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么跟你告別
老娘住進養(yǎng)老院以后,我一直想跟家里的院子告別。
這是誕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院子。像村子里幾百個院子一樣普通。不同的是,這是屬于我的院子,這里有我成長的印記。
跟一個院子告別,不僅僅需要勇氣。
院子大約二百平方,本來五間正房的面積,家里蓋了六間。原因是爺爺在蓋房子之前把檁條截短了。檁條準備好幾年后,家里批到宅基地。爺爺不知道幾年的變化,村里房子變得寬大。原來的檁條只能蓋小房子。房子就從五間變成六間了。
院子跟其他人家的院子沒什么區(qū)別,對我來講,那里承載我半生的記憶。
我家院子里樹不多,有棗樹、梧桐和香椿。
東面墻頭爬滿金銀花,西屋窗下有棵小月季和石榴。
棗樹是姥姥家那棵棗樹的孩子。30年前來我家時跟手指一樣粗。姥姥家那棵棗樹是我們小時候最甜蜜的念想,這棵棗樹結(jié)出的棗也一樣甜。
棗樹栽在豬圈南面,樹根深深扎在豬圈里。那可是最肥沃的土地!長大后的棗樹枝繁葉茂,開出細細密密的黃花。每年秋天成熟時,紅彤彤一片。
自從有了快遞,我離開家也會吃到棗。只是老爸走后,沒人再為我發(fā)這個快遞。已經(jīng)有三年沒吃到家里的棗了。
先生養(yǎng)了十七年的狗狗名字叫小豬。小豬最后的時光住在這個院子里。小豬長眠于棗樹下,陪伴棗樹和我們的院子。
那時,幾乎家家都有梧桐樹。
梧桐開淺紫色的花,花像喇叭?;ǖ母坑悬c甜,我曾偷偷吸過很多次梧桐花的甜蜜。夏天的午后,午睡時偶爾會有一場雨。雨點打在梧桐葉上,有節(jié)奏的吧嗒吧嗒。我會在這樣的聲音中酣睡,不用擔心睡過頭影響下午的勞作。直到現(xiàn)在,我還會在無法入睡時想念這個聲音。想念那些個充滿安全感的夏天雨后。
梧桐樹下還有一個笑話。之所以說是個笑話而不是故事,是因為確實是個笑話。
那年家里養(yǎng)鵝。三只鵝得病死了,埋在梧桐樹下。也是個夏天,家人都午睡。胡同里有人喊:“收wo 嘴來”,娘聽到喊老爸趕緊去樹下挖出三只死鵝。老爸懵懵地執(zhí)行,三只死鵝躺在那里,老娘招呼胡同里叫喊的人。
來人問:東西在哪里?娘指著三只鵝說:在這里。
那人說:這是干啥?
娘說:你不是收wo嘴嗎?剛埋的,沒壞。
那人突然大笑,笑得蹲在地上。說:大嫂子,我收活塞(sei),不要鵝(wo)嘴。
老家活塞的塞,發(fā)音是sei,鵝發(fā)音是wo。遠遠聽去,活塞(sei)聽成鵝(wo)嘴也不稀奇。
這個笑話,一直讓我們笑到現(xiàn)在。
院子里的有棵小月季。玫紅色的小花,從春到秋不停地開。月季是我十三歲時從老房子折了一塊小枝,先是養(yǎng)在瓶里,沒想到生出白根。根長了,我給栽到窗下。從此,西面窗下長起一大叢月季。不起眼的花朵,就是皮實。
十三歲時,家里養(yǎng)的小雞。剛出蛋殼的小雞,長著黃色的絨毛。有一天,小雞死了一只。我在院子滿頭挖了一個小坑,放進小雞,蓋上一塊薄薄的石頭。又采了一朵月季放石頭上面。家人如今也不知道,我曾經(jīng)給一只小雞辦過一場葬禮。
我不在家的日子,每年月季初開,老爸都會發(fā)短信給我:月季花要開了回來看看吧!
我知道這是他想我時的一種表達。他從不會說想我,只會跟娘念叨我?guī)滋鞗]回來了,然后偷偷發(fā)短信給我。再等待我回家后的滿臉歡喜。
我曾經(jīng)寫過《父親的想念》。我寫過:父親的想念,有時候就是讓你回家看那一樹花開。
東墻的金銀花也有些年頭了。我甚至記不起是哪年種的。墻頭厚厚一片,每年都會開出層層疊疊的花。金銀花就是黃色白色的花,花可以泡水喝,消炎敗火。老爸喜歡把金銀花曬干了送人,只要人家需要,他都開心送出。
香椿在院子南面的過道。春天的香椿炒雞蛋是我的最愛。這會的香椿估計可以吃到了,只是家里沒人住,白白辜負了香椿從冬到春的一路奔波。
這幾年院子被老爸種了菜。最多時有十幾種菜。白菜蘿卜年年豐收,蕓豆黃瓜每年都吃不過來。菜地邊種了花,老爸侍弄的花,哪盆都漂亮精神。我回家他總問我喜歡哪盆,隨便搬走。看我搬到車上,他比我還開心。
院子的菜地還會種辣菜疙瘩。就是江湖上老被提起的疙瘩頭咸菜。老爸腌得特別好吃。其實就是用的粗鹽,沒有任何添加劑??磥?,越是簡單原始的口味,才是最純正的味道。
老爸健在時,院子是紅火的。他離開我們?nèi)チ颂靽?,花草從此沒了依靠,院子一年比一年蕭條。
后記:這篇文章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觸碰。我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曾經(jīng)的院子。每個院子里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們出走半生,經(jīng)歷不同,我們身后的院子為我們留守或者消失。用怎樣一種方式跟院子告別,我們拿什么跟院子告別?相信你有自己的方式。
文章寫了七篇,我會陸續(xù)發(fā)出。感謝你的關(guān)注!
清明節(jié),安康!
如果喜歡,請點“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