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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欣

賞

守望者

文//龍啟金（貴州晴隆）

光滑迤邐的水泥路的盡頭有個(gè)村莊，名曰云上村，寨里有位八十多歲的寡婆老嫗，大家都稱呼她馬老太太。馬老太太家的門口有高一米許的圍墻，老太太常常拄著拐杖，孤寂地斜倚在圍墻上，神情煞為木然，渾濁呆滯的目光無精打采地凝視著公路上零散的行人以及車輛，貌似在守望著什么。

這天早晨，白露未晞，老太太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又重復(fù)著往昔的生活。突然，一輛白色轎車“吱嘎”一聲便停在了圍墻的外面，繼而從車上走下一個(gè)不惑之年的男子，但見男子面上堆滿了笑容，咧了咧嘴：“馬老太太，您老真早！”

“唉，沒你早呢！你從幾十公里遠(yuǎn)的地方都到這里啦！”

馬老太太饒是八十多歲的耄耋老人，但依舊口齒清楚、耳聰目明，她一眼便知道這個(gè)男人是在縣城工作的朱悟海。

“您老身體還好吧？”朱悟海說話的當(dāng)兒已來到了老太太的身邊，“這是給您老的熱饅頭，趁熱吃吧！”朱悟海一邊說著一邊把裝著饅頭兀自冒著熱氣的塑料袋遞給馬老太太。

“怎么好意思，經(jīng)常要你給我買東西吃?！崩咸珜⒂沂诌t滯地從拐杖上挪移過去，死死地架住朱悟海提著熱饅頭的左手，“你家里有小孩，有老人，負(fù)擔(dān)也重，拿去給他們吃吧！”

“老太太，沒事的，車上還有呢！”

“這……可是……”馬老太太眨了眨空洞無神的小眼睛。

“您老人家就不要客氣了，饅頭還熱乎著呢，酥酥軟軟的?！敝煳蚝Ｓ謱狃z頭遞送過去。

“悟海，你真好，我是黃土已經(jīng)埋到脖子根的人了，和你非親非故，你卻如此善待我，記掛我，我……”

馬老太太哽咽著，兩行熱淚從干癟枯澀的眼窩里擠了出來。

“老太太，上年紀(jì)了就不要多想，放寬心些，爭取再活一二十年！”

馬老太太凄然一笑，露出了掉光牙齒的兩道森森牙齦：“悟海，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彼S即用枯枝似的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繼續(xù)道：“這里又痛又脹，每頓只能吃下幾小口飯，我的時(shí)間不多了?！?/section>

彼時(shí)，朱悟海的耳畔又響起了村民的議論：馬老太太吃不下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靠在圍墻邊風(fēng)都吹得倒呢……

村民的話敢情不是捕風(fēng)捉影，空穴來風(fēng)。朱悟海定定地瞅著眼前的老人，只見老人的臉儼然是骷髏頭上蒙著一層紫黑色的人皮，穿在身上灰青相間的單衣宛如套在衣架子上，一雙死魚般的眼睛……

朱悟海眼睛澀澀的，鼻子酸酸的，喉頭咸咸的，他趕快別過頭去。一會(huì)兒，待心緒平復(fù)了些許，朱悟海才囁嚅著：“您老多休息，悟海去了，我有時(shí)間再來看望您老?！?/section>

朱悟海懷著沉甸甸的心情離去半盞茶的工夫，兜售水豆腐的貨三輪車緩緩而來，車上的錄音播放器聲嘶力竭地叫賣著：“賣水豆腐……賣水豆腐……”

須臾，村民紛紛地從四面八方趕來，圍住三輪車?yán)习迥阋谎晕乙徽Z地討著價(jià)：“老板，一碗多少錢？”

“前兩天剛剛來賣過，價(jià)格不變，一碗兩塊五?！崩习迥镄τ卮鹬?。

“不能少點(diǎn)兒嗎？昨天有人來賣過，才兩塊呢！”

“嘿嘿嘿……生意各做各的?！崩习鍜咭曋鷣碛嗟拇迕瘢鎾煨θ菰谝慌源钪唬皟蓧K錢一碗？我們就虧本了呢！再說，大豆又漲價(jià)啦，柴火又艱難，我們也不容易。”

或一碗，或兩碗……有些村民提著塑料袋裝的水豆腐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也有些村民兀自砍著價(jià)：“真的不能少嗎？我才揣著兩塊錢來呢！”

“真的少不了?！崩习迥锟粗絹碓缴俚乃垢溃骸澳阍俨怀鍪郑垢獩]了！”

過了約摸半個(gè)小時(shí)，水豆腐便所剩無幾了?？粗∠∈枋鑱碣I豆腐的村民，老板娘滿臉的歉意：“鄉(xiāng)親們，真的不好意思，豆腐已經(jīng)沒了，大家都回去吧，過幾天我還來呢！”

有個(gè)村民看著水桶底殘留下的一兩碗水豆腐：“剩下的都給我吧，多少錢？”

老板娘莞爾一笑，露出兩排白白的糯米牙：“剩下的不賣了！”

“什么？不賣了，你這人奇了怪了，又不是不給你錢。”那個(gè)村民倏地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在老板娘跟前晃了晃。

“老鄉(xiāng)，不是說你沒錢，剩下的水豆腐給多少錢我都不賣?！崩习迥镆贿叞褮埩粝碌乃垢ㄔ谒芰洗?，一邊往馬老太太的方向瞟去。

“給多少錢都不賣？”那個(gè)村民張大的嘴巴足以塞下一枚鵝蛋，看傻子似的看著老板娘。

“是??！剩下的都要留給馬老太太！老人生活很不容易。”言罷，老板娘徑直走向馬老太太。

“老太太，給您老留的?！崩习迥锏哪樕暇`開了花朵似的笑容。

“前幾日你給的還有呢！把它賣了吧！”

“這個(gè)是剛做的，新鮮，味道好，很合乎老年人的胃口?！崩习迥镙p車熟路地把水豆腐送到了馬老太太的屋子里。

老太太雙手拄著拐杖，拖著一只瘸腿，步履蹣跚地離開了圍墻，沒挪移得幾步，就被返回的老板娘攙扶著：“這是給您老的，不收錢?！?/section>

馬老太太的神態(tài)仿佛是古井中拋下一粒石子，有了少許波紋：“你們也不容易，要花本錢呢，經(jīng)常這樣無償?shù)乃徒o我，我心里……”馬老太太干枯的眼球朦朧起來，遂抬起袖子揩了揩。

“您老不要多想，要多多保重身體，我們年輕，賺錢容易，過幾天我們又來看望您老！”

“唉，好人啊，真是好人！你們積了如此多的陰德，天佑你們福祉無邊，平平安安，活到一百二十歲。這個(gè)社會(huì)好人真多！如果是舊社會(huì)，我這把老骨頭死多少次都不夠呢！”看著老板娘的背影，馬老太太雙眼泛紅，喃喃自語。

沒有買到殘留豆腐的那個(gè)村民再次張大了嘴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只見他扭過頭去，“啪”的一聲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gè)響亮的嘴巴。

時(shí)至午后，烈日炎炎，圍墻邊的馬老太太木偶一樣杵在那里。村民們汗流浹背，都風(fēng)急火燎地往家里趕路，有村民注意到了馬老太太的異常，不時(shí)地好心提醒：

“老太太，太陽毒辣很，回屋里躲躲吧！”

“老太太，小心中暑呢！”

“老太太，溽暑難當(dāng)，回屋子里歇歇吧！”

“老太太……”

不管村民怎樣說，馬老太太總是那句永不變更的話：“沒事，曬曬好！”

“嘀……嘀……嘀……”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后，一輛公務(wù)汽車便停在了馬老太太的面前，車門一開，從車上走下一個(gè)身材魁梧，氣宇軒昂的中年人，他就是云上村的村主任黃榮。

黃榮始而愣了愣，繼而大步流星地繞過圍墻走向馬老太太：“老太太，走走走，我們進(jìn)屋子里去，這么毒的太陽，時(shí)間長了很不安全?！秉S榮邊說邊作勢要去扶馬老太太。

老太太不由得又向圍墻靠緊了些許，僵硬的手掌擺了擺：“黃主任，我知道您為我好，沒事的，我已經(jīng)站了整整八年，早就習(xí)慣了?！?/section>

聽罷，黃榮不覺一陣唏噓，心里五味雜陳，他干了十幾年的村主任，對于馬老太太的遭遇，他心有余而力不足??！馬老太太四十歲之前，日子過得還算中意，但四十歲之后，每十年她老人家都有一個(gè)坎，而且都是致命的坎：五十歲的時(shí)候，大兒子挖煤炭因洞頂坍塌而死；六十歲的時(shí)候，老伴煤氣中毒而歿；七十歲的時(shí)候，小兒子溺水身亡；八十歲的時(shí)候，唯一的孫子出門打工，八年過去了，如今杳無音信……所以，馬老太太在門口的圍墻邊每天在盼，每月在盼，每年在盼，盼來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盼來了玉盤虧盈，盼來了兩千多個(gè)晝夜的更替，可是，卻盼不見這個(g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身影，讓她老人家情何以堪……

黃榮滿臉的悵然，幽然地道：“這是本月政府給您老人家的烤火費(fèi)、養(yǎng)老金、低保錢……總共一千兩百元，您老人家過目一下?！秉S榮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小沓人民幣恭恭敬敬地遞給馬老太太。

馬老太太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看您說的，這么多年來，您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廉潔奉公，是我們村的頭上青天，村民們一提到您，沒有誰不豎起大拇指說好呢！”

“呵呵呵……您老人家過獎(jiǎng)了，我只是做好自己分內(nèi)之事，像我這樣的村主任，全國不知道有多少個(gè)呢！”

“嗯，好……好……新社會(huì)就是好啊！”馬老太太的笑容更盛！

“所以，您老人家要保重身體，快樂地過好每一天！”

“是??！有您們這么多人的厚愛，以及還有社會(huì)、國家如此多的惠民政策，我會(huì)好好地活的?！瘪R老太太頓了頓，全身又重重地靠住圍墻，看著遙遠(yuǎn)的蒼穹憧憬著：“我還要等我孫子接媳婦呢，到時(shí)候能當(dāng)上真正的'馬老太太’！”

—— 編審：粟貴賢 ——

作

者

簡

介

作者：龍啟金，男，漢族，1980年12月出生，貴州省黔西南州晴隆縣人，熱愛交友、運(yùn)動(dòng)，更熱愛閱讀和業(yè)余創(chuàng)作，已有多篇文學(xué)作品榮獲發(fā)表。

近期作品：龍啟金【民間靈異故事】奇人王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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