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片《城市夢》,用通過白描式的鏡頭語言,和記錄真實人物的對話同期聲,隨著時間不斷推進,讓觀眾一步步看到了攤販王天成一家5口的真實的生活狀況:
被大家稱為“王爹爹”的王天成老人,河南農(nóng)村人,70歲高齡,患有腦梗,右手關節(jié)也有明顯病癥,帶著一家5口到武漢謀生,已經(jīng)整整十四年了。
他的老伴李書香老人,癌癥晚期患者,常年喝著中藥,該年年初又遭遇了中風,嘴角歪斜,行動不變。
本該是家庭頂梁柱的兒子王兆陽,38歲左右。他23歲那年,在家鄉(xiāng)小五金廠的事故中,不幸失去了右手。工廠一分錢沒賠,社保賠了2.8萬,不久后帶著新婚妻子,和父母一起來到武漢,雖然是個嚴重殘疾人,但這些年來為了生活,什么苦活累活都做過。
孫女王展萍,初二學生,幾個月大時就來到武漢,14年了,從沒回過老家。學習刻苦,成績優(yōu)異,從不用父母費心,小學時成績一直是學校前三名,初中就讀于武漢地質大學附中,在教育質量極高的重點中學,數(shù)學成績次次全班第一。
因為是沒有本地戶口的借讀生,每年的“培訓費”要幾千塊。而且,從小到大,評先進,戴紅花,“外地小孩都沒份”。
這一家人不但衣服破舊,住房狹小簡陋,而且因為生活拮據(jù),平常三餐幾乎都吃不上肉。每天兩個老人的藥品花費,就是120元,再加上房租水電費30元,用老人自己的話說,哪怕每天什么事都不干,一個月都要花幾千塊錢。
所以小姑娘從沒有去過游樂場,一直盼望著有自己的智能手機,對飲食的要求也只是最直白“有肉就好吃”。
而這個早早懂事的小姑娘,也是辛苦勞作的一家人最大的希望,希望她長大后,能在武漢這座大都市“找個婆家”,安家落戶。
一家人每日起早貪黑,晚上就睡在崗亭守夜,既賣廉價衣服,也賣各類雜貨和生活小物件,還有西瓜、蘋果、鴨梨等各種時鮮水果,因為價格低廉、態(tài)度熱情,和附近居民的關系也很融洽,生意也算紅紅火火。
按城管局工作人員的統(tǒng)計,每日的總銷售額在1500元以上,最高可達3000元,足以保證他們一家人基本的日常開銷,加上省吃儉用,還能慢慢攢下一筆積蓄,以供老人將來養(yǎng)老看病,孩子教育。
可以說,這個攤鋪同樣也是維系這一家五口人,能在這座大都會生活下去的根本。
然而,另一方面,王天成一家畢竟是真正的“無本經(jīng)營”,不但不用租借店面,省去一大筆開支,甚至連最基本的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也沒有,因此,王天成這個“王爹爹”,也成為了當?shù)爻枪懿块T記錄在案的著名“釘子戶”,
到了2014年9月,按照武漢市城市發(fā)展規(guī)劃,魯磨路將被打造成高端消費的“珠寶一條街”,沿街攤販都必須被徹底清理。
一方要自己的【生存】,一方要城市的【發(fā)展】,雙方的立場近乎不可調和。王天成老人顯然也很明白這點,因此,哪怕城管人員起初上門,非常客氣與他商量,也能迅速激起的怒火,各種手段的激烈反抗。
此刻,影片的重心完全變成了“王爹爹”,甚至很長一段篇幅,幾乎成了他的“個人秀”。
這位王爹爹干了什么呢?
阻止測量占地面積,阻止統(tǒng)計銷售額,拒收和撕毀相關文件,摔東西泄憤,在紙殼箱寫上各種抗議大字報,脫光上衣躺在水泥地上,高喊著「我要活!我要生存權!我要治病 !」「這些人連狗都不如!」,甚至對城管人員謾罵“蒼蠅!蒼蠅!”,掐他們的脖子,打腫了他們的眼框。
另一方面,“王爹爹”又是能屈能伸,可以向城管領導當場下跪,又是振振有詞:「我們不影響任何人,給城市帶來了便利、實惠」「國外發(fā)達國家一樣有很多攤販」,還指著著憲法里關于扶助殘疾人員和貧困戶的相關條文,把自己家庭成員腦梗 、殘疾、癌癥、中風的實際狀況,全都當做了實際籌碼,盡可能給自己爭取更多利益。
他更時不時蹦出的幾句真心話:「我一手打一手談;不打,在武漢待不了14年;不談,一家人在武漢生存不了14年」「我死也不離開武漢,哪里黃土不埋人」「我是(生活的)強者,不是弱者!」
這么一個看新聞,讀政策,懂法律,倔強狡猾、假癲不癡,倚老賣老、撒潑使刁,以退為進,收放自如的老頭兒,一切看似荒誕無理的行為出發(fā)點,都是為自身和家庭利益最大化,充滿了底層群眾生存智慧,作為觀眾,在覺得可厭、可憎、可氣、可笑之余,又同時也不免覺得可憐、可敬。
因為導演的獨具匠心,影片并沒有任何旁白解說,所以明明是一部記錄片,卻有著如同普通劇情片一般的觀影沉浸感與代入感,“王爹爹”在鏡頭前活靈活現(xiàn)地表演,更不是中外影壇任何一個演技精湛的“老戲骨”所能演繹的。毫不夸張地說,他就是這部“大男主故事片”的最佳男主角。
而面對這樣一個暴力抗法,行為兇悍,蠻不講理的違章攤販,不得不贊嘆城管工作人員的忍耐與愛心。
他們秉承【文明執(zhí)法】的宗旨,從始至終,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更真正做到了想群眾之所想,急群眾之所需,履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通過和王天成之子王兆陽的努力溝通和談判,了解他們一家的相關訴求,在法律和政策范圍內盡可能去解決,努力為他們找尋新的出路。
對王天成一家來說,想和從前那樣違章營業(yè),已經(jīng)是注定不可能了。全家人的最大希望,孫女王展萍的學業(yè),同樣也是他們的最大軟肋。
王兆陽和妻子回了一趟闊別多年的河南老家,看到當?shù)亍澳贻p人都出去打工了”,冷清的街道,和車水馬龍的大都會形成鮮明對比?;氐酱謇锏睦衔荩嗄隉o人打理,庭院里的各種植被長到一人多高,老房漏雨嚴重,接近坍塌。
冷冰冰的鏡頭語言,無聲地呈現(xiàn)這樣的事實:【他們已經(jīng)沒有家了,他們已經(jīng)根本回不去了。】
當王天成的妻子李書香老人,來到武漢市郊的崗亭制造廠,看到城管人員為他們一家特意定制的崗亭,12個平方,兩面拉簾門,通水通電,粉刷一新,造價高達兩三萬元,很明顯被感動了,歡喜地合影,并將照片傳回給丈夫和兒子。
在雙方互相體諒,妥善協(xié)商后,這場基于彼此立場完全對立的激烈矛盾,終于得到了妥善解決。
而讓筆者觀影時感觸更深的一句話,是兒子王兆陽說:「什么是幸福,和家人一起吃飯就是很幸福。」
這個身殘志堅、負重前行的中年男人,最后給城管局寫的那封道歉與感謝信,態(tài)度誠懇,感情真摯,文采出眾,可以想見,如果當年不是家境貧寒、又遭逢意外不幸,他未必不會有更好的事業(yè)前程。
他看似其貌不揚、沉默寡言,卻在影片的后半段,為事情得以妥善解決,起了關鍵作用:既能通情達理,制止父親的不理智行為,又能在城管人員據(jù)理力爭,不卑不亢,努力維護了自身和家庭權益。
當攤鋪即將被取締,遭遇如此晴天霹靂,一家人的生活支柱將要崩塌之際,自然也免不了互相指、責埋怨,但同樣不缺乏親人的溫情,從種種細節(jié)點滴,也能看到他們對更美好生活的渴望。
王天成一邊抗拒城管執(zhí)法的同時,還不忘每天早起時,給老伴按時煎熬中藥。李書香老人患癌后,被醫(yī)生判定最多只能活五年,此時已經(jīng)是第八年了。
哪怕平常都吃不上肉,沒去過游樂場,王展萍小姑娘還是不忘記喂養(yǎng)撿來的小狗。
她的母親,一個樸素憨厚的中年婦女,當年嫁給剛殘疾的王兆陽,心甘情愿、無悔無怨地跟著他們家過苦日子,提起“當年一起搬磚,賺了幾百塊,都樂得合不攏嘴”,來給丈夫加油打氣。
2015年1月,王天成一家的攤鋪在新豎立的崗亭正式營業(yè),并和城管部門簽訂了3年使用期限的協(xié)議。
2016年,抗癌多年的李書香老人去世,同年,孫女王展萍在初中畢業(yè)后,還是選擇了考入中專,盡早擔負起家庭的重擔。
正如城管人員感慨的那樣,作為這個家庭的第三代,從幾個月大到武漢起,從沒回過農(nóng)村老家的小女孩,她已經(jīng)是個“完全的武漢城里人”了,雖然她是一直長到初二,才第一次花了88塊錢,進游樂園玩那些“刺激壞了”的兒童游戲。
當改革開放數(shù)十年來,數(shù)億農(nóng)村人口向城市流動,填補基礎生活崗位,方便城市居民衣食住行,他們同樣是為整個中國的飛躍發(fā)展,貢獻巨大絕不可抹殺的一個群體。他們理所當然,有圓自己的城市夢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