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王姐的電話是我跟感冒纏綿悱惻澎湃洶涌的當(dāng)口，五字一噴嚏，鼻音重得像貝斯和混響過重的舞臺(tái)，說的和聽的都相當(dāng)吃力。她月底要回老家采茶去，只問我去不去。采茶是早上5點(diǎn)開工的活計(jì)，我自認(rèn)是一把懶骨頭，天生吃現(xiàn)成的命，只關(guān)照她挑最好的茶給我?guī)Щ貋肀闶恰?
春茶一般都是綠茶的天下，而紅茶在發(fā)酵和烘焙后還得需時(shí)轉(zhuǎn)化，所以一般不會(huì)軋這個(gè)鬧猛，王姐回去采的也是蘇州老家的碧螺春。三月底正是老家桃花杏花開的時(shí)候，茶園是茶果間種的，一陣風(fēng)吹過，各種花香混雜著葉底清味和太湖上薄薄漫漫沁入心脾。茶園里也不光是桃樹和杏樹，蘇州的茶園里通常都會(huì)有桃、李、杏、梅、柿、桔、白果和石榴，明代《茶解》中言明：“茶園不宜雜以惡木，唯桂、梅、辛夷、玉蘭、玫瑰、蒼松、翠竹之類與之間植，亦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陽?！?
蘇州的氣候本來也沒有太多的霜雪，至于秋陽，因其臨湖，水汽氤氳間自然也是無礙的多。所以記憶中的茶園是沒有蒼松之類的，至于玫瑰，因其尖刺而總不及白蘭、梔子來得溫潤(rùn)，潔白肥厚的花朵間溢出的是一種家常歡喜。茶樹的根莖在此間與花果交叉纏繞，日夜里又有水汽調(diào)和，香氣自然便兼有清雅鮮爽，難怪碧螺春曾有名：嚇煞人香。
村里的茶園門前還有幾棵桑樹。舉凡是樹，我多是見了葉果也不一定會(huì)識(shí)得，只有桑樹，斷不會(huì)認(rèn)錯(cuò)。春天里滿園子的青翠間只有它光溜溜地在樹頂?shù)闹块g還有些小葉片，孩子們每天都來采桑葉喂蠶寶寶，因此桑樹的枝葉都有向上的志趣。江南也歷來是桑梓之地，莫不是因此這嫩茶芽?jī)荷喜庞心潜”〉囊粚影咨q毛？
茶香的清雅還需得鮮爽的人物來配才算不辜負(fù)。且不說舊日里傳說的茶娘皆需是十七八歲的姑娘，連喝茶的人也頗為講究。潘先生曾記陸游的《老學(xué)庵筆記》中錄有一首“小娘子，葉底花，無事出來吃盞茶。”說是辰、靖州那里的鄉(xiāng)歌，也就是現(xiàn)在湖南西南部。光聽著就是那么地鮮爽味道，怪不得湖南是茶鄉(xiāng)，那里的古丈毛尖上也有那層白毛毛。
喝茶喝得最為趣致的還是李清照和趙明誠(chéng)，“賭書消得潑茶香”那樣的光景，自是千古一嘆。所以，若送花，不如送茶，烹煮間閑話家常，共一縷幽香，方是人間長(zhǎng)情。村里，五月六月琵琶楊梅，七月八月菱角鮮藕，九月十月大閘蟹肥，十一二月桂花釀酒，待得來年開春，便又是蘭芽玉蕊，暗送春山意。走過村口，若是看見那微裊露鬟云髻，便一定要鮮爽些問一句：“姐兒，喝茶去？”也許這一生清福便在此刻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