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麥收之后的氣溫快速上升，從早晨四點多太陽升起，到晚上八點之后太陽落山，日復一日，逼近和超過四十度都已經(jīng)不在話下。在屋子里躲了一天又一天之后，終于在這樣又一個氣溫最高和陽光最燦爛的下午時分，開車到了河邊。
開車到河邊是人們親近滹沱河的標準格式，開車的話，其與市區(qū)十幾公里的距離不在話下，隨后沿著河岸綠道左岸右岸、向上游向下游也都可以自由行駛。隨走隨停也好，一路巡游也好，都是車輛與風景結(jié)合的好方式。
我今天開車到河邊，原來是想在烈日暴曬的環(huán)境里，找一處有連續(xù)樹蔭的地方散散步。不過可見之處并無大樹，沿河綠道建成還沒有多少年，過去某些路段上的大樹都已經(jīng)為排列整齊的小樹所替代，要形成那種連貫的樹蔭胡同還需要很多很多年。
于是就直接將車開到了臨水的一處位置上。從后備箱里拿了一個大飲料桶到河里灌水，灌水的位置要選擇盡可能靠近水面的地方，最好腳下稍微高一點，蹲下的時候可以不讓水浸泡到鞋。
因為水波在風中一波一波地排撻而至，有一種舔舐的動作，你的腳剛剛踏上去也許還沒有什么問題，不立足一個高一點的位置的話，一個水波過來，就會被打濕。水波一個接著一個，永續(xù)不絕。那是看似沒有風的風吹動水面的效果，水面上沒有任何對風的阻擋之物，總是能這樣鮮明的把任何一點點風給暴露出來。
小口的水桶放進水波蕩漾的水里，會咕咚咕咚地冒泡，冒的泡越多灌進去的水也就越多，冒出來的泡就是桶里給水騰了出來的空間。這個過程較長，要有耐心。要過一會兒就調(diào)整一下將桶入水的角度，或者干脆換換入水的位置，避開泥沙。神奇的是，人在這樣的時候居然就很有了耐心，一點也沒有在陽光的暴曬下人會立刻躲藏的習慣做法。蹲在水邊上灌水的這個較長的過程，讓人安靜下來，讓人享受來水邊的這分分秒秒的時光。
灌了水擦車，擦了車灌水，來來回回的幾步路都是興致勃勃、健步如飛的。雖然戴著帽子，從車窗的反光里也還是可見自己被曬得黑紅的胳膊和面孔，好像因為手上有水，所以就不怎么怕陽光了。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干這種體力活兒，是令人愉快的，有一種近乎前所未有的興奮。勞動過程會讓人馬上忘掉勞動條件上的某些弊端，勞動給人帶來的快樂，即便僅僅是擦擦車也可以如此純正。人在天地之間，每個動作每件工具的使用都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體力勞動的成果立竿見影，這樣的情狀一定屬于人類原始基因里的固定存在。一旦被激活就會有這樣的愉悅。
擦車的時候來了另一輛車，另一輛車直接將前輪開到了水中。然后男人甩出釣魚竿站到比車的前輪更深入到水中一些的位置上，女人下了車在背著陽光的一面坐下，玩手機。這是他們出來享受河水的方式。不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與河水相伴，距離上最大可能地相伴，這大約就是這個季節(jié)里人與河流最舒服的關(guān)系方式。
當然更多的人尋找這種自己與河流的舒適關(guān)系，是開著車放著音樂，以舒緩的速度在河岸綠道上前行。那樣的音畫伴隨狀態(tài)下，有只享受環(huán)境而不被陽光暴曬的效益最大化。而整個空間環(huán)境的流動不居，似乎也更能釋放掉在狹窄環(huán)境中的壓抑感。
除了好像可以抵御強烈陽光的河水之外，廣闊是這里最大的特征，沒有樓房，也沒有平房，沒有建筑，只有蔚藍色的帶狀水面，有兩岸綿延的堤壩，有樹冠連成的如山的逶迤。真正的山脈就在河流所從來之的方向上，那是一帶黛色的起伏，即便是那山脈中的每一座山都已經(jīng)攀登過，也還是能在今天這樣的情境里像是陌生的、從未抵達過的山巒一樣充滿誘惑。誘惑著人凝望，誘惑著人前往。
在那個方向上，收割過以后的麥田的金黃排撻而去，遇到一些綠色的西瓜田，然后又是黃色的麥茬地，這種望之不盡的大地山川河流堤壩的景象在城市里是完全看不到的。在城市里待得久了，哪怕就只是這樣到這里來走一走，就可以瞬間實現(xiàn)心曠神怡的神奇效果。這是貌似光禿禿的滹沱河造福人間的最基本也同時是最高的格式。
有意思的是，如果說在陽光下擦車因為會與河水接觸讓人覺著自己足以抵御陽光的話，抵御在城市里需要打著傘捂著腦袋快速通過的陽光的話，那在陽光下慢跑的時候沒有了對水的直接接觸，只是沿著裝滿了蔚藍的河水的河道跑，反而不覺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暴曬下的煎熬了。這就是人在戶外環(huán)境里的適應能力，所有關(guān)于曬太陽的好處、所有關(guān)于在陽光下適當運動的建議，都可以在這樣的慢跑里被輕易實現(xiàn)。
身邊偶爾有摩托車、有汽車、有電動三輪車駛過，每一個坐在車上的人看見這樣在陽光下跑步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好像慢了的話自己也會被曬到，也會被帶入那跑步的人在陽光里所承受的炙烤。他們不知道正是他們風馳電掣而過的風，給跑步者帶來了清涼。當然更大的清涼來自太陽終于逐漸西沉的時間，七點半之后，氣溫已經(jīng)在悄悄下滑。這樣繼續(xù)跑下去就可以一點點地迎來夏夜無所不在的舒適……
在干旱少水的華北平原上，經(jīng)過改造的滹沱河雖然只是一條河流形狀的水庫，并沒有進行長距離的自然流動，但河水在天地之間的基本格式卻是與一條真正的河相仿的。在這種相仿的格式里，每一個當下的人就像是世世代代的先人曾經(jīng)的一樣，依然能獲得河流的撫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