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讀：紅柳
寶玉在賈府這個貴族家庭里享有的一切，是這個家庭能給與他的所有，所有的貴重東西、美女、周到妥帖人也總是他的。每個熟悉《紅樓夢》的朋友都知道賈寶玉在賈府的待遇，“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便是賈府為少年寶玉打造的安樂窩。這里不再贅述。
賈環(huán)其實也是趙姨娘能給予的所有，哪怕是去“借” “偷”或者委托他人去“偷”，不惜引發(fā)一場場的矛盾糾紛，也要想辦法弄來。實在感覺偷的辛苦，忿恨不平的趙姨娘，為給自己兒子爭取物質(zhì)供應，不惜鋌而走險——用巫蠱術(shù)陰謀殺人，把寶玉除掉！就母愛這點而言，趙姨娘比王夫人實在要付出得多的多，雖然她能力和認知有限。
薛蟠就不用說了吧？他其實也是薛姨媽的“假寶玉”，雖然在別人眼里“系金陵一霸”，在母親薛姨媽這里，卻是又疼又愛又需要罵幾句的乖寶寶，柳湘蓮打了她的寶貝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拿柳湘蓮來報仇，而不是問問兒子為何挨打？
秦鐘不姓賈，屬于小門小戶人家的孩子，秦老爹為了兒子的前途著想，先把女兒送進了豪門大院，又東挪西借把兒子送進了賈府的學堂，至于兒子在學校里干什么，秦老爹不知道，秦老爹知道的是，他傾其所有把兒子送進了貴族學校，兒子同學都是富家公子，以后也都是達官貴人！這是兒子的人脈資源，他希望兒子也成為那樣的人。
和寶玉、秦鐘打架的金榮，又何嘗不是家里的“寶玉”呢？金榮是誰？——茗煙在窗外道：“他是東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紅樓夢第九回）。哦，原來東胡同里居住的小門戶人家的親戚，這還不算，這個大奶奶窮到需要經(jīng)常跪著跟賈璉媳婦借當。就這樣的人家，璜大奶奶也費勁千辛萬苦把娘家侄子弄進了貴族學校，聽說侄子挨打了，馬上義憤填膺，要去找秦鐘的姐姐——寧國府的大少奶奶賈蓉媳婦去評理。且看這身份地位如何不對等？居然也敢氣沖沖地找上門去，而且，說到做到，居然真的就去了，被尤氏一通“太極拳”打得不知道東南西北，“評理”的話也沒敢張嘴。
02
有人說，中國的家庭，養(yǎng)出來的都是“富二代”.
這些“銜玉而生”的富二代，寄托著家族美好的祝愿甚至是全部的希望，所以在他很小的時候，也就傾幾代人之力、合家之資，給予他最豐厚的物資條件，只為了將來的他飛黃騰達、光宗耀祖，希望他是再生的“比爾蓋茨”、“巴菲特”、“馬化騰”等，即使是個黑孩子，我們也希望他是“奧巴馬”……誰要是拿他寶貝兒子比作下三濫的誰，那得拿老命跟你拼。
可是，他畢竟是個孩子，當他淘氣的時候，賈政的板子就死命地上來了，既然給予的是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而要求也就更高。父親的客人要有禮有節(jié)地接待，功課要樣樣拔尖，做得不好，“仔細揭你的皮”……
這好像無可厚非。
03
逼迫孩子學習的時候，父母們在干什么呢？
最好的家教是“言傳身教”，那么，我們又是如何為人父母的呢？
做父母的最大理想可能是“賈母”——膝下兒女成群，個個頂戴花翎，人人都是國家棟梁，領(lǐng)著國家俸祿，往來都是豪門貴族，又富又貴，或者非富即貴?！八拇蠹易濉敝坏难腋欢毁F，長期借住賈府，雖然吃喝用度都是自己的，平時誰家有事，薛家母子還得屁顛屁顛地拿出最高的份子禮, 上上下下巴結(jié)人家，不還是被賈府攆了再攆嗎?
父親的私心里其實很愿意自己是賈赦，有錢有權(quán)，偌大年紀，想娶幾個小老婆就娶幾個小老婆，大老婆不僅不敢管，還得惟命是從，處處附和，滿足需求，再美的女子，不過是一時的新鮮，玩膩了就像秋桐一樣賞賜給兒子。然后給大老婆加冕一頂“溫良賢惠”的帽子，賈赦很享受這種感覺。
再不濟，賈珍其實也是很多父親的愿望， 家里紅旗不倒，有個能干事的老婆，事事打理的干凈利落，親戚里最好有幾個又窮又美貌的小娘子，沒事調(diào)戲調(diào)戲，學學李隆基等風流帝王，撒一把錢，飛跑來無數(shù)的美女投懷送抱，雖然死了一個又一個，可還是如飛蛾撲火般來了一個又一個，如尤二姐們一樣前赴后繼，自以為有了光明的依靠。這還不是賈珍事業(yè)的全部，人家還“騎射”、“聚賭”、 “聚麀”等等，這日子荒糜得，也沒誰了！
過的最苦逼的父親是賈政，人家不也還有一妻倆妾嗎？啥事不管不問，閑來談講詩文，白天和清客們風流儒雅，晚上和俗不可耐的趙姨娘“巫山云雨”，面子和里子，賈政其實都要的，兩樣都舒服的賈政，居然贏得了不少贊譽。嘖嘖，男人們咂舌。
其實賈赦、賈珍又何嘗不是父母的“寶玉”呢？你別看老祖宗罵賈赦也罵賈政，就像他們打兒子一樣，其實還是因為“恨鐵不成鋼”！那意思是你該享受的享受，該上進的上進，和我們對子女又打又罵又疼又愛無甚差別！從古至今，賈赦、賈珍們就從未退出過生活的舞臺，他們享受著國家的最高待遇，卻干著人間最無恥下流的勾當，他們是社會的貪官、淫官、惡官，他們是社會最大的“黑社會”，他們還是自己 的“保護傘”！
那么，母親們在干什么呢？
老祖宗賈母最會玩，每天是花天酒地，揮霍無度，用流水盤轉(zhuǎn)著菜名，變著花樣兒吃喝玩樂，不僅自己找孫子孫女玩，逗樂子，還把能逗樂的親戚邀來“積古”。老太太活的真是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的齊天大圣孫悟空一般，兒孫穿梭繞膝過，人間稀珍如菜泥。沒有沒吃過，沒見過的。
王夫人是貴太太，天天忙著應酬，回到家里不僅是下人們的太太，還是兒女的“太太”，并不是母親，也不是娘，更不是媽媽！可是，做女人的，哪個不想做王夫人呢？可謂富貴已極！追求富貴沒有錯，錯的是別在富貴里淹沒了親情人倫。
最忙的要屬邢夫人，她沒有親生兒女，她就天天忙著去討好丈夫，想盡辦法張羅年輕貌美的小妾。鴛鴦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沒關(guān)系，天涯何處無芳草？人家辦事效率很高，很快物色了嫣紅獻上，滿足丈夫的非常需要。就這點來看，不知道有多少丈夫表面笑罵邢夫人糊涂尷尬，內(nèi)里暗吞口水無數(shù)呢。
璉二奶奶是個好當家人，這無可厚非，但她也是個倒三不著兩的母親。一是好出風頭，本來是邢夫人的兒媳婦，越過邢夫人的頭給其姑媽二太太做管家婆，還嫌權(quán)力不夠大，東府里珍大哥哥來請，她不顧自己身體有病，要強出馬，愣是仗著年輕料理清楚了事務。二是這巧姐的娘也是個婦女維權(quán)會會長，天天睜大眼睛盯著丈夫的小三沒完。雖然屢戰(zhàn)屢勝，摘取了一個又一個“夜叉星”、“醋罐子”、“閻王老婆”等“婦權(quán)會”桂冠。三呢，理財！王熙鳳是個大財迷，趙、周兩個姨娘的小丫頭子的那點工資居然也扣掉一半；遲發(fā)月例銀子放貸款賺取利息；大搞權(quán)錢交易，賺取外快；借著管理賬務的便利，私留私取，攤平賬本（賈璉應該是跟她學的）。
尤氏和邢夫人一樣，自己沒有親生兒女，但也是繼母，她在忙什么？第一條自然和邢夫人一樣，照顧好丈夫和丈夫的小妾們；第二條，對丈夫的緋聞裝聾作啞，辟謠；第三就是東府跑了西府跑，忙著拉關(guān)系，討好賈府的當家人；第四她也非常有管理能力，不裝病的時候，一樣能料理府里的大事。比如公公突然死亡，人家可是“獨艷理親殤”，能當?shù)钠鹨粋€“艷”字，說明尤氏也是年輕漂亮啊。
需要說說的是李紈這個寡婦母親，她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侍養(yǎng)兒子，孝順公婆，對兄弟姐妹很友愛，對落難的家人（寡嫂母女三人）有情有義，這點比邢夫人不知道好幾倍去了。綜觀全篇，她和尤氏的關(guān)系比較好些，大約都是“苦命人”的緣故吧！尤氏無子女，她無丈夫。蘭兒也終于不負厚望，登科加官。
04
我們總想讓兒女怎樣怎樣,可是我們給兒女的言傳身教又是怎樣的呢？捫心自問，即使現(xiàn)今的社會，我們依然有理由相信：一方面對兒女寄予厚望，給予其豐富的物質(zhì)生活；一方面又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無暇顧及子女……這樣的父母并不在少數(shù)，無論是打工族的“留守兒童”，還是叱咤在“商場”、“官場”的官二代、富二代，我們從“賈寶玉”開始的付出，到收獲“薛蟠”結(jié)束的家庭也并不在少數(shù)！或許這才是作者“一把心酸淚，滿紙荒唐言”的真諦吧。
子不教，父之過。家庭教育發(fā)展到今天，早就成了“子不教，母之過”，爸爸呢？大家都在問《爸爸去哪兒了》呢！
生活在“女兒國”的賈寶玉，享受著物質(zhì)上的錦衣玉食，路過父親空蕩蕩的書房時還不忘三拜而行，他幼小的心里會不會也很期待“騎騎父親這匹大馬”、揪揪“爸爸的胡子”這樣的感覺呢？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被不良少年薛蟠一把拉走了，畢竟那么大的藕、那么有趣的曲，比“四書五經(jīng)”還是好玩多了……
掩卷而思，我們該如何對待我們的“家寶玉”呢？做父母的我們，研讀《紅樓夢》這部被稱為“失敗的教育百科全書”的時候，是否該深深思考一下，我們自己的言行？
作者紅柳，本名馬曉雁，本刊編輯，研讀《紅樓夢》30余年，癡紅愛紅，愿結(jié)交天下紅迷朋友。
山東紅迷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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