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春，我和幾個同事去倫敦一家學院參加一個短期培訓班。老師托尼介紹，在英國，報紙定位非常清晰，分成“藍”、“紅”兩色（報紙報頭的顏色）。藍色是嚴肅性大報，以時政、財經類信息、評論為主，如泰晤士報、每日電訊報、衛(wèi)報、獨立報、金融時報等，發(fā)行量在30至100萬之間，他們以“監(jiān)督和守望環(huán)境”為已任，新聞價值取向上以重要性為主，讀者多為社會精英階層，他們以閱讀和談論這類報紙，在朋友圈內顯示自身品味和身價；后者是通俗小報，以災難血腥的社會新聞、明星八卦娛樂新聞和皇室丑聞為主，如太陽報、每日鏡報、每日郵報等，新聞價值取向上以“趣味性”為主，煽情、炒作是常用手法，讀者主要是文化程度較低的普通市民，發(fā)行量是藍色報紙的三五倍。
期間，我們參觀了倫敦很有影響的嚴肅性報紙“衛(wèi)報”，這是一份由基金會支撐的對開大報，因為資本方沒有太多的利潤要求，而具有相對的獨立公正性，成為當地最有公信力的報紙之一。這份報紙主要以時政、財經類內容為主，其個性化的專欄作者是吸引讀者的重要法碼，很多讀者就是沖著看他們的文章去買報紙的。該報的后面幾疊也有很多生活服務休閑類報道，如人才、健康、旅游等周刊，但帶水的明星八卦類新聞是不登的。英國的中產階級隊伍龐大，每天下午五點多就下班，商店一般也是五點半就關門謝客，人們除了酒巴咖吧無處可去，多數英國人有足夠的閑暇時間呆在家里讀報。但即使如此，嚴肅報紙發(fā)行量還是連續(xù)十年下降。為了抵抗網絡的沖擊，衛(wèi)報建起了自己的網站，讀者點擊率很高，并且還有一定的蠃利。但可以感覺到的是，由于紅色報紙一派興旺，而嚴肅報紙發(fā)行廣告持續(xù)下降，管理層在苦苦支撐。
英國的紅色報紙熱衷于“腥”、“星”、“性”新聞，以奪眼球為主要目標，娛樂化特點明顯。如太陽報每天在三版刊登一張大幅的裸體美女照，占了半個豎版，這個青春靚麗的姑娘通常只是普通市民，有強烈的露臉欲，全身只穿狹小的三角褲，這就是著名的“三版女郎”。太陽報等紅色報紙最感興趣的還有皇室丑聞，大的如戴安娜的情變，小的如女皇挖鼻孔的抓拍照片，為了抓取這類新聞，狗崽隊的手段幾近于當年的克格勃，可以說無空不入。我們在倫敦時，太陽報抓到一個皇室丑聞，就是哈里王子的美術老師透露，王子的美術作業(yè)是由人代勞的，于是一做就是一個大版，刊登了大幅照片。還有一家紅色報紙的頭條標題是：“丈夫在她身上砍了383刀”，講的是一個血腥案件，右上角配上了死者生前的照片。讀者對紅色報紙的要求就是娛樂，并不當真。所以它的真實性很難說，有一點點消息來源就先報道出來再說。由于讀者金字塔的底部永遠是大多數，太陽報走的娛樂化、庸俗化路子，引來發(fā)行量節(jié)節(jié)上升，曾以400多萬的數字壓倒所有老牌嚴肅報紙，廣告贏利滾滾來，如今穩(wěn)在320萬份。這真應了它的老板、傳媒大亨默多克之言：“你想增加報紙發(fā)行量嗎？那就是降低格調”。
就在我們回來后不久，即2005年9月，藍色報紙中最有定力的衛(wèi)報突然宣布，由大報改成小報，步獨立報和泰晤士報后塵，在版式上向紅色報紙靠攏。而早在2004年，獨立報和泰晤士報就改成四開小報了，如照片、色彩更大膽有沖擊力了，結果兩者發(fā)行量廣告都出現(xiàn)上升。為此，泰晤士報進一步嘗試在內容上向紅色報紙靠攏，如增加軟新聞，增加體育報道，被視為紅色報標志的“三版女郎”，也現(xiàn)身“小泰晤士”了，只是聲稱比太陽報的女郎更有品位。但無疑，涇渭分明的紅藍兩報，在形式上已經趨同，內容上的局部同質化趨勢正在顯現(xiàn)。
縱觀全球，媒體的娛樂潮正在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向每一個角落?；剡^頭來看看中國都市報的十余年發(fā)展之路，你會發(fā)現(xiàn)走的也是降低格調之路、娛樂化之路，雖然很多人不承認。
自從國內報紙走向市場化、競爭日趨白熱化以后，衡量媒體老總的標準就變了：過去的中國媒體老總如鄧拓等都是筆桿子，知識淵博,學養(yǎng)好,大筆一揮，一篇漂亮的評論、隨筆就出來了，經濟是根本不用考慮的，由國家養(yǎng)著。即便是自負盈虧的三四十年代的老總，也是懷著報紙應該是“社會的公器”的理想，帶有濃厚的人文色彩，如鄒韜奮等；如今，一個報紙的好老總，光會寫文章有什么用，你首先得是一個好的經理人，要懂得市場、發(fā)行、廣告，有成本意識和戰(zhàn)略眼光，懂得利用市場調查了解讀者需要，捕捉和迎合大眾需要，“以利潤論英雄”，否則你的位置就不保。
都市報走的路子，就是新聞的不斷娛樂化。一開始以晚報為主的都市報還比較少，一個城市以一張晚報為主，所以文人辦報的習氣還比較濃，報紙有一定比例的硬新聞，主要以貼近百姓的經濟文化體育社會新聞和通俗化副刊吸引大眾，基本遵守真實性原則，娛樂八卦等虛假新聞比較少見。隨著華西都市報等新興都市報的崛起，每個城市至少有三到四張都市類報紙爭搶市場。由于內部面臨盲目擴張后帶來的同質化競爭，外受網絡、數字、流動媒體的沖擊和分割，都市報生存處境艱難，導致其不斷突破底線，于是大砍硬新聞，炒作煽情之風盛行，滲水新聞大行其道，虛假新聞時有所見。目前不少都市報新聞的主打品種為三個字：腥（災難和警匪沖突）、星（娛樂體育明星和名人軼聞）、性（男女關系），尤其是新闖入市場的報紙，更是以不斷挑戰(zhàn)底線來吸引日益稀缺的眼球。有的娛樂記者為了爆生猛的料，竟然三五人坐在賓館里互相啟發(fā)想象力，根據明星的一點蛛絲馬跡編造虛假的桃色新聞，然后第二天再辟謠，一舉兩得。而電影電視劇的制片方為了宣傳新片，主動迎合報紙的需要，通常要求男女主角充當桃色新聞主角，瞎編一些不著邊際的曖昧細節(jié)，不管其是否樂意。體育類報道則以罵人來吸引眼球，評論更是罵得人沒有一點尊嚴。當然，都市類報紙的另外一個抓手就是實用新聞，就是與讀者生活息息相關的信息，如就業(yè)、房產、股市、健康、教育等資訊。
新聞娛樂化是當今人類信仰缺失、價值標準多元化、主流非主流模糊的一個縮影。其結果就是報紙公信力的下降。美國媒體和公共事務中心研究報告指出：“隨著媒體老板的腰包越來越鼓，記者和新聞業(yè)理應得到的尊重將會蕩然無存。” 對發(fā)行量、收視率、點擊率的片面追求，必然造成媒體的集體下墜，一些不能適應這種變化的傳媒人如崔永元就只有感嘆的份：收視力是萬惡之源！要錢還是公信力？現(xiàn)實的結果是：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