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特別的書
羌族往事
羌族是我國歷史上非常古老的民族,那在古代提到羌族,一般是西部諸羌的統(tǒng)稱,非指單一民族。古羌人善于牧羊,分枝眾多,至少在商朝時就與中原王朝打成一片,形成了朝貢關(guān)系。長久以來,古羌人就在今天的甘肅、陜北、寧夏一帶活動。
自打秦國的崛起,羌人的生存空間就不斷被擠壓。之所以古羌人沒有像匈奴那樣大殺四方,主要還是因為古羌只是一個統(tǒng)稱,并不是一個政治實體。所以在漢武帝時期,以先零羌為首的羌族各部開始走向聯(lián)合,以求在漢朝和匈奴的夾縫中生存下去。
我在寫漢武帝時提到過,羌族聯(lián)盟剛一抬頭,漢武帝曾派將軍李息攻打諸羌,將古羌人從甘肅湟水一帶,趕到了青海湖附近。漢朝設護羌校尉,諸羌劃入漢朝的管轄之中。漢朝在甘肅設郡縣,隔絕了羌族與匈奴的聯(lián)系。
很明顯,羌人肯定不滿這個安排。但苦于實力不行,只能被動接受這個結(jié)果。而在這種時候,匈奴則不斷派人聯(lián)系羌人,希望能達成同盟關(guān)系。
漢宣帝即位后,曾派光祿大夫義渠安國巡視諸羌。從“義渠安國”這個名字我們就能知道,這位光祿大夫是義渠人。義渠是古羌的一種,歸附中原王朝之后逐漸漢化,到了漢朝時基本上與中原人的差別就不大了。漢武帝時期曾經(jīng)出將入相顯赫一時的公孫家族,就是義渠人的后裔。
這位義渠安國去巡視諸羌,估計他是對這份工作非常不滿意。對工作不滿意,就會在工作時消極怠工。尤其是到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巡視,那自然是能糊弄就糊弄。
也不知道義渠安國是不是與先零羌等部族的首領(lǐng)喝酒時喝多了,總之先零羌首領(lǐng)提出要北渡湟水去甘肅放牧的時候,義渠安國沒有請示領(lǐng)導,直接就答應了。
義渠安國巡視完走人,但先零羌首領(lǐng)卻記住了義渠安國的話。于是他召集諸羌首領(lǐng)會盟,讓大家放棄仇怨,交換人質(zhì),組成聯(lián)盟,然后一起北渡湟水,往羌族故地進發(fā)。
但甘肅一帶已經(jīng)成為了漢朝的郡縣,羌人奉命而來,因此各郡縣長官也無法阻止。過去的牧場已然成了耕地,那就意味著羌族牧民和漢人農(nóng)民之間會出現(xiàn)各種沖突。
西部郡縣長官把情況上報朝廷,漢宣帝趕緊問趙充國這事怎么辦。
趙充國并不知道這事是義渠安國沒管住嘴造成的,他經(jīng)過縝密分析,對漢宣帝表示過去羌人好對付是因為內(nèi)部不穩(wěn),如今突然結(jié)盟北渡,大概是有匈奴人為他們許下了某種承諾。所以這事一面要整軍備戰(zhàn),一面要派人去西羌巡視,看看到底誰想作亂,誰想效忠漢朝,得區(qū)分對待,瓦解他們的聯(lián)盟。
朝中大臣都認為趙充國言之有理,于是推舉義渠安國再去巡視一圈,看看到底啥情況。
事情到這里,就因為大家的信息不對等而產(chǎn)生了一些誤會。趙充國什么都想到了,就是萬萬沒想到羌人的聯(lián)盟跟匈奴的支持聯(lián)系不大,純純是義渠安國信口胡說導致的。
而義渠安國知道這事是自己引發(fā)的,卻不知道諸羌聯(lián)盟是個拍腦袋就形成的聯(lián)盟,并不是所有羌人都想回到甘肅,畢竟很多部落在青海經(jīng)營多年,不想折騰了。
而羌族各部只知道先零羌老大說朝廷允許他們回到故地,卻不知道這事是義渠安國信口答應的,并不是朝廷想讓他們回去。
于是,在三方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義渠安國召集了以先零羌為首的三十多個羌族大佬開會,那這會議沒啥好說的,事情的根源出在義渠安國這,所以義渠安國要親自解決這個問題。他知道事情大了,再解釋那天喝多了胡說不好使。于是義渠安國又簡單粗暴了一次,一口氣把在場各位羌族大佬都殺了。
一切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一般,可問題是,這樣干難道就能把羌人嚇怕了嗎?
顯然,趙充國分析的是對的。在羌人聯(lián)盟中,有很多部落是心向朝廷的。而羌族內(nèi)部這么多年的恩怨,不會因為一個北渡湟水的口號就能擰成一股繩。
但義渠安國這一無差別誅殺,讓羌族各部突然空前團結(jié)。
這要是一個沒上過學且智商不高的流氓認為手里有刀邊可以為所欲為,那無可厚非。這種人可以在網(wǎng)上稱王,在漢朝至少可以蹲路邊胡吹。
但作為朝中派來的高級官員光祿大夫有這樣的認識,那確實讓人遺憾。就連最忠誠于漢朝的羌族大佬歸義羌侯楊玉都覺得這樣的朝廷不值得效忠。于是,上千年不能團結(jié)的諸羌,在義渠安國的操作下,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開始攻打漢朝城池。
只有在天水郡的罕幵羌當了羌族叛徒,罕幵首領(lǐng)豪靡當兒派出自己的弟弟雕庫去漢朝有關(guān)部門報告。
義渠安國得知后,帶兩千騎兵以逸待勞,原打算把羌人一鼓作氣消滅掉。然而羌人同仇敵愾,打得義渠安國丟盔棄甲,一敗涂地。義渠安國只好上奏朝廷,稱羌人反。
由于雕庫的部眾有很多住在先零羌的牧地,所以都尉抓了雕庫當人質(zhì)。
漢宣帝聞警,馬上派丙吉代表自己去問趙充國該如何處理。
于是,出現(xiàn)了如下對話。
問:誰可為將平定西羌?
答:我。
問:需要怎么用兵?要用多少兵?
答:不知道!
丙吉就此回奏,趙充國的回答顯然不能讓漢宣帝放心。這種情況下皇帝問計于大臣,就如同病人去看病。漢宣帝希望至少能得到安慰劑,而不是“不知道”,哪怕這個“不知道”是實話。普通人諱疾忌醫(yī)會害了自己,皇帝因為個人喜好問題不愛聽真話可能會害了一個國家。
但趙充國還是對自己的“不知道”做出了充分解釋。趙充國認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必須到前線看一看才知道怎么制定方略。雖然趙充國的回答很不官方,也很難讓漢朝的雞血小將們滿意??赡芎芏嗳讼矚g聽什么秒殺、吊打、速通等詞,問題是這個世界不以任何人的喜好而改變。
不過,趙充國還是告訴漢宣帝,這事只要他去,便可讓皇帝安枕無憂。
于是,漢宣帝還是派遣了這樣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將掛帥。老將趙充國帶一萬騎疾馳甘肅,趁夜渡過黃河安營扎寨。
按理說大軍集結(jié)完畢,就應該出兵決戰(zhàn)。但趙充國下令就地休整,甚至連前來刺探軍情的百余騎都不許追擊。
此后,趙充國的表現(xiàn)跟大家想象的古代戰(zhàn)爭完全不同。趙充國簡直是來度假的,他堅守營地,愛護士卒,不講究什么艱苦奮斗,而是重視士兵的伙食。羌人挑戰(zhàn)堅決不打,一有機會就捉幾個活口審問情報,或是派去精銳斥候兵偵查。
趙充國堅守不出,他自己倒是有吃有喝,但是羌族聯(lián)盟就沒那么好過了。因為趙充國的存在,羌族聯(lián)盟必須一直保持著緊張狀態(tài),誰也不知道趙充國發(fā)動總攻。因為保持著緊急狀態(tài),所以正經(jīng)日子是過不上了,形成了互相比著消耗的局面。
那以羌族聯(lián)盟孱弱的生產(chǎn)力,打消耗戰(zhàn)可不是漢朝的對手。畢竟這種體量的軍事沖突對于漢朝來說是局部沖突,而對于羌族聯(lián)盟來說屬于全民皆兵的大規(guī)模戰(zhàn)爭。
而羌族聯(lián)盟內(nèi)部的發(fā)展也不平衡,大部落抗風險的能力還強點,小部落就會面臨經(jīng)濟的崩潰。因此,在各自抗風險能力不同的情況下,有的部落開始表達了對先零羌的不滿。
這里就有個基本人性問題,過去先零羌裹挾其他羌族部落的時候,這些部落不敢反抗。那連先零羌都不敢反抗的部落,又怎么可能為了先零羌反抗?jié)h朝?如果趁大家頭腦發(fā)熱的時候一鼓作氣決戰(zhàn)可能還能取得些優(yōu)勢,遇到趙充國這樣不著急的,對于大部分羌族部落來說,這心里壓力太大。
而且,人類終歸要回歸正常秩序過日子的,這天天緊急狀態(tài),讓羌族一些部落開始反思這樣跟著先零羌胡來到底值不值?
因此,被義渠安國搞得空前團結(jié)的羌族聯(lián)盟,在趙充國的“度假”中開始走向分裂。很多大部落的頭領(lǐng)開始埋怨先零羌,他們認為此次造反過于沖動,趙充國善于用兵,原本大家想著跟漢軍決戰(zhàn),哪怕戰(zhàn)死沙場也算壯哉。然而趙充國并不接戰(zhàn),想痛快死都難。
羌族內(nèi)部的負面情緒被趙充國掌握,于是他釋放了雕庫,讓他去宣講漢朝的好政策。這好政策也簡單,就是造反必誅殺,幫忙有賞賜。
那么這招會導致羌族內(nèi)部瓦解嗎?那不好說了,因為趙充國的計謀還沒引起羌族的不合,先導致了漢朝邊關(guān)將領(lǐng)的不合。趙充國最大的敵人并不是羌族,而是自己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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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tǒng)而理之,而不能為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