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
蔣平
縣城的中心有一個小巧的菜市場。菜市場的兩個入口并不顯眼，悄然隱藏在一排商店之間。從北邊的入口進去，就是一個個密密挨著的攤位。在正對著大門的地方就是老五曾經占據的攤子。
老五是最早入駐到菜市場里的一個人，占據著離北邊入口最近的地方。這個地方一占就是二十年，直到老五從這個攤子上離開。離開后的老五沒事時常常進菜市場里面溜達，他喜歡站在自己曾經日日賣菜的攤位前，看著那個和自己年齡一般大的男人忙里忙外。
眼前的攤子上是各色各樣的新鮮蔬菜，在暖烘烘的攤位上舒展著身軀。賣菜的男人穿著薄薄的羊毛衫，對著過往的人們時不時說上一句：要甚叻，進來看看。若是人們停下腳步，在菜攤上只是翻找扒拉扒拉，男人就有點不高興了。那些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菜蔬是吃不住亂翻的。若是有人看中了那個，男人就笑嘻嘻地哈著腰說，都是好菜，今早上剛接的菜。你看看，可新鮮了。這個時候的老五就會想起自己當年賣菜的場景。
三十年前，老五還是一個精瘦的青年，在這邊的街上賣點時令菜蔬，每天凌晨兩點，老五就需要從家里出來，占“趴趴”。遲了就占不到最近的位置。其實，老五晚上是不敢睡覺的，睡醒了再去，別人占了好位置，自己去了最邊上，一般就賣不了。大家拿的菜蔬無非就是些土豆、白菜、南瓜、紅薯。人們買了還得掂回去，誰也不愿意掂著重甸甸的菜多走路。老五只好不睡，晚上胡亂地吃了飯，就和衣在家里的土炕上躺下，心里想著到了一點，馬上出去，本想圪迷一會兒，怎奈心里想著事情，往往睡不踏實。他的老婆說，老五睡覺也是睜著一只眼睛的。年輕時不覺得累，過了兩年，老五便覺得有點疲勞了，晚上倒也安身睡了。
老五會賣菜，人大方，不懂計較。別人來買菜，老五總是稱的高高的。等到算賬，零頭一般都抹了。能便宜幾毛錢是幾毛錢。有的時候，老五看到人家買的多了，就會抓一把芫荽或者韭菜，有時給人家一顆蒜或一塊兒生姜。還要笑瞇瞇說，來哇啊，我家菜是最便宜的。雖然賣菜的幾家價格都差不多，可很多人喜歡去老五的菜攤。稱的足還有時會搭點其他菜。老五的老婆覺得老五就是個大撒巴，老五就呵呵笑著說，老婆哎，你不懂，我不虧人，人也不虧我。你看，咱不是掙了？
事實上，老五確實掙了錢。等到現在的菜市場建起來，老五用賣菜的錢租了一個攤位。到了冬天雖然依舊冷，可不需要老五去占“趴趴”。各家就是各家，每家的攤子編了號，用白線畫了格子。大家本來就是慣熟人，現在都出了錢，各人的位置不同出的錢也不一樣，誰也不能搶占別人家的，這樣甚好。老五晚上總算可以睡到四點了。到了四點多，老五要起來去接菜。城里有人到市里拉菜，都是些反季節(jié)蔬菜。老五看到小城里的人們都喜歡上了反季節(jié)蔬菜，他也不敢怠慢。別人家進啥，他也不能少。夏秋時節(jié)，有時令蔬菜。到了冬天，光賣那些白菜土豆也不行。老五每天早早起來，一腳踢著那個已經破舊不堪的摩托車，只聽一陣沉重的“哼——哼——哼”，然后“突——突——突”的聲音就消失在夜空里。小城的冬天很冷，騎車走一段路，手就會凍到麻木，可老五一想到運菜的車快到了，怕別人搶了先挑了好的，就不顧寒冷飛到菜市場門外等著了。
老五打幫運菜的那人把菜搬下來，他也挑好自己需要的菜，都放在自己的攤子上。他用幾床破被子苫好了菜，就開始等老婆來替他，他也好回去吃飯。從早上四點到晚上五點，老五一般守在菜市場里，除了回去吃飯的工夫，老五不舍得離開。掙錢，掙錢，三個孩子要上學，老爹老娘要吃藥，一大家子要生活。要想多掙就得舍得投資，老五自己覺得不如自己買車自己拉菜賺的更多。很快，他的想法也實現了。
自己拉菜自己賣更有賺頭。菜市場里有三四家都自己去市里拉菜，好幾家有了錢就租了門面房走了。老五也有了租個門面房的想法。好歹自己可以生個火，不至于像這樣一到冬天就只能裹緊軍大衣在菜攤子上冷著。
老五更加賣命了。以往一個星期拉一次菜，后來成了三天拉一次。他自己賣，也批發(fā)。生意好，心情好，老五不覺得累。有時候老五一個晚上接一個晚上不睡覺，總覺得自己就是個鐵疙瘩，結實的很。
縣城的人越來越多了，鄉(xiāng)下人為著孩子上學方便都擠到縣城里來。人們說，就是城關村的豬圈里也快住上人了。一到過年，老五更加忙了。平時舍不得吃的新鮮菜蔬在過年時人們都會買幾斤。更何況，過年時縣里有補貼，不用擔心壓了菜。人們覺得便宜可能會多買點，賣菜的也會趁機多賣點。老五更是一刻也不肯放松，把孩子們也叫上。白天孩子們幫著兩口子賣菜，晚上他和老婆不睡覺，去外面進菜。
日子越過越好，他甚至盤算著要在縣城買個房子。三室一廳，二十幾萬。不過自己還差點，還得加緊掙錢。老五和老婆連續(xù)好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了?？梢豢吹揭豁骋豁车腻X在手里，老五就高興的笑起來。他把一沓鈔票攥在手里，拈開，一張一張數著。數完給了老婆再數一次，錢嘩啦啦翻動的那種聲音比任何音樂都悅耳?！霸倮淮?，就歇歇?！崩衔搴屠掀耪f。老婆說，就是，困的不行了。
這一天的晚上，老五開車睡著了。車子在走，老五就是醒不了。開著，開著，老五把車開到了溝底去了。等到醒來，菜撒了一地。老五趕緊叫老婆，可老婆不答應。看她，身邊一攤血。老五想起身過去拉老婆，可自己動不了啦。老五忙找身上的小靈通，可沒有了。在遠處，小靈通碎了。沮喪的老五無計可施，心里一急，暈過去了。
再次醒來，已經第二天。在醫(yī)院里，老五躺在床上動不了，老婆在另一張床上也動不了。老五的腿摔壞了，老婆摔斷了三根肋骨。從此，老五和菜市場告別了。
多少年后，菜市場里做了穹窿形的頂子。每一個攤位都是一間小屋子，里面供著暖。老五看到在他曾經賣了二十年菜的攤位上那個賣菜的男人穿著薄薄的羊毛衫，心里就難過。這個攤位要是自己的多好！可惜自己再也不能賣菜了。身體不好，不能久立久坐。可每當老五感嘆的時候，老婆就說，知足哇！看西邊的二小，車翻了，人也沒了，咱還都活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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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平，武鄉(xiāng)人，愛好讀書寫字旅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