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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太叫門

孫老太叫門  (小說)

七十三歲的孫老太,三年前失去老伴。在二女兒家突得腦梗,幸虧救治及時,僅拴住右臂和右手,頭腦也變得糊里糊涂,從此便失去了自理能力。她有兩男二女,決定輪換撫養(yǎng)。出院時,大兒說,剛出院怕殘疾老婆招顧不了為由拒不先養(yǎng);大女兒說,婆婆正在她家養(yǎng)?。恍阂矓[出了不先領養(yǎng)的理由。二女兒說:“娘是在我家病的就該先有我養(yǎng)。咱兩月一換,下輪是大姐,后續(xù)是大弟二弟?!边@二女兒作了一番安排接著老娘回了家。
老太太健康時,手腳利落,家里坡里啥活也拾得起放得下。是兒女手中的香餑餑,誰都往家搶。小兒建了養(yǎng)鴨棚,老太太倒成了棚中的主角。大兒脾氣倔,幾次相請請不動,心中憤憤不平:“好哇,光幫你小兒,我拖著殘疾女人你不管,等動彈不了啦,可別指望我?!贝笈畠悍N著十幾畝棉花,每當秋天拾花,從大棚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老太太拽上車就搶回家。這十冬臘月別人忙的差了,二女兒卻天天打工,就把老太太接到家?guī)椭侠砑覄?。誰知天有不測風云,老太太竟得了腦血栓。
出院后的兩個月可把二女兒累得夠嗆,吃飯穿衣大小便都得有人照管,平時還得給她按摩喂藥,這恢復期特別難侍奉。在這段時間姐姐弟弟們別說探望,連個電話都不打。二女兒肚子憋滿了氣。超期三天,大姐打電話來了說:“他婆婆還在她家,家里兩個老太太沒法照應,還是讓弟弟們先接吧!”二女兒接二連三給弟弟們打電話,嘴里哼啊哈地應,不見真行動。超期十天了,仍無人接。
這二女兒叫“換”,膽大心細做事果斷,見都不接就想出了對策,她又給弟弟們打電話:“你們沒空,我就幫個忙,今天把娘送過去?!倍畠菏帐傲艘幌履锏囊挛铮f:“娘,今日我送您回家?!蹦镎f:“好哇,早該回去了?!崩咸犝f回家就高興了。這些日子,二女婿可不像以前了。那時,老太太忙里忙外手腳不住下,二女婿總是笑呵呵的,大娘長大娘短的叫,那親熱勁就甭說了。自從干不了活,二女婿總陰沉著臉,老太太雖說有點遲頓,這好歹還能分得出來,只是忍氣吞聲罷了。二女兒把娘扶上三輪車,一路飛馳就到了家村頭?!澳?,我就不跟你進屋了,家里忙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下了三輪車,拎著包袱,就蹣跚著來到大兒門前。一看門反鎖著,放下包袱,就啪啪地拍門。里邊一點動靜也沒有。老太太就喊開了:“大林哎,開門??!我是你娘??!”這叫門的是娘不假,可能里邊的人把你當成童話里的狼外婆了。“大林哎,開門吧,您娘來了。”啪啪啪,老太太是拍一陣叫一陣,這門是死活不開。老人想,可能是沒在家,要么叫了這陣子咋不開呢。就又蹣跚著到了二林家。一看傻眼了,兩扇大木門關了個嚴嚴實實。老太太直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澆,涼透了。沒法子,還是叫吧?!岸挚?,開門吧,你娘來啦?!迸九九?,又拍了一遍。老太太淚如泉涌,一邊哭一邊喊:“二林啊!你聾里嗎,開門吧!你娘來啦!”老太太喉嚨喊啞了,手拍麻了,門死活不開,這時有只大花貓從墻頭跳下來沖老太太喵喵的叫,還直蹭老太太的腿,可親了。這一番折騰受不了啦,一下子蹲坐在大門口捂著臉哭。老太太哭門口的大棗樹也跟著哭。這樹是早年老太太所栽,寒風中枝條嗚嗚作響,發(fā)出悲切的哭聲和老太太的哭聲混在一起。剛才只顧叫門還沒覺冷,這一停下就冷開了,這可是農歷十一月,凍得老太太渾身顫抖。村里也有不少人看見了,只是遠遠的站著嘆息,不肯向前摻和別人家的家務。有個六十來歲的婦女,外號炮筒子,好管閑事不怕事,說話直來直去,實在看不下去,回屋抱來一床舊被子給老太太圍上。后來二林見了炮筒子還賣話找茬:“那天也不知是誰,給俺娘披上床破被子,得為污蔑我?!迸谕沧硬怀赃@一口:“我給你娘披上的,要不是那床破被子,你娘早凍死在門口了,那就不是污蔑,是坐牢了,還有臉叫娘。”二林沒詞了,紅著臉溜了,這些是后話。二女兒走到半路,眼皮蹦蹦直跳,心神不安,總覺放心不下。心想:還是回去看看吧。來到二林門口見娘圍著被子哭,見娘這嘴臉,她也哭了。攤上這些不懂氣的兄弟還能說什么呢,還是照顧娘要緊?!澳铮刍厝グ?,別指望他們了?!?br>“換啊,我不回去,我就死在這里?!薄澳@是說得啥話,您放心,有我絕不能讓您受罪?!迸谕沧右糙s過來,“嬸子,聽閨女的吧,可不能和他們一般見識?!本桶牙咸珓裆狭巳嗆?,并對換說:“天這么冷,被子就披著吧。”二女兒又把老太太拉回了家。
這二女兒自從把娘再接回家,心里是翻江倒海,又可憐母親又恨弟弟,更讓她傷腦筋的是如何處理母親的養(yǎng)老問題。這家務事千頭萬緒,掛蔓子扯蔓子,剪不斷理還亂。憑一己之力和他們協(xié)商私了定是干惹氣無結果。看這局面只有靠政府公斷。她再三考慮,上法院告狀,那就把事情鬧大了。雖說養(yǎng)娘的事能解決,后果就糟透了,姊妹兄弟就臭到底了,名聲也不好。想來想去倒想出個不告狀的公了計劃。
這天早早地吃過飯,二女兒對娘說:“娘,今天是孫家大集,我?guī)s集,給您買幾件新衣裳。”娘說:“將就著吧,有口飯吃就知足了?!薄罢f哪里話,飯歸飯衣歸衣。”一邊說一邊把老太太扶上了電動三輪車。一下子就騎到鎮(zhèn)政府辦公大廳的門前。這時還不到上班時間,沒人來往。把老太太領到了大門旁,對娘說:“您在這坐著哪里別去,早飯沒吃好,先去買包子吃后再趕集?!边@農村老太太本來就沒見過世面,再加上有點癡呆,因此只聽二女兒擺布。只是說:“早早回來?!卑涯锓畔?,她并沒有走遠,就躲在某一墻角靜觀。上班的時間到了,工作人員陸陸續(xù)續(xù)走進大廳。開始對坐在門旁的老太太還不在意。時間一久,就讓人起疑心。民政辦公室正在門左。這民政主任見老太太東張西望,焦躁不安的坐在那兒,就覺著有點不對勁。他走到老太太跟前:“大娘,您有啥事嗎?”“俺閨女說去買包子,好歹不來了。”主任想這事怪了,買包子為啥把老太太扔到這里,咋不一起去包子鋪。這事里一定有事?!澳M來吧,外邊這么冷。”就把老太太扶進了辦公室。二女兒看見后開車回家了。
民政主任一直不見老太太的女兒露面。就猜出是故意送來,明擺是件有關養(yǎng)老的小案件。主任耐心地問清了老太太的家庭情況。老太太還不是多么糊涂,啥村幾個孩子以及叫不開門的事,一五一十地對主任說了。主任向鎮(zhèn)領導作了匯報,并責成處理。主任向老太太村里掛了電話,讓村領導通知四個兒女及兒媳女婿,必須立即到鎮(zhèn)。不多時,大女兒兩口子和二女兒兩口子都按時到場。村里來電話說兩個兒子不聽招呼。主任說:“好哇,不來就讓派出所去人請。”警車進了村,嗚嗚的一響。倆兒都慌了,四口人一起到了鎮(zhèn)。領導對他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并當面宣讀了相關的法律條文,不養(yǎng)老虐待老人那是違法行為,要承擔法律責任。老人叫不開門情節(jié)相當嚴重,因是初犯暫不追究以觀后效。婦聯(lián)主任也對他們進行了教育開導并幫著處理了一些家庭糾紛。使他們口服心服,一一作了檢討,承認了錯誤表了態(tài)。最后決議還是按兩月一換輪養(yǎng)。先由大女兒接手,大兒因妻子是殘疾人可不直接撫養(yǎng),平時也不能忘記盡孝。并責成村婦聯(lián)主任監(jiān)督執(zhí)行。二女兒倒是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政府為老太太鋪好了路。這孫老太的后路倒是順順暢暢,生活得很是幸福。這福主要享在小兒媳婦和二女兒身上。小兒媳的娘家是一禮性人家,父親是多年的村書記,弟弟是教師。當時,老太太叫門,小兒媳婦曾幾次想去開門,都被男人擋住:“大姐不養(yǎng),是大姐夫使壞,頂數(shù)咱小,要是笑話也先笑話他們?!彼自捳f,好事不出門丑事傳萬里。老娘叫門的事也傳進了二媳婦的娘家門。閨女回娘家被父親一頓好訓:“你還有臉回門,我們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大街小巷誰不指咱脊梁,也不想想,要是你娘也叫不開門,你能接受嗎?你那兒都這么高了,以后咋說媳婦?!遍|女被訓哭了,對爹說:“您別生氣了,以后我要好好孝敬婆婆,把您的臉面再找回來?!边@老太太的小兒媳婦還真是說到做到。老太太后來癱瘓在床上,她端屎端尿、洗身子喂飯對婆婆就像親娘一樣。得到村里表揚,被評為模范兒媳。
八十一歲的孫老太太病重了,治療無效,不吃不喝只是一個勁的昏睡,兒女們成天陪伴身旁。這老太太其實可忙了,正作夢呢。一會兒找到爹娘,一會找到了大姐,就是找不到老伴。她找啊找啊,迷路了,四周霧茫茫,到處瞎闖。忽然看到了家,可門關著,她就喊開了:“開門??!”只一聲,門嘩得開了。開門的不是兒女,卻是老伴,她高興極了:“你這老東西,到處找不著,還是在這里。”一下子撲進老伴的懷中。
老太太油盡燈滅,帶著幸??鞓返奈⑿ψ吡恕?/section>

(攝影  旅途)

作者簡介:張子英,男,生于1940年10月。河口區(qū)退休教師。年輕時熱愛文學,曾有多篇詩文發(fā)表在《山東文藝》上,后因生活所迫,擱筆幾十年,及至耄耋之年,重拾筆墨,曾參與河口區(qū)《鄉(xiāng)村記憶》編寫,并于2022年出版《歲月如歌》一書。雖值暮年,但身體矍鑠,耳聰目明,每天仍然堅持寫詩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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