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老氣象”遭遇“不測之云”
上個世紀50年代，在北京西直門內(nèi)北魏胡同一座破舊的房子里，葉篤正用雙手，畫出了中國第一張像樣的天氣圖。那是一張500毫巴地面圖，相當于離地面5公里左右高度的天氣圖。半個多世紀后，葉篤正回憶起那段時光，仍能講出很多細節(jié)，圖成之后，氣象所的十幾個人，還一起“慶祝了一下子”。
事實上，這樣一張讓葉篤正費盡心力的氣象圖，在國外的氣象學研究中已經(jīng)很普及了，但在當時的中國，繪出一張這樣的圖，已經(jīng)讓葉篤正高興地指著圖對學生說：“天有不測風云的時代在我國該結(jié)束了。”
在葉篤正拒絕美國氣象局高薪工作、回國從事氣象學研究的60余年后，2013年10月16日，這位終結(jié)了“天有不測風云時代”的老人在北京病逝，享年98歲。去世前，他的聽力已經(jīng)嚴重下降，只能通過紙張上的文字來交流。
任何人要梳理中國氣象研究的發(fā)展史，都繞不開葉篤正的名字。他是中國現(xiàn)代氣象學主要奠基人之一，氣象所的工作人員將他稱為“宗師”，中科院院士吳國雄評價其，“為推動中國大氣物理學的發(fā)展、為國際氣象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葉篤正出生在天津一位前清道臺的家中，他出生的那年，恰好是中國有了第一份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氣象記錄的一年。但直到14歲之前，一直在家接受私塾教育的葉篤正，恐怕都沒有料到，自己會用大半生的時間，和老天爺打交道。
大學原本讀物理學的他，有一次和錢三強打乒乓球，物理系畢業(yè)的錢三強勸他，中國需要氣象“這門實實在在的學問”。葉篤正自此決定改行去學氣象學。
預測“老天爺?shù)哪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用葉篤正的話說，他回國的時候，中國的氣象學研究“幾乎是張白紙”，沒有計算機，沒有專門的研究機構(gòu)，甚至沒有基礎(chǔ)預報需要的氣象圖。
為了搞清楚影響中國的氣象是什么天氣系統(tǒng)，控制中國的天氣環(huán)境是怎樣發(fā)生、發(fā)展，葉篤正采用了那個時代最先進的技術(shù)和分析方法，研究東亞大氣環(huán)流的演變。
他與陶詩言等人發(fā)現(xiàn)，東亞和北美環(huán)流，在每年6到10月過渡季節(jié)，有出現(xiàn)急劇變化現(xiàn)象。這種演變，并非如以往被認為的那樣逐漸變化，而是有個突變的過程。這些對東亞氣象學問題的發(fā)現(xiàn)和理論，成為了奠定中國天氣預報的重要基礎(chǔ)。
這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世界氣象組織IMO最高獎的獲得者，由于拿到過的獎項太多，晚年時，甚至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確切的獲獎次數(shù)。
中科院大氣物理所的很多科研人員，都記得葉篤正的一段話：“一個科學工作者一生的經(jīng)歷就好像是一出戲……中科院和大氣物理所給了我這個舞臺……眾多的演員，彼此幫助，這出戲才能夠演出成功?！?div style="height:15px;">
有時，葉篤正會用武俠小說的情節(jié)類比自己的科研狀態(tài)。他“特別特別欣賞”武俠小說里，主角面臨困局后，絕路逢生的情節(jié)。
“對我很有啟發(fā)，做研究工作，想了半天不行了，忽然一下子想出來了，這也是絕路逢生。”他幾十年來總是隨身帶個小本兒，會半夜爬起來，記下偶然閃現(xiàn)的靈感。
葉篤正對青藏高原氣象學的研究，確實可以用絕路逢生來形容。當時，“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一度被國內(nèi)外氣象學界認為，其超大尺度的地形障礙，嚴重阻擋了大氣的流動，對大氣環(huán)流產(chǎn)生影響，對中國的氣候產(chǎn)生不利的影響。
葉篤正根據(jù)極少量的資料提出，青藏高原在夏天是一個熱源，冬天是一個冷源，并首先發(fā)現(xiàn)，圍繞青藏高原的南支急流、北支急流會匯合成為北半球最強大的急流，對東亞的天氣和氣候影響巨大。他指出，如果不是有青藏高原，中國的很多地方都將是一片沙漠。
他不但是第一個指出青藏高原重要性的人，也發(fā)出警告：未來一百年內(nèi)，地球的氣溫會大幅上升。
在國內(nèi)研究全球變暖這個課題時，葉篤正覺得，“壓力大了”，有人說“全球變化讓它去變好了，關(guān)我們什么事”，但葉篤正決定，“頂著冷嘲熱諷往上做”，就像他最愛讀的金庸小說的主角們一樣。
2003年，葉篤正首次提出有序人類活動概念，這位當時年近耄耋的科學家，不斷感到時間的緊迫。他試著在中國的氣候研究中建立一個大的系統(tǒng)工程，涉及政治、經(jīng)濟、外交等方面。
直到去世前兩年，葉篤正仍然在堅持每天工作，他“想要把這事情搞起來”。
熱愛運動、尤其喜歡散步的他，在手記里寫著：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能夠完成大部分，這樣的人生就基本沒有遺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