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定世界上總共只有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我分別以 “癡心”與“花心”給他二位取名字,你不會有意見吧?
看似想當(dāng)然,但卻頗有道理。大家都這么想當(dāng)然的事,你就不能僅以“成見”、“俗套”斥之。男人中當(dāng)然也有很“癡”的,女人里面也不乏“水性楊花”者,但這些例外并不妨礙我們很容易達成共識說,大體上,女人比男人更忠于愛情,更致力于維護婚姻、家庭。
舉例說,中國男人中的“癡心”者,名氣最大的一位,恐怕要算賈寶玉了。但即使為了林妹妹可以放棄一切功名利祿,“癡心”到這個份上的寶哥哥,你若改用“花心”來說他也沒錯。我看寶玉,實在是哪個女孩他都愛的。至于能愛到哪步田地,一切看方便行事罷了。
但林妹妹就不是這樣。《紅樓夢》里好像壓根沒提到過在寶玉之外她還對哪個男人有過絲毫興趣。寶釵也是如此,盡管礙于禮教,“癡”得不及黛玉的露。
女人的“癡”,用好聽的話說,可謂理想主義,講原則,有信念。而若說得不好聽些,就是教條主義,太死板,不通融。聯(lián)系到個人婚姻上,一個現(xiàn)實的例子是,在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里,盡管男生占了絕大多數(shù),按比例其貌不揚或才干平庸者當(dāng)然也不少,卻沒有一個不是畢業(yè)后很快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找好對象,結(jié)婚成家的。相比之下,人數(shù)不多的女同學(xué),在這方面的麻煩卻多得不成比例。
這個情況說明男人在愛情和婚姻上更靈活,肯通融,見機行事,隨遇而安。當(dāng)然你也可以說,男人是機會主義者。的確,就連男人中最可能愛女人愛得死去活來的賈寶玉,也多少有點機會主義,非但沒有像黛玉那樣為愛情而死,還畢竟是和并非他最愛的女人好歹過了一段,一道生了兒子。
婚姻之外,機會主義還給男人們帶來其它許多方面的便宜,使得他們在大多數(shù)時候看起來都比女人更容易獲得個人成功。這就讓我不得不承認機會主義也有長處:骨子里看,機會主義總是比教條主義(或者理想主義)更尊重客觀事物,更順從客觀自身的邏輯運作,更容易適應(yīng)世界的變遷而隨波逐流。讓事情自己去朝三暮四地演進,我們只等待著從中各取所需。
是不是這樣?日常生活中,是不是女人更愛管事?管這管那,規(guī)矩很多,一絲不茍,不肯馬虎?
但教條主義卻也有支撐信念,堅定不移的優(yōu)勢,因此到頭來,名字叫做“癡心”的這一群,終究還是歷史過程的勝利者。歷史過程不斷淘汰“花心”,只讓“癡心”去愚公移山。我曾寫過文章說,自十九世紀(jì)中葉以來,女人們以自己所憧憬的文明理想改造男人,成果之大,足以令男人不堪回首。其實我自己就是這樣,結(jié)婚成家之前,至少是衛(wèi)生習(xí)慣,大大不及現(xiàn)在。
“花心”的那群,一向左右逢源,逮著了一切機遇,在日常世界的狗茍蠅營中時時刻刻得到滋潤、實惠,盡管時至今日,我卻還動輒聽到男人們抱怨活得不快活——北京男人說“沒勁”,上海男人說“沒方向”。
“癡心”者們,則依舊癡心于她們所癡之事,從心上人到家務(wù)活,無微不至,全心全意。依舊是殉道般的,少受益,多辛苦,易勞損,比男人早衰……可是,說來奇怪,我卻不曾聽到有哪個女人說“沒勁”、“沒方向”。
我不知道女人們自己是不是明白,生活的滋味正是從“癡”中得來?“癡”者,必有對象,必有動力,就是有“勁”,就是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