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超走了,以一種非常規(guī)的方式。
消息來得太突然,太急促,讓人難以置信,但是,卻又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得如同黑夜里的一聲巨響。
印象中的你頭發(fā)有些蓬亂,總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在詩歌會議上偶爾遇到時,我們會相視一笑,你的笑質樸溫厚,甚至有些羞澀,讓我感到你內心的細膩和豐富。你的發(fā)言溫和而尖銳,友善而深刻。你并不健談,在人群里卻很容易辨識,不知是因為你鏡片后那若有所思的眼睛,還是因為你略顯形單影只的存在。北大的詩歌會,你每次都匆忙而來,會議結束后又急著趕回去,你不太寒暄,也不世故。我感覺你的課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多。
你是詩人,唐曉渡認為你的《我看見轉世的桃花五種》是“當代詩歌中不可多得的力作之一:一首真正履行了詩之‘見證’功能的詩;一首同時見證了失敗、死亡,以及失敗內部的歌唱、死亡背后的新生的詩;一首源于歷史語境和個人心境的重大災變,但仍顯示了沉雄定力的詩;一首達成了凄艷、激憤和高傲、平淡之間的微妙平衡,既勢能洶涌,又節(jié)制有度的詩;一首有機地融合了沛然正氣和自省自律,具有精神運程和詩歌自身雙重指向的詩”:
桃花剛剛整理好衣冠,就面臨了死亡。
四月的歌手,血液如此淺淡。
但桃花的骨骸比泥沙高一些,
它死過之后,就不會再死。
你是中國當代最出色的詩歌評論家之一,你用詩評建立了關于中國現代詩歌的美學體系。詩人臧棣如此評價:“一個真正懂當代詩,又寬厚善待詩人的批評家。當代詩受
益于他的智慧,敏銳,精準,寬厚,而對他的回報卻如此之少。想來不免悲痛至極?!弊屢粋€高傲的詩人向另一個詩評家致敬,非要心服口服才行。陳超用多年對詩歌的辛勤研究建立起他富有權威的詩歌評論家地位。他對中國先鋒詩歌的研究和評價,對中國當代詩歌身體力行的寫作,都使他成為中國當代詩歌不可忽視的存在。
我跟陳超有限的交往都跟詩和書有關。記得幾年前你向我要了一本趙敦華主編的《西方哲學簡史》,我知道你喜歡西方哲學類圖書,后來出版此類書籍,都會給你郵寄。后來,收到你寄來的詩集《熱愛,是的》。再后來,我們談論重新出版你作導讀的《當代外國詩歌佳作導讀》,但是因為版權問題而擱置。前些日子,給你快遞《謝冕編年文集》,你收到后短信回復:“謝老師文集收到,放心。謝謝您?!边@是我手機里還保留的你最后的短信,時間是7月22日。
2014年10月31日午飯后,聽到你墜樓而去,忽然想到我對你的生活竟然一無所知。從有限的信息里得知,你上有近90歲的老母,下有30多歲的智障兒子,我無法評價你的辭世,因為我一直沒有接觸到你的真實生活和內心。我敬重你對待詩歌的方式,一種坦蕩的愛和純粹的歡喜,我就是舍不得你走,即使你的離開是一種無望的解脫。
(作者為北京大學出版社編輯 高秀芹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