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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淑姬：一怒休夫，我的人生我做主
作者： 楊愛妹，來源：ID:tsgsc8
吳淑姬，宋代著名女詞人。父親是秀才，家貧、貌美，慧而能詩詞，與李清照、朱淑真、張玉娘并稱宋代四大女詞人。
黃升在《唐宋諸賢絕妙詞選》中收錄吳淑姬詞作三首，并寫有：“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陽春白雪》詞五卷，佳處不減李易安?！?/span>
01
小重山·謝了荼蘼春事休
謝了荼蘼春事休。
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fēng)揉。
鶯雖老，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
一川煙草浪，襯云浮。
不如歸去下簾鉤。
心兒小，難著許多愁。
蘇軾言：“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span>
喜愛荼靡花，愛到荼靡，愛在生命中最燦爛、最繁華、最刻骨銘心的時光。
荼蘼花，氤氳著淡淡的憂傷，有著獨特的氣質(zhì)。不與爭春惹人憐，憐它是開在春天最寂寞的花，我也是寂寞的，因而更能體會寂寞的氣息，是別人不能理解的小幸福。
喜愛荼靡花，喜愛古典詩詞，尤其是在深遠(yuǎn)的意境里，千百年前那些的美麗與哀愁，都在眼前浮動。荼蘼花對我來說，一直都存在著極大的誘惑，仿佛那些無形的、凌亂的愁緒，都可安放似的。
哪個少女不懷春？吳淑姬也一樣，淡淡的傷感，一道煢煢孑立的清瘦身影，一闋花開到荼蘼，開到她的詞中。
暮暮之景，她不寫滿地落紅，而寫枝上殘花；不寫風(fēng)雨摧花，而寫風(fēng)拂槐影；不寫杜鵑啼血，而寫鶯聲猶嬌，清麗雅致，“無多花片子，綴枝頭”流落出凄清之美，荼靡將謝未謝，春事將休未休。
“獨自倚妝樓”，倚樓凝望，少女情懷總是詩。
過盡千帆皆不是（溫庭筠），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柳永）。吳淑姬的詞中，遠(yuǎn)望的不是舟，而是“一川煙草浪，襯云浮”的動景，煙草之意象，寄以抒懷，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范仲淹）。試想：連天煙草，襯著浮動的白云，猶如浪濤滾滾，鋪天蓋地而來，哪里有歸舟可見？意蘊愁苦可想而知。
吳淑姬用“一川煙草”來形容愁之大，愁之多，這在賀鑄的《橫塘路》詞中已用過。但在煙草后著一“浪”字，實屬吳淑姬獨創(chuàng)。《古今詞統(tǒng)》眉批云：“竹浪、柳浪、麥浪與草浪而四”，即指吳淑姬自創(chuàng)新詞“草浪”，直可與前人所創(chuàng)“竹浪、柳浪、麥浪”相媲美。
陸昶在其所著《歷朝名媛詩詞》卷十一處曾評吳淑姬言：“筆甚輕倩，能以致勝，人云不減易安，卻不及易安溫雅?！?/span>
“襲故而彌新，沿濁而更清，便是上乘”。我喜歡這種，意境柔美婉約且翻新出奇的詞。
荼靡花，也可制作荼靡酒。宋時，人們把一種叫做“木香”的香料研磨成細(xì)末，投入酒瓶中，然后將酒瓶加以密封。飲酒的時候，開瓶取酒，酒液已經(jīng)芳香四溢，這時在酒面上灑滿荼蘼花瓣，酒香聞來正如荼蘼花香，文人墨客多有親昧。
02
惜分飛·送別
柳依依拖金縷。是我朝來別處。
惟有多情絮。故來衣上留人住。
啼紅空彈與。未見桃花又去。
一片征帆舉。斷腸遙指苕溪路。
才女多情，多思，易傷感，在她的文字里，一花一草皆有情。
自古文人愛詠柳，“柳”常出現(xiàn)在古典詩詞之中。借柳起興，吳淑姬別出心裁，寫柳絮多情，似有意飛來留在親人的衣衫上。巧妙地借物比人，草木尚且這般有情，更何況有著豐富情感的人呢？然世事，真的有些叫人無可奈何。
時光匆匆人亦匆匆，還未看到家鄉(xiāng)的桃花開得那么燦爛，又要離去了，難免教人多思，流露傷感情緒。
一樹桃花一樹詩，千樹花語為誰癡？
本該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美好時節(jié)，卻要面臨分別的心痛，如此作對比，不禁讓人黯然傷神。
這樣離別的場景，該有多少感情要傾訴，該有多少叮嚀的話要說，如采用平鋪直敘，反倒會淡化了情意，吳淑姬借用了“柳絮”與“桃花”兩個意象的創(chuàng)造，表達(dá)心中千般不舍，實為巧妙。此詞文意情真意切，深婉入微，讀來有很強(qiáng)的感染力。相聚時難別亦難，征船揚帆之時，眼望著“他”漸漸遠(yuǎn)離自己的視線，身影變得模糊了……
03
長相思令·煙霏霏
煙霏霏，雪霏霏。
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
醉眼開，睡眼開，疏影橫斜安在哉？
從教塞管催。
這闕《長相思》詞，是吳淑姬在與丈夫?qū)Σ竟脮r，獻(xiàn)給太守王龜齡（字十朋）的自述陳詞。王龜齡賞嘆其詞，判決離婚。
先來說一說，事情的緣由。
到了婚配的年紀(jì)，父母為吳淑姬說了一門親，男方是一個富家子第?；楹蟛痪?，吳書姬便發(fā)現(xiàn)丈夫是一紈绔子弟，成日拈花惹草不說，還對她輕則罵，重則打。想到自己從小隨父吟詩作詞，以風(fēng)雅為榮，如今嫁了這樣俗不可耐的人，心中極其悲涼。
一日入夜，吳淑姬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便起身披衣來到院中，微風(fēng)輕撫、月色皎皎，頓覺心曠神怡。突然間，酒氣熏天的丈夫從外面歸來，見她獨坐賞月，怡然清孤，就來氣對著她吼：“你就知道成天吟詩填詞，難道不能陪我喝喝酒嗎？”她無語凝噎，內(nèi)心深處是深深的失落。想起自己少女時的憧憬，“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可丈夫根本不懂花前月下，吟詩作對，還如此糟踐自己，吳淑姬心中滿是苦楚、悲涼。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上天給了她美貌，給了她才情，卻沒能給她一個好的婚姻。盡管她甘于寂寞、甘于忍讓，最后還是鬧得不可開交，吳淑姬怒極之下提出離婚，夫家頓覺沒了臉面，反以不守婦道，把吳淑姬告上官府，她被打入大牢。
官府里的僚屬聽說，鼎鼎有名的美女詞人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里，都想一睹才女的風(fēng)采。幾個僚屬到監(jiān)獄里來看吳淑姬，但見吳淑姬雖帶枷鎖，卻風(fēng)度不減，氣質(zhì)高雅。于是置了酒席，讓其脫去枷鎖侍飲，又曰：“知汝能長短句，宜以一章自詠，當(dāng)宛轉(zhuǎn)白侍制為汝解脫，不然危矣”。
吳淑姬看了看窗外，飛雪剛過，梅花正放，提筆立成一闕《長相思》，于是“諸客賞嘆，為之盡歡。”僚屬們信守承諾，把此詞轉(zhuǎn)交與王龜齡。王太守見吳淑姬雖然衣衫不整，眉宇間卻自有幾分清雅之氣，再看那富家子第粗俗不堪，心下明白幾分。聽過二人陳述后，判決他們離婚，吳淑姬松了一口氣。她用文字救了自己一命，重獲了自由。
這闕詞，開篇從《詩經(jīng)·采微》里：“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意境入手，再以獄外雪壓梅枝的景象來暗喻自己未曾審理明白，就蒙冤受屈的實情。緊接著說自己被這一場官司打擊得暈頭轉(zhuǎn)向，真是“終日昏昏醉夢間”，人間的美景從此不屬于她。絕妙之筆，婉約之情，構(gòu)成一幅含冤受屈圖。難怪王太守會“亟使釋放”。
“煙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霏霏疊字，大雪紛飛之際，無情的雨雪正摧殘著梅花，她委婉地表白內(nèi)心的渴求，期待獲得自由?？蓺堁┒逊e在梅枝上，似壓得人透不過氣的負(fù)重感，春天是否還會再來？此處以環(huán)境描寫暗語她自己的處境，無人可倚靠，任人欺凌，而心中所向往的春天，會在何處？何時到來呢？
“醉眼開，睡眼開。疏影橫斜安在哉，從教塞管催?！彼┢哿柚械拿坊ǎ兄了费┑木?，有著無比高潔的靈魂。而這株梅花，比喻的就是吳淑姬她自己，借物自詠，筆法運用得細(xì)膩婉轉(zhuǎn)，使之讀來寓意深刻，真切感人。她的內(nèi)心在吶喊：一切不實指控，玷污我的冰清玉潔，又扭曲我的形象，那就任憑他們欺壓霸凌，直到我如梅花般凋零、敗落么？
惠淇源在其《婉約詞》書中收錄了這首詞，并注解為：迎春小詞，以景襯情，寄喻頗深。春日且至，而窗外煙雨霏霏，雪堆梅枝。不禁想到“春從何處回”。
此后，吳淑姬回到娘家，對父母有言：除非手中斷簪復(fù)合，否則不再嫁。
吳淑姬的才名，一直傳到清代。據(jù)說清朝末年，廣西鹿寨縣馬村有個叫馬良的書生外出訪友，天黑了才回家，路上遇到滂沱大雨，就近借宿莫家。莫家原是大富人家，懂得幾句詩文，以附庸風(fēng)雅為樂，便與馬良對答詩文。莫公的女兒隔窗聽得一清二楚，對馬良的機(jī)敏、才情起了愛慕之情，走出房門要求與馬良對句。她說：“杜詩漢名士，非唐朝杜甫之杜詩?！?/span>馬良立即對道：“孟子吳淑姬，豈鄒國孟軻之孟子?！?/span>
只可惜，命運對這位才女很是吝嗇，沒能給她好的婚姻，對薄公堂，累及身心。好在她的才情，讓她在文學(xué)的廣闊天空找到屬于她的自由，余生不寂寞，詩詞慰心安。她似一顆明珠熠熠生輝，留給后人無盡的念想。
-作者-
楊愛妹，一個愛詩，愛生活，簡約、斯文的女子，唐詩宋詞古詩詞專欄作家。本文首發(fā)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如需轉(zhuǎn)載，公眾號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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