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讀花間詞
六
菩薩蠻
韋莊
紅樓別夜堪惆悵，
香燈半卷流蘇帳。
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
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中國古代有才氣的文人如果仕途不順，除了賦詩弄文外，其它能寄情的東西似乎只有三樣，一是山水，二是醇酒，三是美人。溫庭筠和韋莊都是花家，石榴裙下的風流韻事流淌到筆端就變成婉約美好的妙詞。但二人寫美人之詞風格也自有不同之處，這是因二人生活遭際不同造成的。溫庭筠仕途蹇澀，遂破罐子破摔，到溫柔鄉(xiāng)里去消耗自己的才華，用士大夫的細致心理去品評賞玩美女，所以無論是寫美女之態(tài)，還是傳美女之神都細膩而有余韻。韋莊年輕時適逢黃巢之亂，被迫離開京城，流離西蜀，抬頭見日，不見長安；低頭思鄉(xiāng)，難回洛陽。遂把綿綿不盡的去國懷鄉(xiāng)的愁緒都寄托在美人的淚眼和秋波中。韋莊詞寫美人之美往往只約略畫出一個輪廓大意，而在這個近乎白描的輪廓大意中寄予自己深沉的感情。正如近人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所說：“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溫庭筠），嚴妝也；端己（韋莊），淡妝也；重光（李煜），粗服亂頭矣?！?/span>
這首詞借寫與一個美人的別離來抒發(fā)自己懷鄉(xiāng)的情緒。韋莊的五首《菩薩蠻》一氣呵成，從第一首“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所詠內容來看，這首詞應該是寫入蜀后的回憶。起句便直接抒發(fā)離別的惆悵之情，紅樓、香燈、半卷的流蘇帳，溫柔鄉(xiāng)里最后的纏綿繾綣使離別變得更加令人傷感。這使我不禁想到現(xiàn)代詩人徐志摩的《贈日本女郎》：“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里有甜蜜的憂愁——沙揚娜拉！”燈火闌珊，溫香猶存，殘月映窗，美人含淚，縱有千鐘風情，萬般不舍，也終于到了不得不說再見的時候了。
離別的最后時刻，美人手抱用黃金翡翠裝飾的琵琶，彈一曲送別的音樂，曲聲婉轉，宛如黃鶯嬌鳴，琵琶語聲中寄托著殷殷勸喻之意，勸游子早日回鄉(xiāng)，盼有情人早日重逢。結句是想像重逢時的情景，綠窗寫環(huán)境之美，花喻人物之美，韋莊詞設喻從來不避俗字，如《謁金門二》“有個嬌嬈如玉，夜夜繡屏孤宿”，《菩薩蠻一》“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玉”呀，“月”呀，“花”呀，都通俗得不能再通俗了，但又一點不落俗套，其原因就在于整個句子或者整首詞創(chuàng)造的意境好，俗字成了表情達意不可替代的詞，俗字也就變得鮮活而富有靈性了。像這首詞的結句，妙就妙在“花”之一比，前面有“綠窗”一詞照映，“花”暗含“紅”字，綠窗的幽美背景更加襯托出美人的明媚艷麗。情景美好如畫，令人浮想聯(lián)翩。
（網絡配圖）
可惜那綠窗下的重逢對韋莊來說永遠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想象得越美越令人愴然。
作者簡介：饒永豹，蕪湖一中高級教師。上過山，下過鄉(xiāng)，當過工 人，上過大學。任職省示范高中，教學上求真求實求新，力避虛假矯情酸腐之氣。寫文章率性自然，不事雕鑿。退休后酷愛運動，放浪江湖，以打網球、冬泳、跑馬拉松、旅游與喝酒為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