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焯的《白雨齋詞話》是詞人必讀書之一。他提出“作詞之法,首貴沉郁”,并對歷朝詞人進行了點評。
另外,在點評詞人之外,他也提出了填詞時需要注意的基本知識。老街梳理了幾條,和大家分享一下。
相聲界有雅俗之爭。填詞作詩,更要注意雅俗之別。陳廷焯在詞話中,也屢次提到雅俗的問題。
1、先辨雅俗
入門之始,先辨雅俗。雅俗既分,歸諸忠厚。
詩也好,詞也好,都是文雅的語言。相對來說,詩莊詞媚,但是初學(xué)者要避免使用庸俗俚俗的語言。
2、字面應(yīng)慎用
詞中如佳人、夫人、那人、檀郎、伊家、香腮、心兒、蓮瓣、雙翹、鞋鉤、斷腸天 、可憐宵、莽乾坤、哥、奴、姐、耍等字面,俗劣已極,斷不可用。
即老子、玉人 、則個、好個、那個、拌個、原是、嬌瞋、兜鞋、恁些、他、兒等字,亦以慎用為 是。蓋措詞不雅,命意雖佳,終不足貴。
以上的詞語,即不太文雅或者不太莊重的俗語,盡量避免使用。當(dāng)然,我們在宋詞中也會見到不少這樣的作品,讀起來總有些不舒服。
可以比較一下黃庭堅的這兩首詞,其一《水調(diào)歌頭》: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
溪上桃花無數(shù),花上有黃鸝。
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云深處,浩氣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
坐玉石,敧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
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其二,《歸田樂引》:
對景還銷瘦。
被個人、把人調(diào)戲,我也心兒有。
憶我又喚我,見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
看承幸廝勾。
又是尊前眉峰皺。
是人驚怪,冤我忒撋就。
拼了又舍了,定是這回休了,及至相逢又依舊。
前一首文雅,后一首俚俗。同一個詞人,用不同的詞語,展現(xiàn)完全兩種風(fēng)格的詞風(fēng)。
3、詞人好作精艷語
詞人好作精艷語。如左與言之〔滴粉搓酥〕,姜白石之〔柳怯云松〕,李易安之〔 綠肥紅瘦〕、〔寵柳嬌花〕等類,造句雖工,然非大雅。
這些四字詞語,也是同樣的道理,欠缺文雅莊重。
4、數(shù)見不鮮,亦宜慎用
遣詞貴典雅。然亦有典雅之事,數(shù)見不鮮,亦宜慎用。如蓮子空房、人面桃花等字 ,久已習(xí)為套語,不必再拾人唾馀。
有些文雅的詞語,前人用得太多太濫,是另一種俗語,當(dāng)然也不宜使用。
1、詩詞不盡同
詩詞一理,然亦有不盡同者。詩之高境,亦在沉郁,然或以古樸勝,或以沖淡勝, 或以鉅麗勝,或以雄蒼勝。納沉郁于四者之中,固是化境,即不盡沉郁,如五七言 大篇,暢所欲言者,亦別有可觀。
若詞則舍沉郁之外,更無以為詞。蓋篇幅狹小, 倘一直說去,不留馀地,雖極工巧之致,識者終笑其淺矣。
詩可以不沉郁,但是詞一定沉郁,否則作不出好詞來。這是詩與詞的區(qū)別之一。
2、學(xué)詞貴在能詩之后
詩詞一理。然不工詞者可以工詩,不工詩者斷不能工詞。故學(xué)詞貴在能詩之后。若 于詩未有立足處,遽欲學(xué)詞,吾未見有合者。
作詩好的人,未必填詞好。填詞好的人,作詩一定也好。先學(xué)詩,然后學(xué)詞,假如詩還沒有學(xué)好,那么填詞也不會好。
古人詞勝于詩則有之,(如少游、白石皆然。)未有不知詩而第工詞者。王碧山、 張玉田輩詩不多見,然必非不工詩者。即使碧山輩詩未成家,不能卓立千古,要其 為詞之始,必由詩以入門。斷非躐等。
先有詩,后有詞,所以詞人首先必是詩人。但是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詩并非從小就學(xué)的必修課,未必有這種體會。
連律詩都不會的人,自然不會填詞。所以我們要注意,學(xué)詞,要先從學(xué)詩入手。
3、詞中可偶作詩詞
昔人謂詩中不可著一詞語,詞中亦不可著一詩語,其間界若鴻溝。余謂詩中不可作 詞語,信然。若詞中偶作詩語,亦何害其為大雅。且如〔似曾相識燕歸來〕等句, 詩詞互見,各有佳處。彼執(zhí)一而論者,真井蛙之見。
詩的語言,與詞的語言不盡相同。簡單說,詩莊詞媚。過于陰柔的詞之語言,不適合寫入詩中。不過蘇軾等人以詩為詞,漸開生面,因此詞中有詩的語言,并不少見。
例如晏殊就把“似曾相識燕歸來”即寫入七律,也寫入了《浣溪沙》。
一定把詩語和詞語完全割裂,是井底之蛙的見識。
4、詞中不可作曲語
詩中不可作詞語,詞中不妨有詩語,而斷不可作一曲語。
詩、詞、曲,是各有特色的三種語言,是從莊重轉(zhuǎn)向俚俗的一條斜線。曲的語言更接近于民間口語,入詩或者入詞,都顯得過于不太正經(jīng)。例如晏殊嘲笑柳永的這首詞,《定風(fēng)波·自春來》: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么,悔當(dāng)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當(dāng)然,不能絕對這樣說。例如馬致遠(yuǎn)的天凈沙等元曲,具有詩詞一樣的美感。
1、詞宜熟讀
熟讀溫、韋詞,則意境自厚。熟讀周、秦詞,則韻味自深。熟讀蘇、辛詞,則才氣 自旺。熟讀姜、張詞,則格調(diào)自高。熟熱碧山詞,則本原自衛(wèi),規(guī)模自遠(yuǎn)。本是以 求風(fēng)雅,何必遽讓古人。
溫韋,指溫庭筠和韋莊;周秦,指周邦彥與秦觀;蘇辛,蘇軾辛棄疾;姜張,指姜夔與張炎。碧山,是王沂孫。
2、初學(xué)宜先多讀唐宋詞
詞中本原,初學(xué)難于驟得。宜先多讀唐宋之詞,以植其基。然后上溯風(fēng)騷,下逮國 初,以竟其原委,窮其變態(tài)。本原所在,可不言而喻矣。
填詞作詩,首先就是大量閱讀唐詩宋詞,浸淫其中。另外,詩經(jīng)楚辭是詩詞的根源,也是基礎(chǔ)讀物。只是現(xiàn)代人學(xué)詩,業(yè)余愛好而已,工作生活之余從唐詩宋詞讀起,就很不錯了。
1、作詞貴沉郁
作詞之法,首貴沉郁,沉則不浮,郁則不薄。顧沉郁未易強求,不根柢于風(fēng)騷,烏 能沉郁。十三國變風(fēng)、二十五篇楚詞,忠厚之至,亦沉郁之至,詞之源也。不究心 于此、率爾操觚,烏有是處。
填詞的方法,首先就是沉郁。沉郁、忠厚,即不輕浮不淺薄,這是詞的根本之源。
2、詞貴得其本原
學(xué)古人詞,貴得其本原,舍本求末,終無是處。其年學(xué)稼軒,非稼軒也。竹垞學(xué)玉 田,非玉田也。樊榭取徑于楚騷,非楚騷也。均不容不辨。
學(xué)習(xí)古人的詞作,要從其本原而來。否則只是學(xué)個皮毛而已。其本原是什么呢?溫厚和平。
3、溫厚和平詞之根本
溫厚和平,詩教之正,亦詞之根本也。然必須沉郁頓挫出之,方是佳境。否則不失 之淺露,即難免平庸。
溫厚和平乃詩與詞之根本,但是必須用沉郁頓挫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否則會淺露而平庸。
4、宋詞不盡沉郁
唐五代詞,不可及處,正在沉郁。宋詞不盡沉郁,然如子野、少游、美成、白石、 碧山、梅溪諸家,未有不沉郁者。即東坡、方回、稼軒、夢窗、玉田等,似不必盡 以沉郁勝,然其佳處,亦未有不沉郁者。詞中所貴,尚未可以知耶。
張先、秦觀、周邦彥、姜夔、王沂孫、史達祖,作品沒有不沉郁的。而蘇軾、賀鑄、辛棄疾、吳文英、張炎,詞中并非都沉郁,但是他們的佳作沒有不沉郁的。
5、何謂沉郁
所謂沉郁者,意在筆先,神馀言外,寫怨夫思婦之懷,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 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于一草一木發(fā)之。而發(fā)之又必若隱若見,欲露不露,反覆 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匪獨體格之高,亦見性情之厚。
所謂沉郁,即想說的話婉轉(zhuǎn)道出,卻不肯直接點破,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讀者從其字面,可以感受并聯(lián)想到詞人的真實意圖。例如辛棄疾的這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fēng)流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dāng)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煽盎厥?,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辛棄疾在詞中,表現(xiàn)出老驥伏櫪之意,這是明寫。而對于南宋當(dāng)時的北伐策略,他持有懷疑和擔(dān)憂的態(tài)度,這是一種婉轉(zhuǎn)的暗示。
1、作詞應(yīng)究心詞律
詞有平仄可以通融者,有必不可以通融者。一字偶乖,便不合拍。究心于詞律,自 無不協(xié)之弊。
詞譜中,有的位置的字,是平仄均可的。有的平仄是固定的。填詞一定要符合詞律的要求。
2、詞律先在分別去聲
詞之音律,先在分別去聲。不知去聲之為重,雖觀詞律,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知猶不知也。(斯編之作,專在直揭本原。聲調(diào)之學(xué),有詞律在,馀弗贅論。偶 拈一條示人,以究詞律之捷徑耳。)
仄有上去入三聲,要特別注意去聲字的用法。這是關(guān)于聲調(diào)方面的學(xué)問,此處不多言了。
關(guān)于去聲,要注意盡量避免兩個去聲連用,另外,領(lǐng)字大多是去聲,例如:對-瀟瀟暮雨灑江天。
老街走馬觀花,從《白雨齋詞話》中隨意挑選出來幾段話,加以自己的理解。
填詞先從作詩學(xué)起;遵循詞律規(guī)則;多讀古人佳作;填詞注意趨雅避俗,自然溫和忠厚;善用比興寄托,自然沉郁,神馀言外。
個人淺見,歡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