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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磧口全景）

　　　　　　　　　　　　　　　　　　夜坐

在大年初三凌晨夜坐，要從初二的入睡講起。

晚上9點多，點著兩支蠟，獨自與道院負(fù)責(zé)做飯的老道士攀談。忽然想起，佛教經(jīng)文成千累萬，多得要蓋“藏經(jīng)殿”，道家呢？只修一部《道德經(jīng)》么？

老道士翻開一只木櫥，竟存著十幾本書。揀選了《晨課誦經(jīng)》、《晚課誦經(jīng)》、《呂洞賓顯化事跡》、《道教大詞典》、《地獄游記》五本，準(zhǔn)備做盡夜之讀。一本《神符》，簡明易懂，專教如何畫符治病避災(zāi)，拿起來又放下。

《晨課誦經(jīng)》、《晚課誦經(jīng)》是自行裱制的手抄本，由工整手書的中楷抄錄，卻讀不懂?！秴味促e顯化事跡》開篇講呂仙人一夜夢歷人生至喜至歡至富至貴境界，夢醒，開悟成仙。

正讀著，王醫(yī)生道：“經(jīng)研究決定，今晚由劉老和名桿睡在小兔子左右。這樣他們總不好意思把呼打得太響。”

“同意同意！”名桿聽聞此言，立馬放下神仙書，積極參與到就寢的準(zhǔn)備工作中來。又去敲做飯道士的門取物，卻見老道士正一個人就著幽暗的燭光，在吃一串葡萄。極簡陋的環(huán)境里忽然見到優(yōu)雅的葡萄，心中一震。

回到我們住的窯洞，蝴蝶王、尖兵、老兔子都在忙著在大炕上鋪睡袋。名桿把睡袋往當(dāng)中一鋪，正盤算著和年輕貌美的陌生異性比肩而睡，到底是應(yīng)該仰身睡呢，還是側(cè)身睡？睡前是道一聲“晚安”呢？還是說一聲“做個好夢”？或是說“你先睡”？如果美女在夢中隔著兩層睡袋踢了我一腳，我是立碼讓開呢？還是僵在原地不動彈？沒等名桿想清楚這些重大的實踐問題，卻見小兔子把睡袋鋪到了墻角，王醫(yī)生緊挨著她也鋪下睡袋。

（友情小貼示：前一自然段建議我家領(lǐng)導(dǎo)跳過不讀，以免筆者因言論自由而受到不公正待遇。）

最終的就寢睡次是這樣的：墻――小兔子――王醫(yī)生――老兔子――名桿――尖兵――蝴蝶王――墻。劉老在門邊搭了一張床，單獨睡。

吹了蠟，關(guān)了頭燈。漆黑里尖兵忽然道：“名桿你上半夜往右睡，呼我；下半夜往左睡，呼老兔子。”

“小兔子，靠墻睡，冷。我睡過去，幫你把墻擋住。”老兔子賊心不死道。

“別做夢了。一切都被王醫(yī)生安排好了。”名桿道，“他先說讓我和劉老睡在小兔子旁邊，就是要斷了你的想法。到鋪炕時自己卻鋪到小兔子旁邊，我和劉老要想想啊，榮譽本來就是王醫(yī)生給的，人家要拿回去，也說不出個啥。這就叫領(lǐng)導(dǎo)啊。”

一洞人笑翻了。

１０點至１２點，名桿按計劃右側(cè)睡，尖兵用睡袋裹著頭，抵擋著名桿轟響的火車。１２點過后，名桿按計劃轉(zhuǎn)向左側(cè)，老兔子拉著小呼睡得香甜。名桿正準(zhǔn)備安然入睡，突然有一股無法承受的氣體迎面襲來。原來老兔子打呼有絕活，一呼即畢，他兩唇微啟，輕輕“噗”出一口仙氣，不輕不重吹拂而來，讓名桿正好夠得上如是我聞。第一噗，名桿聞到了昨天一餐吃的花生。第二噗，名桿聞到了前天一餐吃的大蒜。

名桿只得再次右轉(zhuǎn)。還沒呼呢，就被尖兵捅醒：“有完沒完，下半夜總得讓我睡會兒。”一看已是凌晨２點。

名桿索性起身，裹著睡袋，在大炕的腳頭倚墻而坐。

坐著，名桿自然不再打呼，而且睡得心安理得，不再提心吊膽。今夜再聽劉老的呼聲，雖然也還是東一聲、西一聲、高一聲、低一聲、藏一聲、露一聲，緩一聲、乍一聲，但名桿聽在耳中，卻感招式已老，耳根生繭，催眠小曲一般稀松。原來就算是滄海水、巫山云，再看，也尋常。

　　　　　　　　　　　　　　　　　下山

５點半。名桿結(jié)束北武打坐，率先起身。

６點，天漆黑，大伙都起了。

７點，天擦亮，泛青，一行人續(xù)攀昨日未登之頂。大霧彌漫，視線僅及二十米，了無當(dāng)頂一覽之慨。

８點，復(fù)返窯洞。與道長別。留５０元宿費。下山。

名桿繼續(xù)本著肥鳥先飛的原則，走在第一個。雪霰撒落，在沖鋒衣的防風(fēng)帽上沙沙響，在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松枝間沙沙響，響成了清清淺淺、層次疊錯的聲部。

石階路，盤山路，近三個小時走完。11點，山門外，道長電話叫來的面的已在等候。

“磧口，五百塊。”司機道。

“三百。”名桿道。

“四百五，少了不跑。”

“我們是李道長的好朋友，過年了，專程冒雪來看他。出門在外不容易，怎么著你也得便宜點。三百五。”

“不行不行，我專程上來接你們。最低，四百。”

“三百八，怎么樣，我去跟我們領(lǐng)導(dǎo)談。我肯定會挨罵。”名桿道。

“到呂梁多少錢？”小兔子忽然插進(jìn)來問。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玩起了比價。

“三百。”

“??？我們昨天上山只要八十塊！你這人太不地道。不談了不談了。我要向道長匯報！讓他跟你少打交道！”名桿道。

在我們砍價的時候，蝴蝶王帶著尖兵，又已遠(yuǎn)遠(yuǎn)地跑出幾百米，架著相機搞創(chuàng)作。

王醫(yī)生決定：步行往山外走，同時給小車打電話，要他接我們先回呂梁。

跟小車通過話，我們背上包往山外走。那位漫天要價的司機開著車，慢慢地跟在一旁。跟了幾分鐘。

“你要么開走，要么停下！”名桿抗議道。有車了不起啊，我們出來就是圖個走路，歇著吧你，“總之不許跟著我們！影響我們走路！”

“你們再開個價嘛。”

“二百八。”名桿信口開河。二百八，就是４０塊錢一個人。圖上查，近２００公里山路。

“上車。”

　　　　　　　　　　　　　　　　　技巧

下山路上，劉老、老兔子的腳已磨出泡，名桿一雙平足卻無恙。名桿愕然。

原來，兩人的襪縫上起了線頭，半顆芝麻大的線頭讓老江湖吃了苦頭。而名桿卻誤打誤撞地穿了一雙新襪。

行走是有技巧的。先說三樣。

其一，要穿新襪。襪子光溜溜地沒有線頭，走四五十里，腳也不會起泡。

其二，配衣要巧。名桿出門前向王醫(yī)生詳細(xì)尋問了配衣方案：貼身穿短袖圓領(lǐng)衫（非全棉）；外一件是長袖棉毛衫；再外一件是長袖襯衫（非全棉）；再外一件是薄型羽絨夾襖，中央商場賣一百多塊一件，大超市只賣五十塊；最外一件是帶著絨襯的沖鋒衣。

這種穿衣層次，走熱了，只須拉開沖鋒衣、羽絨夾襖，就可以爽爽地釋放一身熱氣。冷了，衣襟一合，又暖了。

之所以強調(diào)貼身要穿化纖的，王醫(yī)生道：“干得快。”

其三，名桿在兩天的行走實踐中，又豐富和發(fā)展了王醫(yī)生的配套主義理論。長袖棉毛衫一旦濕透，裹在身上捂一天也不干，干脆白天不穿睡覺穿；非純棉長袖襯衫白天穿，汗透了，吹一吹，捂一捂，就能半干。兩件衣服晝夜輪值，干爽舒適。

　　　　　　　　　　　　　　　磧口民風(fēng)

下午1點多，磧（qi）口在望。

臥虎山，西飲黃河。黃河往西一挫身，閃出一灘，錯錯落落地依山壘著古堡狀的老房子，就是古鎮(zhèn)。

（一眺黃河）

磧口的導(dǎo)游圖上寫道：“一磧一灘，相互夾峙，把本來400米寬的河道，驟然縮到不足80米，水疾浪大，成為黃河壺口磧外，第二險灘，迫使上游船筏至此卸載，把口外物資換成旱路，轉(zhuǎn)運到華北中原各地，同時也把華北中原物產(chǎn)通過磧口運至西北。” “在清初至民初的二百多年間，是黃河中流秦晉大峽谷聞名遐邇的水旱碼頭。”

小兔子尋了一戶人家，一個鋪位只要10塊錢。一行人卸了大包，扒了一碗手搟面，四散而去在鎮(zhèn)子里逛。

（磧口人家）

鎮(zhèn)上，舊時的商行、商會、貿(mào)易局、貨棧、錢莊、洋火店、當(dāng)局、當(dāng)鋪、騾馬店、鑲牙鋪、鏢局、銅器店、畫市、煙店、厘金局、耶穌堂林林總總，都留著舊時或深或淺的痕跡。謙光第、兩湖樓、廣生源、晉泰祥、天聚永、萬興德、德和泰、福太恒、永生瑞、世恒昌一座座大宅，透著遠(yuǎn)逝的氣派。

古堡狀的四合院門側(cè)，都釘著說明建筑物身世的銘牌。門或掩或開，跨進(jìn)去，院里晾衣晾菜，皆有人家。偶有主人挑簾出來，相視只溫和一笑，取了物件，又挑簾進(jìn)去。

 （黃河女娃  女娃背后即是黃河）

名桿中途回來取物，發(fā)現(xiàn)正門只是掩著，推門進(jìn)屋，沒人；再推一道門，還沒人；再推一道門，就進(jìn)到堆著我們七只大包的房間。返身找主人，卻在另一間屋里坐著說話。

“我們的大包都在那邊放著，好歹也鎖一道門。”

“不用不用。放心吧。”主人道。

（大河一彎）

（冰河落日）

晚上，王醫(yī)生給主人家留了話，置辦6個菜。飯前，王醫(yī)生、老兔子、名桿三人到街鋪選了一瓶杏花村玉酒，20塊。

“估計一瓶不夠。”王醫(yī)生道。

“老板，不夠我們晚上再來買啊。”名桿道。

果然，開席只20多分鐘，一瓶酒只剩瓶底。名桿戴上頭燈出去買酒。那家鋪子卻已上了門板。名桿輕敲重拍，“開門！開門！”邊了五、六分鐘，一順排的房子走出一人道：“主人家走親戚去了。”“你是？”“我是他鄰居。”“說好了晚上來買酒的。”“到旁邊那家吧，那家的酒也好。”

又買了一瓶杏花村精釀。18塊。入口一樣好。

主人辦的6道菜分別是：炒土豆絲、白菜炒粉條、炒菜瓜、炒洋蔥等等，沒一道葷菜。我們自帶的肉罐頭、小包裝肉派上了用場。

邀主人家的公子入座喝酒，他在太原開廣告公司，任設(shè)計總監(jiān)。名桿問：“鎮(zhèn)上那些釘著銘牌說明的人家，游客進(jìn)得多了，主人煩不煩？跟鎮(zhèn)里有沒有分帳？”

“不煩不煩。我們這里好客。走門串戶，都笑臉相待，哪談什么分帳？”

吃完飯，正在炕上坐著。有婦人拎著一籃布老虎、攜著三個男孩，笑盈盈地進(jìn)來。下午，王醫(yī)生劉老、老兔子、名桿訪了一戶做布老虎的人家，“我們隊里有人專門要找布老虎，研究民俗，一會我們讓他過來。”劉老留話道。

婦人等到天黑，也沒等見學(xué)者登門造訪，鎮(zhèn)里一打聽，就走著夜路，送虎上門。

（送虎上門）

蝴蝶王將布虎一只只看過，覺得用料、造型，不夠古樸，沒買。卻說樓上一家的布老虎是舊物，驚為至寶。

“他家走親戚吃飯去了。我媽已到鎮(zhèn)里去尋她。一會就回來。”主人家公子道。

回想三年前游周莊，莊外三里，就見一撥撥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在公路上攔車。車一停，一只只腦袋便填滿了車窗：“要不要（讓我為你們）帶路逃票？能省十塊錢！”民風(fēng)大壞。

也曾游過皖南，游過西北五省，卻未曾象在磧口，被民風(fēng)一醉。富貴過，見過錢，起過高墻大宅子，復(fù)被風(fēng)吹散了，過了將近一個世紀(jì)，心仍暖和著，才是真從容。

誰讓他們抬眼看的就是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