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我們讀歐陽修的名詞《生查子·元夕》,全詞如下: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歐陽修的這首《生查子》非常有名,因為它不僅每一句都是名句,甚至還被改編成了不止一個版本的流行歌曲,再加上這首詞的作者也頗有爭議,就使這首詞更加知名了。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先說說這個爭議:
《詞品》(明代楊慎作)、《詞綜》(清代朱彝尊作)都把這首詞歸在女詞人朱淑真名下,甚至楊慎還因為這首詞認為朱淑真根本就不是一位良家婦人;《續(xù)萱草唐詩余》又把它歸到了秦觀名下??磥恚迷~總會引起大家的關(guān)注,好在有專家們作這方面的考證,清代況周頤在《蕙風(fēng)詞話》里有明確的記述:“歐陽永叔《生查子·元夕》詞誤入《朱淑真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199集部五十二有詳細注明此詞為歐陽修所作。
更何況,南宋初年的曾慥(讀作zào,忠厚的樣子)所編《樂府雅詞》已將此詞歸入歐陽修名下,而曾慥所處時代并不久遠,當(dāng)為可信。
現(xiàn)在我們一般認為這是景祐三年(1036年)詞人懷念他的第二任妻子楊氏夫人(歐陽修一生三娶,大約第三任妻子并良善)所作。
(人約黃昏后)
這首詞詞意簡潔,只有四句話,但妙在每一句都堪稱名言。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歐陽修真是文字大家,用字儉省,十個字,時間、地點,情景寫得清楚明白。去年元宵節(jié)時,花市上花燈徹,花燈照得夜晚如同白晝一般。
(影視劇里唐代的元宵節(jié))
在中國,自唐代起就有元宵節(jié)觀燈的風(fēng)俗,到了宋代,元宵節(jié)更成為男女約會的最佳節(jié)日,因為宋代女子,一年只有三天(上元節(jié)、上巳節(jié)、清明節(jié))有機會出外游玩,而上元節(jié)這一天,可以上街的時間段在晚上,哈,這簡直就是為“約會”而設(shè)的節(jié)日,青年戀愛的男女可以在這樣的夜晚或于游人稠密處眉目傳情,或在燈火闌珊處秘密相會。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黃昏時日色已暗,月色漸上,這正是幽會的最佳時分?!霸律狭翌^”,說了時間點,大致說了地點,時間不錯,是黃昏,但地點似乎不在鬧市,而是柳枝可見的城外;而“人約黃昏后”,又似乎兩人早有約定,這說明男女主人公之前互相通信大約不成問題,借這個黃昏,只是為了兩人親親密密地見上一面,所謂“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月上柳梢頭)
無論如何,他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但前面說了,這樣的機會并不多,一年才有這么一回,因此,說不盡的柔情蜜意,但正是如此,這一年一次的時光才顯得格外珍貴。
下片所說,則全是相約不見的悲傷了。
(豐子愷畫《月上柳梢頭》)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這不,再次到了元夜,已是第二年了,還是元夜,還是花燈,還是月色,還是這個時辰,還是這樣的風(fēng)光,這該是另一次約會的佳期了。這兩句與上半闕文義并列,但并列之中,卻別意突起——
(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去年的人不見了!是爽約,還是再也不能來了?這是“人面不知何處去”的千古同悲,當(dāng)此情景,怎不叫人悲從中來,潸然淚下。到了上元節(jié),時節(jié)已是初春,淚水打濕的,可不就是春衫。
這首詞,通過對去年今日的往事回憶,對比慨嘆今年今日的物是人非,既有往昔的美好和溫馨甜蜜回憶,又有今日佳人不見的惆悵和憂傷。全詞妙在語句通俗,構(gòu)思巧妙,上闕寫去年,下闕寫今日,重疊對應(yīng),回環(huán)復(fù)沓,有《詩經(jīng)》的民歌風(fēng)味,詞句明快、自然、樸實,更兼雖用詞平淡,卻情意深沉,韻味雋永,表達的是綿長的感情。
這是真正的“詞短情長”,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首詞更適宜傳誦,因此流傳甚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