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昂的梧桐樹
□翁敏華
時值寒冬,陽光很好,我在校園中央大道走過,仰望兩邊高高的、枝頭光禿禿的梧桐樹,有說不出的美感。那經(jīng)過修剪的粗桿與細枝,落差大得很,粗桿虬勁,細枝苗條,像是大人向著太陽托舉自己的孩子。覺得每棵樹都像一個“昂”字——上面一顆太陽,下面是交叉的枝條。左邊一排昂昂昂昂,右邊一排昂昂昂昂,看著它們,人的精神也會昂揚起來。
梧桐樹恐怕是最善解人意的樹種。酷暑,人們極為害怕毒日的時候,它給人撐傘,撐一把碩大無朋的綠傘,一張張大手掌撐開著,濃蔭匝地,為人抵擋陽光;寒冬,它又把遮光板徹底撤了,把寶貴的冬陽不留絲毫都給了人類、給了大地。
我喜歡冬日里的梧桐樹,這一點與歷來文人不同。古代詩人每每注目秋梧桐?!凹拍嗤?,深院鎖清秋”啦,“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啦,等等。元雜劇里索性有將“梧桐雨”做了劇名的。故梧桐,似也成了悲情的代名詞。深秋季節(jié)的梧桐落葉,在豐子愷的眼里,簡直就是“凄慘”:“北風(fēng)一吹,它們大驚小怪地鬧將起來,大大的黃葉便開始辭枝——起初突然地落脫一兩張來;后來成群地飛下一大批來,好像誰從高樓上丟下來的東西?!薄斑@幾天它們空手站在我的窗前,好像曾經(jīng)娶妻生子而家破人亡了的光棍,樣子怪可憐的!”
我倒不這么看,覺得剃了光頭一般的梧桐樹冠,還挺酷,像條硬漢的樣子,挺好看。
曾在一篇小文中比較過梧桐與香樟:“樹葉多數(shù)皆于秋時凋落,如梧桐,巴掌大的葉片早早便被秋風(fēng)掃落,掃得枝桿光禿禿的一葉不剩,這才赤裸裸地度冬、迎春,舊年老葉和新年新葉遠不照面,間隔著好長一段空白。但香樟不然。香樟的秋葉似乎特別懂得延緩衰老的保養(yǎng),不顯老?!薄瓣惸甑南阏寥~是在三月初春的東風(fēng)中開始慢慢變老的。當(dāng)嫣紅的新葉綴滿枝頭,當(dāng)新葉漸漸褪去稚紅、綠得鮮亮,那一茬老葉,正好涂上酡紅,像是在宴會上喝了個一醉方休一般,三三兩兩地掛在樹枝上,等待著風(fēng)起,等待著風(fēng)來搖撼它們的身軀?!?br> 是的。梧桐與香樟的落葉,像煞兩種新舊交替的退休形式。梧桐爽氣,說退就退,香樟牽絲攀藤,總是不放心,新一代上來了,還要“顧問”、“巡視”一陣子。
如果說香樟樹葉的退休屬于“扶上馬送一程”模式,那么梧桐樹葉就是“裸退”。裸退,是當(dāng)今更讓人激贊、更值得提倡的一種理念——人家“老主任”都徹徹底底地一退到底了,你一個“老老主任”還好意思戀棧?學(xué)學(xué)梧桐葉吧,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想起上大學(xué)時在梧桐樹下做操的趣事。四十年前,我們的體育老師操一口“賊骨老頭硬”的寧波話,教我們做操要“秀新杰”(手伸直)。春天來了,當(dāng)我們的“秀”往上“新杰”時,就能看到春在梧桐枝頭上“秀新杰”——那嫩葉兒,先米粒,后拳拳,繼而舒展腰身,一片片,像嬰兒的肉手手一般與人相見了。唯有將新秀們一個個都放在崗位上,才能如此清晰地看到他們大顯身手。
梧桐葉還有一個令人敬佩的地方:人家退是干干凈凈地退下來、崗位是齊嶄嶄地空出來了,可是人家的成果——一個個圓乎乎的懸鈴,卻三三兩兩地掛在枝條上。梧桐老少爺(葉)們雖不直接見面,可人家的新舊交替承上啟下,是靠“成果”來傳遞的?!奥阃恕钡臉湟嗖凰闵?,但這樣留下“成果”交付后一代者,卻很少見。
在冬陽里看著這些不大卻實在的果子,想著梧桐樹的另一個名字“懸鈴木”,心里忽然起了一種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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