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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6
唐代的大一統(tǒng)局面，為唐代行書高潮局面的到來奠定了基礎(chǔ)。經(jīng)過隋代的南北統(tǒng)一的過渡，唐代結(jié)束了魏晉南北朝近400年的內(nèi)戰(zhàn)、分裂、動亂局面，開創(chuàng)了和平統(tǒng)一的新紀元。唐朝(618—907)近三百年的統(tǒng)治，國勢強盛，經(jīng)濟繁榮，藝術(shù)發(fā)達，在諸多領(lǐng)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在當時的世界上也是少見的強國和文化高峰。政治上的開明和政策的開放是關(guān)鍵，著名的“貞觀之治”、“開元之治”、“永徽之洽”等太平盛世，代表了唐人精神的偉大之處。李世民開放仕途，建立科舉制度，打破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森嚴壁壘。文人對未來充滿理想，建功立業(yè)，豪情萬丈，這是一個需要天才而且產(chǎn)生了天才的時代。唐代書法是歷史上最為旺盛的時代，原因有內(nèi)外因素。
從書法發(fā)展自身來看，書法到唐代獲得大發(fā)展有其必然性。書體齊備，技法精熟，書論深入，通過六朝以來的積累，可謂大備于唐，在書法理論與創(chuàng)作實踐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馬宗霍先生在《書林藻鑒》中認為：“唐代書家之盛，不減于晉，因由接武六朝，家傳世習，自易為工。”隋唐時期，天下一統(tǒng)，南北書風隨之自然融合，漸趨中和。隋朝時期北碑以楷書為主，出現(xiàn)“斜畫緊結(jié)”和“平畫寬結(jié)”兩類。從六朝以來就出現(xiàn)的諸體摻雜現(xiàn)象，如隸中見篆，楷中見隸，行中見草，這種風氣影響直到唐代。隋代書家不多，南方王氏書法的傳人智永和尚的作用非常大，為唐初崇王風氣的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
從外部條件看，唐代自李世民開始，歷經(jīng)高宗、睿宗、武后、玄宗，他們對文化教育相當重視，對書法教育更是特別看重，借助社會安定、經(jīng)濟繁榮的大好局面，振興以書畫為主的文化事業(yè)。主要表現(xiàn)如下。一是唐太宗開始對書法遺產(chǎn)進行大規(guī)模的搜集和整理。二是以書為教，將書法列為培養(yǎng)人才的重要手段之一，如“唐之國學凡六，其五日書學”。三是以書取仕，科舉考試四門，書法列第三，要求為“楷法道美”。四是專設(shè)“書學博士”官職，要求博士每天寫一幅字?！皶鴮W”之設(shè)，是從唐代開始的。唐還開設(shè)弘文館，詔令五品以上京官進館學書。五是唐太宗親自為《晉書》撰寫《王羲之論贊》，贊王書為“至善至美”，貶低鐘、獻，奠定了王羲之的書圣地位。李世民將書法與文章、歌詩等同對待，用以選拔、考察精英人才。
在唐人心目中，書法成了“經(jīng)義之本，王政之始”(虞世南《筆髓論》)，當然是不朽之事。據(jù)馬宗霍《書林藻鑒》統(tǒng)計，唐五代名垂史書文獻的善書者有337人，可謂壯觀。所以，唐朝盛世，書家輩出，并不奇怪。唐代的行書得到空前的發(fā)展，與這個時期的楷書、篆書、草書等并駕齊驅(qū)。行書發(fā)展可分為三個時期：崇王期，創(chuàng)新期，式微期。
第一，推揚王羲之的行書，唐太宗是明智和經(jīng)過全面考慮的。從書藝水平、人格魅力、道德修養(yǎng)、膽略器識等方面來全面衡量，王右軍必然是書家中的“皇帝”，王獻之、蔡邕、張芝、鐘繇等人的綜合條件不如他。雖然選擇王羲之有著政治方面的需要，但王書本身的特點也是突出的。智永、虞世南本來是右軍嫡系，自得真?zhèn)?。王書的含文包質(zhì)，負陰抱陽，形神皆備，溫潤秀雅的中和之美，功性互見，而顯出高雅華貴的氣象，正適合大唐欣欣向榮的局面。王書超越了北朝書的粗俗，南朝書的柔媚，看不到末世的奢靡纖弱氣象，道媚中和，正符合唐朝統(tǒng)治者的文化理想。崇王運動使魏晉書法得以發(fā)揚光大，并形成了由唐入晉的承傳路徑。就其負面效應(yīng)看，唯王是尊，也抑制了創(chuàng)造精神。即使北方南下的書家，原先學碑，為結(jié)主意，也多學王。武后當朝，更向王方慶索右軍遺跡，是以貞觀、永徽以還，右軍之勢幾乎席卷天下，世謂唐初猶有晉宋余風。所以，后世謂學晉宜從唐入者，謂此也。
第二，盛中唐書法革新運動表現(xiàn)多樣，其本質(zhì)是突破二王藩籬，形成了行書的獨特面貌。盛中唐行書適時趨變，自精謹而茂逸，變清健為圓勁，筆豪勢厲，更見功力。而豐腴雄健勝過初期的瘦硬。唐明皇、徐浩、蘇靈芝等都尚肥勁，不過顏魯公之壯健更勝一籌。顏真卿的創(chuàng)新精神帶來書壇的震動。納古法于新意之中，生新法于古意之外。陶鑄萬象，隱括眾長。與少陵之詩、昌黎之文，皆同謂能起八代之衰者。書至顏柳，而八法大備。同時出現(xiàn)了南北銘石之書與行押書的筆法融合。宗派所變，流風陶染，不數(shù)年而形成了所謂的“盛唐氣象”。體勢勁逸，骨力道壯，盡得翰墨之妙。李邕繼承李世民以行書入碑的傳統(tǒng)，變右軍之靈和為峭勁，勢方而韻圓，筆峻而度緩，其行書碑版，照耀四裔。其縱橫自如，下啟子昂。可惜他的墨跡太少，影響不大。
第三，晚期至五代，社會動蕩，時局不整，行書寥落，唯有楊凝式書追晉唐，要自不凡，獨領(lǐng)風騷。楊凝式率性狂放，不拘小節(jié)。其書善學，筆法直接王、顏而登堂入室。黃山谷認為他學《蘭亭序》“下筆便到烏絲欄”，雄逸俊偉，不染時習，與吳通微等人書體拉開了距離。
元和之后，沈傳師、柳公權(quán)輩專尚瘦挺，似欲矯中唐肥厚之失。柳從顏出，并稱“顏筋柳骨”，而削肉存骨，已見凋敝之象也。楊凝式行書，兼采顏柳，上溯二王，遺貌攝神，帶行入真。其散節(jié)疏襟，豪放超俗，故其書于亂離之余，獨饒承平之象。其余徐鉉、王著、郭忠恕等偶也能書，但未能有大的成就，行書中唯楊風子可稱翹楚。
從對后世的影響看，唐代的行書家主要有如下一些。李世民身體力行的學習王體行書，其《晉祠銘》、《溫泉銘》是最早以行書入碑的典范。李世民是以行書入碑的開創(chuàng)者，其行書雍容和雅，圓勁流麗，拙媚相生，風神灑落。其論書更強調(diào)“骨勢”，可謂得王書之精髓。在理論和實踐上，李世民都為書家作出了榜樣，其“崇王”運動，為王羲之的“書圣”地位奠定了基礎(chǔ)。自謂“學古人書，殊不能學其形勢，惟在其骨力，而形勢自生耳”。因其人主之氣象，書法自能道勁不俗，其龍采鳳英，卓然不群，令人目動神驚。
歐陽詢(556—641)，字信本，潭州臨湘人(今長沙)人。本以楷書著名，為“初唐四大家”和“楷書四大家”之一。其行書如《夢奠帖》、《卜商帖》、《張翰帖》等，筆鋒勁健，取勢妍妙，結(jié)體縱長，充分表達了俊逸瘦硬的風神，突破二王規(guī)范而別具一格。不足之處在于其書法度嚴謹而乏飄逸神韻。時人謂其書“不擇紙筆，皆得如意”。張懷王鏊《書斷》謂其飛白冠絕，峻于古人，有龍蛇戰(zhàn)斗之象，惜不能見其書跡?！斗〞贰分^：“信本行書，蟬聯(lián)起伏，凝結(jié)道聳，裁蕭水之柔懦，拉羲獻之筋髓。比之諸勢，出于自得?！睔W陽詢行書本出于大令，而別成一體，如武庫矛戟，森然險絕。風神嚴于智永，潤色寡于永興。人評其書“不避危險，傷于清雅之致”，可謂中肯。
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余姚(浙江余姚)人。書法與歐陽詢齊名，并稱“歐虞”?！俺跆扑拇蠹摇敝?，頗得唐太宗信任。其行書圓潤道逸，蕭散虛和，頗具江左余韻。如層臺緩步，高謝風塵，以韻度取勝。行書墨跡有《汝南公主墓志》(圖1—6—3)，采用大王內(nèi)撅法而渾然無跡，端雅靜穆，峻朗圓活，時顯沖和之氣。虞書給人的感覺是極富修養(yǎng)，如君子藏器，不激不厲。用筆不外耀鋒芒，而內(nèi)涵筋骨。當然，李煜認為虞體行書“得右軍美韻而失其俊邁”，頗中其弊。唐太宗認為虞世南有“五絕”：德行、忠直、博學、文辭、書翰，可謂評價極高。虞著有《筆髓論》七章，為初唐第一卷書論，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影響。他對書學歷史及流行的真、行、草書體的技法作了精要的闡析，首先提出了以“沖和”為美的審美見解，二是“無意為書”的創(chuàng)作觀，三是強調(diào)“神遇”和“心悟”的學書途徑，表達了“書道玄妙”的美學思想。
褚遂良(596—659)，“初唐四大家”之一。其行書有《枯樹賦》，末署“為周燕公書”，開后代以書題款贈人形式的先河。其行書婉暢多姿，筆法外拓取勢而內(nèi)撅于中，斂放適度，流麗而道勁。褚之楷書本帶行書筆意，少加映帶，氣脈貫通，可視為行楷看待。對于褚書，褒貶皆有。褒者認為其書甚得右軍體，甚得媚趣，字里金生，行間玉潤。清遠蕭散，瘦硬通神。而較之右軍書，則婉美華麗，清勁絕俗。清梁讞《評書帖》認為“褚書提筆空，運筆靈，瘦硬清挺，自是絕品”。劉熙載《書概》甚至認為褚書為“唐之廣大教化主”。而貶者認為其書如“美人嬋娟，不任乎綺羅”，功勤精悉而乏自然。不過，褚書的用筆空中直下，如印印泥，如熟馭戰(zhàn)馬，舉動從人，而別有一種驕色。董迪《廣川書跋》認為其書“豈瘦硬通神者也”，這是接續(xù)杜甫提出“書貴瘦硬始通神”之論。
陸柬之(生卒不詳)，虞世南外甥，蘇州吳人。少學虞書，晚習二王，比肩舅父，有出藍之譽。他的行書《蘭亭詩》現(xiàn)有刻帖傳世，字體溫雅妍媚，楚楚動人。其行書《文賦》為目前國內(nèi)存世最早的墨跡，藏于我國臺灣。風骨內(nèi)含，神采外映。惜其工于仿效，劣于獨斷。陸書雖享有出藍之譽，而殊矜質(zhì)樸，恥乎纖靡，缺少飄逸和暢之妙，終不足以超越羲、獻。陸柬之上接虞世南，下傳張旭，成為從傳統(tǒng)派向革新派過渡的中間人物。 陸柬之行書《文賦》雖然并非絕頂之作，但在典范性上奠定了行草模式化的基礎(chǔ)。趙松雪等人的行草作品頗類似此作品。草與行融合并不是很自然，但書寫起來卻很容易找到規(guī)律。
李邕(678—747)，字泰和，揚州江都人。其為《昭明文選》作注的大學者李善之子，為官清廉，以敢諫著稱，后被奸臣李林甫陷害杖殺。他在書法方面的主張有一句著名格言：“似我者俗，學我者死!”對后世影響較大。他除擅長文辭外，尤其工行書，李陽冰稱其為“書中仙手”。他最初從右軍入手，既得其妙，然后擺脫舊習，筆力一新。代表作品有《葉有道碑》、《岳麓寺碑》、《李思訓碑》(《云麾將軍碑》)、《盧正道碑》、《靈巖寺碑》等。用筆險峭奇崛，結(jié)字緊勁生拙，雄秀道美，風度倜儻，翩翩自肆，一去圓熟甜媚之氣息，使人耳目一新。對于他的道勁，宋人或褒或貶，都說明其創(chuàng)新性很強。貶者如米芾《書史》所謂“如乍富小民，舉動強屈，禮節(jié)生疏”，項穆《書法雅言》所謂“下手挺聳，終失窘迫”。自李世民以行書入碑以來，他以行書寫碑的數(shù)量和成就都比較高。可惜后世寫此者不多。不過，因為寫碑之故，字字獨立，而乏帖韻，學者棄之者多也是事實。
顏真卿(708—785)，字清臣，祖籍瑯琊(今山東臨沂)，五世祖顏之推遷京師萬年(今西安)，遂定居。出身書香世家，飽讀博學，早得文名。歷仕四朝，世稱顏平原、顏魯公。忠直愛國，后被叛軍李希烈所殺。唐德宗李適下哀詔痛悼他：“器質(zhì)天資，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堅貞一志”，對其人格魅力作了充分的肯定。顏真卿的楷書為“楷書四大家”之一，被蘇東坡稱為“雄秀特出，一變古法”，雄渾闊大，氣勢磅礴。其行書也是獨具創(chuàng)新性的，史評幾無一字之貶。其為悼念被殺侄兒的《祭侄文稿》(758年書，麻紙本，25行，234字)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顏書行草第一”，與《蘭亭序》并享盛譽。因是懷著激憤的心情所書，不計工拙，隨意圈點，神采飛揚，墨氣淋漓。其涂改的地方自然生動，成為后世書法“稿樣書”的典范?！稜幾惶?764年書，刻石藏于西安碑林)，也是不經(jīng)意之作，是為斥責越禮行為而撰書的草稿，運筆挾帶強烈的感情，雄奇飛動，時見怒氣?！秳⒅惺固?墨跡，41字，藏臺北故宮博物院，)，舒放縱逸，于二王法外別有奇趣。顏真卿的行書總的特點是：第一，融合篆隸筆法入行草，圓勁雄媚；第二，去媚增雄，縱筆揮灑。吸收民間書法的樸茂厚重入書，正面視人，自與二王之飄逸溫雅拉開距離。顏真卿曾與張旭討論書法，在以情驅(qū)筆、人性書寫方面得到了張旭草書的精髓，化而為行書風流，自成一家。
徐浩(703—783)，字季海，越州(紹興)人。行書以豐腴著稱。相傳其行書《朱巨川告身》字敦厚端實，顯示了對肉豐骨勁的追求。李煜認為其書“得右軍之柔而失于俗”。人贊其書“怒猊抉石，渴驥奔泉”。黃庭堅等人也贊譽極高。不過從現(xiàn)存作品中很難體會到這種氣質(zhì)。他自己論書也說“骨勁而氣猛”，“肉豐而力沉”，開元以前之書多渴筆，多鋒芒。但后來他迎合時君唐明皇所好，而不免肥俗，了無氣骨，有“吏楷”之譏。米芾認為其為“蘊德之士”，動容溫厚，敦尚名節(jié)，實為過譽。徐浩早年“雄肆”而晚年“溫潤”，因阿諛時好而隨便改變自己，不能明心見性，不能躋身大家之列，甚為可悲。
柳公權(quán)(778—865)，字誠懸，京兆華原(今陜西耀縣)人。晚唐著名書家。為“楷書四大家”之一，與顏真卿并稱“顏筋柳骨”。其父柳子溫，其兄柳公綽皆有書名。公權(quán)以書入仕，位至皇室侍書，恩寵極盛。后官至太子少師，世稱“柳少師”。雖受皇帝禮遇，而恥以書致用。博貫經(jīng)術(shù)而意在治平之道。入仕之初，即有“筆諫”之事，對皇帝問筆法，答以“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成為書壇佳話。書學之外，詩文甚有時名。擔任最高級書法教師二十余年，人格魅力頗大，當時公卿大臣家碑版，不得公權(quán)手筆者，人以為不孝。外夷來朝也別具錢幣買其字。在徐浩、顏真卿聲勢漸息之后，柳書獨張鼓旗，稱雄書壇。劉禹錫謂之“柳家新樣元和腳”，認為其書超過其族兄柳宗元。柳之楷書“體勢勁媚”，其行書雖然不及魯公，而自有特點?！渡焦阮}跋》評價柳公權(quán)書法，稱其“筆勢往來，如用鐵絲糾纏，誠得古人用筆意?！逼湫袝鲇陬伓绖咆S潤。所書《蘭亭》帖(圖1—6—6)，去山陰室雖遠，而神合貌離也。當然，其行書遠離右軍，不以姿媚取勝，骨鯁氣剛，書不溫和，露骨浮筋，為后人所詬病。
楊凝式(873—954)，字景度，號虛白，華陰(今陜西華陰)人。自稱“癸巳人”、“希維居士”、“關(guān)西老農(nóng)”等。因其父作宰相被朱溫逼迫交出玉璽，受刺激而裝瘋癲，人稱“楊風(瘋)子”。五代時期仕至太子少師，故稱楊少師。他的行書先學歐、顏，直入二王之室，筆力道勁，加以縱逸，時人以之與顏魯公并稱“顏楊”?，F(xiàn)存《韭花帖》、《盧鴻草堂十志圖跋》，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等，或有筆法精湛、斂鋒入紙之《蘭亭詩》之四妙，或有疏朗閑淡、超塵拔俗之韻。黃庭堅贊賞他的金丹換骨之法，善于學習二王之書而化古為新。楊氏行書對宋人的影響尤深。楊氏被稱為“書之豪杰”，天真豪放，心寄毫素，堪稱大唐書法在亂世中的回光返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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