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的“瞎牟子”,論輩份我跟他叫叔。他兩眼半睜半合,個頭矮,爹娘去世早。聽說年輕時他也有媳婦,也有兒有女,但是好吃懶做,不正干。后來,媳婦和孩子們都離他而去。村里看他孤身一人,又沒有勞動能力,就給他辦了五保戶,有吃有穿,還算過得下去。瞎牟子叔喜歡熱鬧,村里誰家有紅白事他都熱心幫忙,雖然眼睛不好使,但是跑里跑外很勤快,臟活累活搶著干。他說起話來成套成套的,嗓門還大。村里年輕人不少是他表侄子,喜歡和他開玩笑,喝酒時輪番和他劃拳:“螃蟹一,爪八個。兩頭尖尖,這么大個殼。夾也夾不住,往后拖。四啊四,您先喝。好,我是一根指頭,你出了仨,你叫五魁首,你輸了,喝酒喝酒!”小青年們越鬧越歡,這個拍他的肩膀,那個摸他的分頭。瞎牟子叔嘴里不干不凈:“沒大沒小的熊孩子們,敢耍弄你表叔,明天非找你爹娘不可!”夜深了,人們漸漸散去,而瞎牟子叔,大都醉倒在地。人們把他背回那間冷清的房子里,他的鼾聲在孤寂的小屋里飄蕩。我們知道,只有在喝醉酒的時候,他才能顯現(xiàn)真性情,才能找到人生歡樂,酒是他的命啊。瞎牟子叔的夯號喊得好,節(jié)奏明快,聲情并茂,且能自編自演,還在市里的電視臺播放過呢。每逢村里有蓋房子的,有打夯的,一般都少不了他。他愛喝酒,也愛說笑話。在共同勞作的場合,缺了他就不熱鬧。家里黑屋子冷鍋冷灶,他也待不住,所以只要一聲招呼,他就顛兒顛兒地跑過去了。有一年,表弟蓋房子,晚上打夯,瞎牟子叔來了。酒足飯飽后,燈光灑在他那丑陋但又生動的臉上,只見他滿臉喜色,搖頭晃腦,連蹦帶跳。他大聲地喊:歲月不饒人,瞎牟子叔老了。他去誰家串門子玩,人們也不大待見他。一是都嫌他臟,因為他穿的衣服也不知從哪兒撿的;二是人到了年紀,干活也不行了,村里紅白事也沒人愿意叫他了。后來,瞎牟子叔進了養(yǎng)老院,期間也回村里幾次,可是很少有人主動和他打招呼。我記得,那年秋天的一個下午,他手里拄著一根長竹桿,惹得村里狗咬貓亂,站在大街上,沒人叫他家里坐坐,別說讓他喝水吃飯了。我爺爺把他領(lǐng)回家中,讓家人端上飯菜,瞎牟子叔感動得泣不成聲。那天晚上,瞎牟子叔在我院子里的一間偏房住下。爺爺沏上花茶,瞎牟子叔高興地在腰里抽出了一支竹簫吹了起來,簫聲婉轉(zhuǎn)悠揚,好像在訴說著自己悲苦的一生。第二天,爺爺領(lǐng)著瞎牟子叔搭了個車,送回鎮(zhèn)上的養(yǎng)老院。接連好多年,瞎牟子叔回村就到我家。爺爺和他聊聊天,喝喝茶,弄點菜,喝壺酒。他把爺爺當親人,那神情仿佛找到了家,找到了人生的歸宿。那年臘月的一個下午,一輛殯儀車馳向村西北墓地,沒有哭聲,沒奏哀樂。寒冷的北風抽打著樹枝,田野里枯草和樹葉打著旋兒飛舞,瞎牟子叔走了。作者簡介:薄純元,山東省利津縣人,文學愛好者?,F(xiàn)就職于利津縣恒源氣體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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