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讀過《三國演義》,無不對諸葛亮的錦囊式作戰(zhàn)法印象深刻,由此還產(chǎn)生了一個錦囊妙計的成語,不難想象其影響有多大。
所謂錦囊式作戰(zhàn)法就是諸葛亮在手下將士出征前,把自己對未來戰(zhàn)場出現(xiàn)情況的應(yīng)對之策寫在紙條上,裝入一個小袋子里,讓將士到時候打開,按照紙條上的安排采取行動。
說白了,這是一種預言式作戰(zhàn)法,靠的是指揮者對未來局勢的精準判斷和應(yīng)對。在《三國演義》里,這是諸葛亮的專利,別人無論是曹操還是司馬懿都玩不了。
說的這么熱鬧,其實翻遍作品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作戰(zhàn)方式諸葛亮一共用了三次。不過從這三次錦囊的使用,可見諸葛亮的作戰(zhàn)風格,也可以從中看出很多問題。
首先要說的是,這種作戰(zhàn)方式驚險刺激,效果神奇,頗有戲劇性,讀者印象深刻也是有道理的。
先說第一次吧。劉備要到東吳招親。這當然是件好事,但也有風險。說好事很容易理解,劉備不僅能娶個好媳婦,而且還可以和東吳建立帶有親情色彩的聯(lián)盟,大家一起聯(lián)手對付曹操。說風險,是因為西蜀和東吳既是戰(zhàn)略合作伙伴,同時也是競爭對手,在荊州的歸屬問題上正鬧得不可開交。周瑜等人一直對劉備懷有敵意,想借機將劉備劫為人質(zhì)。
對于要不要親自到東吳那里招親,劉備是有疑慮的,但諸葛亮力主他過去。但問題是,諸葛亮不能跟過去,萬一被周瑜等人一窩端,那就麻煩了。盡管同行的趙云頗有智謀,但他畢竟是員武將,面對復雜的局勢,他也應(yīng)付不來。于是諸葛亮采用錦囊式作戰(zhàn)法:
遂喚子龍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yún)?,當領(lǐng)此三個錦囊。袋內(nèi)有三條計策,依此而行,吾當應(yīng)之?!薄酌鲗⒊鋈齻€錦囊,與子龍貼肉收藏。(《劉玄德娶孫夫人》)
出于對諸葛亮的絕對信任,劉備雖然心里很不踏實,也只得硬著頭皮前去。對趙云來說,有軍師的三個錦囊做護身符,自然是底氣十足。至于到底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到時候如何應(yīng)對,劉備、趙云都處于黑箱狀態(tài),三個錦囊如同時間膠囊,不到時間不能打開。
如果提前打開會怎樣?相信會有讀者問這個問題,但沒有人試過,反正諸葛亮和趙云說的很清楚:“汝若不依我計,是背主也?!痹捳f得很嚴重,“不依我計”的意思是要嚴格按照錦囊里的方案執(zhí)行,估計也應(yīng)該包括不許提前偷看,這算作弊。至于到底何時打開,諸葛亮做了詳細交代。
就這樣,靠著三個錦囊,“心中泱泱不安”的劉備帶著趙云及五百個士兵展開摸著石頭過河的招親之旅。船只靠岸,大家眼前一抹黑,誰也不知道要干嘛。趙云于是打開第一個錦囊:“今已到此,必預先開了第一個錦囊觀之,依次而行?!?/span>
打開的時機剛剛好,根據(jù)趙云時候的行動可以知道,諸葛亮錦囊上的內(nèi)容是:登岸后購買禮物,趙云陪劉備去拜訪喬國老。隨行的五百士兵則分頭做群眾工作,告知東吳的百姓們劉備來招親了。放在今天,就是要求士兵們每天要多加微信,狂發(fā)朋友圈,附上自拍,用凡爾賽體宣傳劉備來招親的消息,爭取推上熱搜前十名。
這一招非常巧妙,因為諸葛亮早已識破孫權(quán)、周瑜的詭計,原來招親只是一個借口,目的把劉備騙過來做人質(zhì),和騙人過來做傳銷沒啥本質(zhì)區(qū)別。諸葛亮的這一錦囊妙計讓劉備找到喬國老和孫老夫人做保護傘,并制造輿論壓力。這樣一來,孫權(quán)不得不假戲真唱,賠上了自己的妹妹。
劉備白撿了一個漂亮媳婦,在東吳白吃白喝,過了一段幸福安逸的日子,但同時他也被軟禁在東吳,回不了荊州,實際上還真成了人質(zhì)。有意思的是,劉備還挺樂意中計,“貪戀美色,并不見面”。
趙云帶領(lǐng)五百士兵過了兩個月的帶薪假期,這才打開第二個錦囊。根據(jù)事后的發(fā)展,可以復盤這個錦囊的內(nèi)容:做心急火燎狀去找劉備,編造良性謠言,說曹操率兵攻打荊州,勸其速返,并展開統(tǒng)戰(zhàn)工作,發(fā)動孫夫人參與。
這條錦囊妙計果然很妙,在孫夫人的大力配合下,劉備帶趙子龍等和孫權(quán)玩時間差,不告而別,撒丫子走人。孫權(quán)哪肯罷休,立即派人火速追趕。
事情一下子發(fā)展成直球?qū)Q,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趙云雖然神勇,但在人家的地盤上撒野,人單勢孤,肯定玩不轉(zhuǎn)。這個時候第三條錦囊就成了護身符。
把第三條錦囊看完,估計劉備、趙云手心里都冒冷汗,因為上面寫的大致內(nèi)容是:走親情路線,將夫人路線進行到底。
到了這個份上,劉備也只好照做了。一通親情攻勢下來,效果還真不錯,孫夫人一頓臭罵,將孫權(quán)、周瑜的兩支人馬都給罵得乖乖住手,充分贏得了逃跑時間。再往后就是諸葛亮送上的一個驚喜,在正確的時間趕到正確的地點,把劉備及時接到船上。
全虧諸葛亮的三個錦囊,讓劉備忙里偷閑,到東吳過了蜜月,白撿了孫權(quán)的妹子做老婆不說,還買一送一,順帶把周瑜氣個小發(fā)昏。劉備的三顧茅廬投資紅利滿滿。
第二次使用錦囊的效果也是相當神奇。
這次是在三出祁山期間。諸葛亮設(shè)計伏擊魏國大將張郃,由于張郃后面還有司馬懿的隊伍接應(yīng),諸葛亮頗費心思,既要包圍張郃,又要打破司馬懿的反包圍??偣才闪宋尻犎笋R,都是當面告知對敵之策,偏偏只有姜維、廖化這支預備隊,給了一個錦囊:
孔明又喚姜維、廖化,分付曰:“與汝二人一個錦囊收受,各引三千精兵,偃旗息鼓,伏于前山之上。如見魏兵圍住王平、張翼,十分危急,不可去救,只開錦囊看之,自有解危之策。”(《孔明智敗司馬懿》)
拿到錦囊,姜維、廖化都是一頭霧水:莫非帶著三千精兵前去當免費觀眾?人家打仗自己眼巴巴看著不說,戰(zhàn)友們遇到十分危急的狀態(tài)還不讓去救,到那個時候才讓看錦囊。好吧,天機不可泄露,兩人都是好展示,只好服從安排。
后面果然是一場惡戰(zhàn),諸葛亮計策固然很妙,但擋不住魏兵人多勢眾,很快王平、張翼就陷入反包圍圈,形勢十分危急。姜維、廖化趕忙打開錦囊,一看嚇了一大跳:
姜維、廖化二將,觀錦囊之計云:“若司馬懿兵來,圍的王平、張翼至急,汝二人可分兵兩枝,徑襲司馬懿之營。懿若知之,恐長安有失,必然急退。汝等乘亂攻之,營雖不得,可全勝矣?!倍思捶直鴥陕?,徑往司馬懿營中去了。(《仲達興兵寇漢中》)
終于看到錦囊內(nèi)字條的原貌了,總共五十六個字。這一招實際上是比狠,你打我的眼睛,我直接捅你的喉嚨,看誰不怕死,看誰先撒手。
當然這也是個險招,司馬懿出發(fā)的時候留下了很多兵馬守護軍營,他如果不回防,結(jié)果很可能是姜維、廖化拿不下營盤,王平、張翼又被消滅,那可就輸慘了。
諸葛亮之所以敢這樣做,是因為他吃準了司馬懿心存疑慮,總懷疑諸葛亮在憋什么大招。這樣后方一有風吹草動,他就立即回防。
諸葛亮為何只給姜維、廖化錦囊?道理也比較簡單,里面的信息不能提前透露。這是一場惡戰(zhàn),惡到什么程度?他暗示了半天,魏延死活都不愿意接活。如果提前告訴大家,說后面王平、張翼會陷入絕境,這無疑會影響大家的斗志。
最后一個錦囊是給楊儀的,讓其除掉魏延:
又喚長史楊儀入帳,授與一錦囊,便分付曰:“久后魏延必反,若反時方開之,那時自有斬延之將也。”(《孔明秋風五丈原》)
這個也同樣靈驗,而且戲劇性效果更強。
三次錦囊妙計凸顯了諸葛亮的深謀遠慮,未卜先知,讓其形象高大不少,也增加了一些神秘色彩。不過深究之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那就是蜀國的全體將士共同使用諸葛亮的一個大腦在工作,大家都不用燒腦,全體自動化,一切聽諸葛亮的就是。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只要諸葛亮在,永遠都不用操心。但弊端也同樣明顯,諸葛亮固然有超自然功能,比如呼風喚雨、驅(qū)鬼役神之類,但他畢竟是人不是神,一旦不在了,大家該怎么辦?
五丈原諸葛亮病逝之后,問題一下就暴露出來,在其之后,蜀國沒有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統(tǒng)帥,蜀國沒掙扎幾下就早早滅亡了。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后繼無人的局面,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就包括錦囊式作戰(zhàn)法帶來的弊端。俗話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顧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的形勢,讓手下將士們機械地按照錦囊里的方案行動,這里面的風險是可以想見的,畢竟諸葛亮也有出錯的時候,比如他的錯用馬謖。再者,這樣指揮只能養(yǎng)成將士們的懶惰,讓他們被動打仗,沒有獨立思考、作戰(zhàn)和成長的機會。
事實也正是如此,諸葛亮六出祁山,人家吳國、魏國那邊早已是二代英雄的天下,蜀國這邊還是靠老黃忠、老趙云等一代老將在苦苦支撐,新的一代后浪始終未能成長起來,不注意培養(yǎng)人才,這里邊諸葛亮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還是借著錦囊來說這件事吧,以第三次為例。
諸葛亮在五丈原死得牽腸掛肚,臨死前做了很多安排,其中就包括要除掉魏延。這里先不去評判這件事的是非曲直,只講錦囊的使用。這次拿到錦囊的是楊儀,他平時和魏延就有矛盾,自然愿意承擔這個任務(wù)。但魏延畢竟是位久經(jīng)沙場的猛將,手握兵權(quán),足智多謀,不是說殺就能殺掉的,何況楊儀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到底如何除掉魏延,他即便拿著錦囊,心里也照樣沒底。
諸葛亮一死,魏延立即從潘多拉的魔盒里跳出,不服管束,與楊儀相互抹黑,弄得朝野一片混亂,最后鬧到兵戎相見的程度。直到這個時候,楊儀才打開錦囊,因為上面明確寫著拆封的具體時間:“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span>
于是楊儀現(xiàn)場打開錦囊,里面所寫的內(nèi)容和孩子們斗嘴沒有兩樣,竟然是讓魏延在馬上連喊三聲誰敢殺我。這也太過于兒戲了,畢竟是雙方真槍實彈對壘,當著那么多隨時浴血沙場的將士們的面玩這種幼兒園小朋友過家家的游戲,這很難讓人相信是戰(zhàn)爭戲,還以為自己走進了少兒節(jié)目錄制現(xiàn)場。
幸虧楊儀對諸葛亮絕對信任,事實上到了這個份上不信任也得信任,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于是和馬岱一起像抽盲盒一樣演完了諸葛亮生前所寫的最后一個劇本。換成別人,看到如此搞笑開腦洞的小紙條,未必愿意這樣演,更難以想象,魏延如果覺得荒唐不配合的話,戲該如何收場,好在他早被諸葛亮洗過腦,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其實,在第二次使用錦囊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這一問題,魏延、廖化當時打開錦囊,“大駭不已”,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聽諸葛亮的話。說白了,如果沒有對諸葛亮的絕對信任,如果內(nèi)心不夠堅強,是沒法玩這種錦囊游戲的。
每次都是在關(guān)鍵時刻使用錦囊,每次都弄得將士們心驚肉跳,這畢竟是嚴肅認真的打仗,偏偏要玩出柳暗花明的戲劇效果,莫非諸葛亮當初學藝學的是戲劇表演專業(yè)?好吧,大家冒著得心臟病的危險通力配合,三場演出總算圓滿完成。
但問題是,五丈原的告別之后該怎么玩呢?結(jié)果玩出了樂不思蜀的鬧劇,這應(yīng)該不是照著諸葛亮的劇本演的,他沒有給錦囊,是劉禪給自己臨時加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