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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劉奎祥    編輯丨文姐

       每當(dāng)經(jīng)過勝利大橋，我心里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我眺望奔騰的黃河水，抬頭看看雄偉的勝利大橋，默默地告慰父親：爹，您放心吧，再也不用為了我們回家而擔(dān)心了……
       我家住在黃河以北，七十年代回家探親總是渡船過河。從基地騎自行車，頂著北風(fēng)蹬車，只為趕上靠前的那一班渡船。那時過河靠一艘簡易的機帆船，并且只有艘船值班，趕不巧的話就要等到對面的人滿了，再返回來，往往好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如果一個人還好辦，尤其帶著老婆和孩子回家，那就更麻煩了。父親是臘月中旬的生日，為了讓辛苦了大半生的父母高興，每當(dāng)父親生日，我們都是提前一天回家，當(dāng)時的心情既迫切又發(fā)愁，高興的是可以回家與父母團聚，犯愁的是回家過河。尤其1979年那一次回家為父親過生日，使我終生難忘。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黃河封凍停止了擺渡，但是我們?nèi)徊恢?。趕到黃河邊時，我和老婆都傻眼了。路程已經(jīng)走了一半了，再說父母肯定在家盼著我們呢，怎么辦？看到有人在封凍的河面上小心翼翼地走，我們也沉不住氣了，于是和老婆商量，打算也跟在別人的后面慢慢地走過去。

      望著白皚皚的河面和時常傳來冰面的斷裂聲，老婆害怕了。但是出于好奇還不滿四歲的兒子卻高興了，迫不及待的要跑冰。我們便與一位年齡較大的老鄉(xiāng)商量，讓他帶我們過河。老鄉(xiāng)很不情愿。他說過河跑冰全憑運氣和膽量，并且還要有經(jīng)驗，萬一出了問題誰也不敢承擔(dān)責(zé)任。當(dāng)他看到我們急切的樣子，了解到我們回家的原因時，便答應(yīng)讓我們跟在他身后。他還特意囑咐我們，一是不要跟的太近，為的是減輕人員集中對冰面的壓力；二是走路時要邁小步，腳要輕抬輕落；三是聽到冰面咔嚓咔嚓的響聲不要驚慌；四是感覺冰面下沉或者不牢固的時候立即躺下，向?qū)γ鏉L動，千萬不要跑。聽完老鄉(xiāng)的講述，我們都感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但是出于回家心切，還是答應(yīng)了老鄉(xiāng)的條件。于是，我們開始了一生中最刺激也是最難忘的徒冰過黃河。
     老鄉(xiāng)走在前面，相隔十幾米后我們踏上冰面，但是卻沒法按照老鄉(xiāng)要求的去做。我推著自行車，老婆由于害怕死活抓住我的衣服，怕孩子亂跑，老婆再牽著兒子，這樣無形中就把我們?nèi)谌说闹亓肯鄬性诒娴哪骋粋€部位了。老鄉(xiāng)回過頭來嗷嗷地喊著，讓我們分開一定距離，但是老婆就是不撒手，當(dāng)時的情況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剛開始靠近河邊的水淺冰厚，倒是挺順利的。隨著靠近河中央水深和漩渦的出現(xiàn)，有的地方冰層比較薄，冰面陸續(xù)發(fā)出了“咔嚓咔嚓”的響聲，那種聲音感覺比霹靂還驚人，每響一下心就跟著抖一下，感覺心要從口中蹦出來。孩子剛開始還很高興，但在冰面上走要腳丫并攏腿使勁挺著，不然就摔跟頭，走不多遠(yuǎn)兒子也累了。剛開始聽到冰面的斷裂聲還很好奇，但是隨著大人面部的表情和河面上人群中發(fā)出的一聲聲尖叫，兒子嚇得哭了。老婆一邊哄著兒子，一邊拽著我的衣服前行。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膽。只有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的人，才真正能解釋出什么叫“如履薄冰”的含義。就在離對面還有20多米的時候，突然 “咔嚓”一聲，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一處漩渦上方的冰層比較薄，出現(xiàn)了長長的一道裂縫，所有人緊張起來，老鄉(xiāng)急切喊道：“快趴下”。這時老婆和孩子都嚇傻了，好歹我看到前面的人陸續(xù)趴下，我也順勢躺下，卻忘記了手中的自行車和身后的老婆孩子，自行車壓在了我的身上，老婆和孩子都壓在了自行車上。這時聽到老鄉(xiāng)說“趕緊散開，一個一個的往河對面滾動。”這時老婆和孩子嚇懵了，不知所措，渾身顫抖不止，兒子哇哇大哭。這時老鄉(xiāng)更急了：“能過一個算一個，不然都死在一塊”。聽到這里我做了一個大膽的選擇，只身一人迅速的向?qū)γ鏉L去，不知滾了多少圈，感覺硬邦邦的東西擋住了身子，睜眼一看才知道到了岸邊。這時已經(jīng)先前到達對岸的老鄉(xiāng)們把我扶起來，早就有人搜集了幾根繩子連接起來，一頭拴上一塊磚頭，朝我老婆的身邊扔去，嘴里還喊著“往前爬，別起來，抓住繩子，我們把你拖過來”。

       此時孩子已經(jīng)哭啞了嗓子，在經(jīng)歷了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后，老婆好像已經(jīng)沉穩(wěn)多了，按照老鄉(xiāng)的說法，一只手拖著孩子，一只手在扒著冰面艱難的匍匐前進，終于抓到了繩子。她按照老鄉(xiāng)的吩咐，把繩子系在自行車上，她一只手抓住自行車，一只手緊拽住孩子，畢竟冰面的摩擦力小，沒費勁就拽到了岸邊。這時我突然感到一點力氣也沒了，癱坐在地上。老婆孩子撲在我身上嚎啕大哭。處于感謝，我拿出香煙招待大伙，老鄉(xiāng)們很自然地說“都是出門人，沒必要客氣?！闭f完都各自趕路去了。

      由于過河影響了時間，比平時回家晚了好幾個小時，父母一趟趟去村口的路上張望。我們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父母在昏暗的燈光下焦急的等著。見了我們后不問三七二十一劈頭就訓(xùn)：“不知工作有多忙，就不會早走一會兒嗎？大冷的天，你們受得了，我孫子受得了嗎？”本想怕父母擔(dān)心想隱瞞實情的，沒想到是父親的誤解。愛人“哇”的一聲哭了，父母也愣了，連忙問我兒子是怎么回事。我兒子才大約說了過河的情況。父親聽完，抱著我孫子嗚嗚地哭了：“都是我這個老不死的，過得什么生日呀，差點見不到我的孩子們了?！?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第二天是父親的生日，親朋好友都來祝賀，我和愛人睡了一個晚上的熱炕，也恢復(fù)了體力，高高興興迎接著客人。唯獨父親一臉的沉重，從未有過的沉重。親戚朋友也感到納悶。尤其是從不沾酒的父親主動倒上一杯酒，宴席臨近尾聲，他端起酒杯一臉嚴(yán)肅地對大家說：“感謝親朋好友每年都記得我，今天我要當(dāng)著大家的面，尤其是我的兒子媳婦，你們一定要記好，從明年開始，我再也不過生日了，除非黃河上修了橋，除非自己有了汽車，如果我活到那時候，再來看我吧?！闭f完，一飲而盡，進了里屋。不知是從未喝過酒的緣故還是激動的原因，在父親轉(zhuǎn)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老人家的眼里噙滿了淚水。大家突然被父親的舉動震驚了，面面相覷。于是我把昨天徒冰過黃河的經(jīng)歷說給了大伙，大家這才釋然。于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把話題轉(zhuǎn)到了黃河上面。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每年都有因徒冰而掉進冰窟窿甚至淹死人的情況。談話之余一致的心愿就是：什么時候黃河上架一座橋，再能有自己的汽車那就好了。
      送走親朋，我便和父母喝茶聊天，父親再一次鄭重的說，順者為孝，聽話就是順，所以一定要我記住他的話，否則就是不孝。父親說歸說，但是作為晚輩還是不能接受。第二年為了預(yù)防黃河封凍沒法過河的情況，請了三天假，我只身一人坐車到北鎮(zhèn)（現(xiàn)濱州市。當(dāng)時惠民地區(qū)唯一的一座黃河大橋就在此），又從北鎮(zhèn)轉(zhuǎn)車到了我們縣城，再搭乘馬車回家給父親祝壽。沒想到父親一見我就暴跳如雷，大罵我不孝。我第一次見父親發(fā)那么大的火。記得小時候由于考試成績不好、偷了鄰居家的桑葚或者給同伙打破頭，父親都沒有如此的惱怒過。我撲在母親的懷里哭了，哭得很傷心。兩難為情的母親，只好向我解釋父親的用意。我邊哭邊訴出了自己的苦衷：你和父親辛苦了大半生，一年就那么一個生日，我怎么能不來呢？如果我有大房子，我把你們接去過冬也就免了這些煩瑣事了，但是我就住了一間半房子，你們嫌不方便又不去。你叫我怎么辦呀？為了順從父母的心意，為了不讓父母擔(dān)心，再說我們也實在為回家打怵，所以不再單獨趕在父親生日那天回家了，平時抽空回家與父母團聚。

       時光荏苒，日月穿梭，隨著改革開放的開始，油田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職工生活日新月異。1987年10月1日勝利黃河大橋建成通車了，不僅促使油田建設(shè)步入了快車道，同時為人們的生活提供了極大的方便，了卻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心愿。那一年我攜同妻兒回家為父親祝壽，路過黃河大橋的時候特意止步觀望了很久很久，直到妻兒感覺冷了催促我，我才從陶醉中醒來。我心里默默的發(fā)誓，一定帶著父母看看雄偉的勝利黃河大橋。讓老人家了卻他的心愿?；氐郊液透改副磉_了我的意思，老人家爽快的答應(yīng)了。

       第二年我也調(diào)換了住房，由原來的18平米換成了38平米，與妻子商量，今年早早的把父母接到東營來過冬，順便讓父母參觀一下黃河大橋，妻子和兒子連聲稱好。誰知就在那年的10月份，父親突然離去了，全家人共同的心愿落空了，留下了永遠(yuǎn)的遺憾。如今我已是有樓有車，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但是心里總有一個遺憾：僅僅20多年的時間，變化如此之大，假如父親能看到這情景該多好呀。
      每年的清明節(jié)和父親的祭日，我都是帶著妻兒去“看望”父親，和父親“說說話”。我兒子還特意將黃河大橋、自己的車和樓房拍了照片，放在了爺爺?shù)膲炃?。放好貢品，點上三炷香，仿佛回到了與父親促膝交談的情景：爹，如果你地下有知，你會為咱家的變化欣慰的。隨著煙霧繚繞，仿佛看到了慈祥的父親在朝我頷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