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四月下旬,太平河的兩岸已經(jīng)是一片蔥蘢。
柳樹的鵝黃階段早已經(jīng)過去,樹葉密實地在樹下形成了樹蔭,但是顏色上還淺,還沒有被劇烈的陽光烤炙而變厚變深。因為近水而生,經(jīng)常有枝條葉片垂入水中,所以柳樹的新綠之上總是有一種比別的樹種油光光的葉子更滋潤一些的柔情蜜意;它們的姿態(tài)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它們的顏色,讓它們從一片綠色之中始終可以直接跳出來顯示自己是柳樹,是獨一無二的柳樹。
楊樹的葉子顏色倒是比較深了,不過葉片顯然還小,還沒有長到最大;泛著光潔的油脂的楊樹葉子已經(jīng)開始在風中搖擺,只是角質化的還不到火候,還不像硬塑料,還沒有形成盛夏里黑綠黑綠的楊樹葉子的那種特有的“拍手”效果。
槐樹,不論是洋槐還是國槐,因為發(fā)芽較晚,所以還都帶著春天的痕跡;構樹、棗樹就更是姍姍來遲了,所有的嫩芽都像是早春,點綴在枝頭上的是一點點嬌嫩的嶄新油彩……
這是谷雨時節(jié)北方大地最為適宜人類生存的好時候的景象,是用顏色標志的生命無不蓬勃、無不懷著希望、無不在一天天地變化著的最好的日子。
大地上各種各樣的樹木、草木和麥子還都是一片新綠的顏色,新綠的顏色之間互有深淺之別,但是在一望無際的視野里,已經(jīng)可以形成總體上的蔥蘢。
從早春開始的花季綿延至今已經(jīng)進入到了盛事之衰,不過緊接著到來的五月的花朵為主體的初夏的花事高潮,已經(jīng)在即:槐樹的白花與這種深淺不一的綠色的蔥蘢相融,它們密集地開在綠色之間,不僅不顯得突兀,還很自然,如果不是聞到濃郁的甜香,視覺上竟然很容易會被花事浸染久了的人所忽略。
莢蒾的白花、楸樹的白花也與周圍環(huán)境無邊無際的順色無間;至于鳶尾花頭頂上的黃色或者紫色、馬蘭花線條一樣紛披的窄葉之間的紫花,因為位置很低,所以也不違和。紅色洋槐花的紫紅色,畢竟還是在面積上占極少數(shù),改變不了整體的綠色的大勢。
綠色為主調的大地格局已經(jīng)形成,盡管還是淺綠,不是深綠,不是墨綠;綠得不沉不黑,正與陽光的不烈不灼一致。
從立春以后就已經(jīng)開始了的草木灌木喬木的復蘇之路、蓬勃之路,經(jīng)過兩個多月時間已經(jīng)漸成規(guī)模,幾乎就要完成迎接夏天的完美陣勢了。迎接夏天的綠意之上,還有著春天的細微的寒涼和濕潤,還有著夏天灼人的陽光下所絕對沒有的舒適與怡然,這是抓住春天的尾巴的最后機會。
這時候離開太平河,走到樹木很少,麥田為主的山前平原的大地上,舉著手機給無邊無際的麥子,正在秀穗的麥子拍照,會發(fā)現(xiàn)通過照片看到的田野麥地是如此清晰,比不戴眼鏡的時候的肉眼所見還要清晰。手機上的相機不近視,還因為手機將畫面固定住了以后,畫面就被賦予了觀賞乃至凝視的附加意味。
照片也是藝術,一旦審視生活,便已經(jīng)是藝術。它用形式感,強調了我們習以為常的日常景象的特殊性,準確地說是歷時的獨一無二:只有在這個時間和空間里,眼前的景象才是這樣,一切都是雖非轉瞬即逝但也注定不能重復的人生中的唯一。不要因為它的畫面和現(xiàn)實一樣,而將其直接等同于乏味。在這樣小麥開始抽穗的綠意盎然的季節(jié)里,即使不附加上作為照片的人工方式,麥田本身也已經(jīng)是望之不夠的藝術品。
如果不是疫情的影響,現(xiàn)在就可以像以前每一年的這個時候一樣,騎車到大地深處去做無邊無際的漫游了。走過麥田,走過麥田邊偶爾的綠樹;穿村過寨,看高高的泡桐以滿樹的甜膩渲染了多半個平房排列的村莊,在夕陽的街邊上,看著玩耍的孩子,在店家擺在路邊的桌椅上隨便吃點飯,住到寂靜的鄉(xiāng)間小店里,滿心歡喜地期待下一個黎明再次出發(fā)時的清涼的興奮……行程不定,日期和目的地都隨機,只要是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在這樣最宜人的綠意盈盈的物候之中,便一切都好,怎么著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