雷伊和戈爾甘,不由想到當年戰(zhàn)場的戰(zhàn)象配置。一件褐彩人首鳥身燭臺,人首鳥身的形象在祆教、佛教中都有。
玻璃器的變化比陶瓷明顯,主要體現(xiàn)在規(guī)整和多樣上,器型更大,也更透明,說明玻璃制造工藝有長足的進步。藍色玻璃器如同藍色瓷器一樣受到歡迎。
金屬加工工藝,尤其是銅器、金銀器技藝同樣突飛猛進??吹胶胶?、占星用的星球、星盤,精細規(guī)整,我都恍惚是近代作品。鏨刻和錯金銀絲等工藝豐富了銅器的裝飾性,器具的種類也較伊斯蘭早期有很大擴充,我最喜歡銅狗熏爐和八角樂人牛首銅臼,非常生動。還有一面銅鏡,樣式與中國漢唐相似,鏡背圖案是一對人首獸身有翼蝎尾的神獸。我能查到最近似的形象是蝎尾獅(Manticore),源自古波斯人的“Martikhoras”,意思是“食人者”。
據(jù)說怛羅斯之戰(zhàn)(751ad)后造紙術傳到中亞、西亞,兩本不同字體(庫法體、謄抄體)的古蘭經(jīng)和藏于謝赫薩菲丁圣殿的文牘說明紙張的制造和使用都已非常成熟。中世紀的古蘭經(jīng)并不是什么普及讀本,精心繪制與裝幀的古蘭經(jīng)常常作為禮器使用,有些王朝甚至要組織畫院來集中繪制。波斯細密畫也由此發(fā)展起來。
通過這些工藝品,我感覺到塞爾柱王朝的文化包容性,伊斯蘭浪潮之下仍有其它信仰活躍的身影,而披上伊斯蘭外衣的波斯文化已全面復興,成為突厥王朝的文化主流,并展現(xiàn)出繁榮的樣貌。不過波斯的政治、宗教復興尚需時日。
(絲織品)
(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