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文章:摳門老爸樂趣多
作者:徐俊霞
公眾號:海風(fēng)講故事(ID:haishangfeng2016)
01 女兒在哪兒 母親到哪兒
汪姨是我從湖南回山東的列車上遇見的一位阿姨,她是從長沙去濟南看望女兒和外孫的。
汪姨已經(jīng)年近古稀,腿有些毛病,不能長時間走路,眼睛視力也不太好,已經(jīng)查出老年白內(nèi)障。
汪姨退休后的日子與火車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女兒先是在深圳工作,后又隨當(dāng)兵的丈夫來到山東,在濟南安頓了沒幾年,丈夫又調(diào)去了北京工作,下一步,一家人可能還要遷去北京。
女兒是外企的白領(lǐng),成天忙得腳打后腦勺,女婿就更不用說了。
兩口子都忙工作,家里的兩個小孩,大的讀小學(xué),小的讀幼兒園,都需要人接送。
身邊沒有親戚朋友搭把手,真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汪姨此行就是為了照顧外孫和外孫女!
汪姨帶了四個包,紙箱和旅行箱里裝的都是家鄉(xiāng)特產(chǎn)。她說:女兒從讀大學(xué)就離開家鄉(xiāng),最為懷念的就是家鄉(xiāng)的美食,每次回老家探親,連家都顧不上回,就跑去吃本幫菜。
汪姨細(xì)數(shù)隨身帶的特產(chǎn):辣椒、豆干、柑橘等,末了想起,忘了給女兒帶家鄉(xiāng)米粉。
她身體不好,舟車勞頓,還帶了這么多行李,進站、出站都很麻煩。車到終點站,女兒給她打來電話:接站人員不讓進站,找了小紅帽進去。
汪姨說:小紅帽很貴,我自己能行的。盡管汪姨每月有一筆不菲的退休金,她還是算計著能省點就省點!
都說退休后,人生的下半場才剛剛開始。
汪姨卻閑不下來,去年老伴去世了,兩個人的旅途變成了一個人的旅途,她也想趁著腿腳還靈便,去游覽祖國的大好河山,和老姐妹跳跳廣場舞,可是女兒需要,她就停不下來。
這兩年,汪姨的身體狀況百出,不服老都不行,她隨身帶一瓶中藥,一日三餐按劑量服用。
退休前,她幾乎沒出過湖南。退休后,隨著女兒結(jié)婚生子,女兒到哪兒,汪姨到哪兒。
她一次次跟著女兒換城市搬家,她先后帶大了兩個小娃娃,兩個娃娃上學(xué)后,她每天風(fēng)雨無阻地接送上學(xué)放學(xué),課后送兩個娃娃去上課外興趣班,在陌生的城市里穿街走巷、轉(zhuǎn)乘公交。
年輕的時候,汪姨響應(yīng)國家號召,就生養(yǎng)了這么一個女兒。如今,她心甘情愿做女兒家的后勤部長,外孫、外孫女的全職保姆。
以前每年坐車去深圳,直達(dá)車的票不好買,汪姨就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廣州中轉(zhuǎn)。
深圳離湖南近,那邊的生活,汪姨還能適應(yīng),濟南和北京的生活,汪姨就適應(yīng)不了,氣候的干燥、交通的不便……讓她苦不堪言。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汪姨就回老家待上一周。
其實汪姨在長沙的家只是一套空房子,親戚朋友都勸她租出去,她卻舍不得,房子里有她和老伴、女兒一家三口生活的記憶。等到有一天外孫和外孫女長大了,女兒一家不需要她了,也許她還會回長沙生活!
李叔是我在中轉(zhuǎn)列車上遇見的一位東北大叔,我上車時,他一個人占著三個人的座位,正在睡覺。
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中途上車的乘客絡(luò)繹不絕,車廂里嘈雜熙攘,他還是睡得那么香,讓人不忍心叫醒他。
火車開動,李叔從列車的顛簸中醒來,抱歉地給我讓座。
閑談中,他操著一口東北口音告訴我,他和老伴在上海幫女兒帶孩子帶了大半年,太累了,要回老家歇一歇。
周圍的年輕人一聽這話都被逗笑了,笑后又覺得心酸。李叔夫婦除了身體的累,還有心里的累,背井離鄉(xiāng)的累,水土不服的累……
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哪怕異鄉(xiāng)有自己的兒女,終歸不是自己的家鄉(xiāng)。
年輕人適應(yīng)能力強,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家,上了年紀(jì)的人都戀舊,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土窩。
語言、飲食、天氣……多少漂在城里的老漂族被鄉(xiāng)愁困擾,土里土氣的方言總是融不進大城市的普通話;飯菜雖然在自己家里做,總是少一道家鄉(xiāng)的佐料;想找個老伙計嘮嘮嗑,抬頭低頭都是陌生人。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在一個地方生活習(xí)慣了,初到異地,渾身都不自在。
除了私下里和女兒說兩句家鄉(xiāng)話,李叔夫婦和女婿、外孫都得說普通話,說方言,生在上海,長在上海的女婿和外孫聽不懂。
住在女兒家的高層電梯房里,雖然物質(zhì)優(yōu)越,吃喝不愁,似乎比李叔夫婦在東北老家的日子過得好,但各家各戶都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鄰居之間誰也不認(rèn)識,讓李叔想不通。
外孫還不到三周歲,李叔和老伴除了在家里帶孩子,就是在小區(qū)里轉(zhuǎn)悠,很少出小區(qū)的大門。
李叔感嘆:“大上海就是大上海,地方太大,我怕迷路,給孩子們添麻煩!”
房子再大再寬敞,都像個籠子,囚住了李叔的手腳和心靈。
兩天兩夜的火車,李叔夫婦不舍得坐臥鋪,對于兩個年過花甲的人來說,這樣的長途硬座不管坐著還是躺著,都不舒服。
李叔用的是最新款的蘋果手機,他像寶貝似的愛惜,可是他不會用,連接聽電話都不知道怎么滑動屏幕。他自豪地說:是女婿孝敬他的。
看到周圍的年輕人一上車就低頭刷手機,他很好奇,湊過去看別人在玩什么。
談到現(xiàn)在年輕人的收入,李叔說:你們賺多少錢都不夠花的,請客吃飯需要花錢,朋友聚會需要花錢,賺得多就花得多。
正是因為體諒年輕人打拼的不易,李叔夫婦才拒絕了女兒女婿給他們訂臥鋪票的好意,承諾: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們會找列車員補臥鋪票。上了車,他們就舍不得花那份冤枉錢了!
李叔是個大老粗,沒上過幾天學(xué),不認(rèn)識幾個字,女兒家再好,他也只認(rèn)自己東北的土炕、小院,那才是自己的家。
他鄉(xiāng)很容易成為年輕人的故鄉(xiāng),卻很難成為老漂族的故鄉(xiāng)。
我們的父母如果不想成為空巢老人,就得隨兒女四處遷移,為兒女的事業(yè),為孫輩的成長背井離鄉(xiāng),奔波在路上。
水流千里歸大海,人走千里回老家。
小區(qū)里有位劉姨,空巢多年,一個人住著一套三居室,形單影只。
剛退休那會兒,劉姨的日子過得很逍遙,上老年大學(xué),唱歌跳舞,游山玩水。
隨著年紀(jì)大了,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成天不是吃不下飯,就是睡不著覺,小病小痛還能自個去醫(yī)院,有個急病是上天無路,下地?zé)o門。
一次,劉姨在家突發(fā)心肌梗塞,如果不是鄰居到她家借東西,及時發(fā)現(xiàn),打了120急救電話給送到醫(yī)院。差一點,劉姨就見不到兩個兒子的面。
劉姨的兩個兒子都在美國工作,愿意接她過去養(yǎng)老,可是她每次去美國,都不會超過半年,劉姨到兒子家的第一個月還很新鮮,第二個月就蔫了,第三個月就坐立不安……住著住著,她就不開心了。
兒子兒媳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就耐心開解她:“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在自己家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劉姨滿懷惆悵地說:“媽就是找不到自己能做的事,你們上班,小寶小學(xué),我除了做做家務(wù),也幫不上什么忙。”
劉姨退休前是從事教育工作的,很喜歡小孩子,大兒子家生的是孫女,小兒子家生的是孫子,兩個孩子都是劉姨親手帶大的。
那幾年,劉姨過的是跨國雙城生活,美國待半年,回國待半年。
中西育兒觀念差異很大,劉姨對孫子、孫女可以疼可以寵,但不能打不能罵,孫子、孫女犯了錯,她這個當(dāng)奶奶的也沒權(quán)利教育孩子。
一次,孫子踢球砸壞了鄰居家的玻璃,拒不承認(rèn)還振振有詞,劉姨教育孫子,罰孫子面壁思過,不許吃飯。
兒媳不干了:“這是在美國,我才是孩子的監(jiān)護人,你沒權(quán)利這么對我的孩子!”
劉姨說:“小樹有了枝杈就得修剪,我能教育他爸爸,怎么不能教育我孫子?”
兒子左哄右勸,鬧到最后,一家人差點報警。
為了一家人的和睦,劉姨總是自我反省自我約束,多站在兒媳的角度考慮問題,尊重美國傳統(tǒng),不干擾兒子兒媳的決定。
看到很多美國老人退休后發(fā)揮余熱,劉姨也想找份事做,哪怕去餐廳端盤子,可是按照美國法律規(guī)定,劉姨是不能在美國打工的。
何況到她這個年紀(jì),再從頭學(xué)英語,也不是一件手到擒來的事。
劉姨除了在家?guī)Ш⒆?,做家?wù),很少外出,她聽不懂英語,走在美國的大街上,仿佛一個聾子和瞎子;她從不肯跟兒子一家外出吃飯,即便中餐廳的飯菜,她也吃不慣;在家看電視,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中文頻道,越看越?jīng)]意思。
雖然美國空氣干凈,環(huán)境舒適,生活也方便,適合頤養(yǎng)天年,可是劉姨從來沒有定居美國的打算,小住還可以,久了就想家,語言不通,文化差異,無所事事……日子過得太憋悶。
孫子孫女都上小學(xué)了,劉姨完成了她的人生任務(wù),再也不肯去美國享清福,堅決回國生活。劉姨打譜自己生活能自理就在家養(yǎng)老,生活不能自理了,就去住養(yǎng)老院。
老姐妹們都羨慕她養(yǎng)的兩個兒子有出息,羨慕她能夠出國旅行、探親……每每這時,劉姨的嘴角都掠過一絲常人不易察覺的苦笑。
再時尚再前衛(wèi)的人,一旦上了年紀(jì),誰不渴望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
劉姨不差錢,缺愛。她自己有退休金,兩個兒子也按月給她打錢,可是逢年過節(jié),家里總是冷冷清清的,做再豐盛的飯菜都沒人點贊,她都數(shù)不清自己一個人過了多少個春節(jié)。
小兒子曾有過回國工作的想法,劉姨當(dāng)然希望兒子兒媳能夠回國定居,可是兒媳和孫子都生在美國,長在美國,如果一家三口都回來,同樣存在水土不服的問題。
與其讓孩子們?yōu)殡y,不如尊重他們的意愿。
時代變化快,原來是父母在哪兒,家在哪兒,如今是兒女在哪兒,家在哪兒。
我們的父母能夠克服乘坐火車、飛機的漫長煎熬,能夠克服初到異地的水土不服,只是什么時候,他鄉(xiāng)才能安放他們的晚年,才能成為他們心靈上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