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荊人欲襲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荊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余人,軍驚而壞都舍。向其先表之時可導(dǎo)也,今水已變而益多矣,荊人尚猶循表而導(dǎo)之,此其所以敗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于此。其時已與先王之法虧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為治,豈不悲哉?故治國無法則亂,守法而弗變則悖,悖亂不可以持國。世易時移,變法宜矣。譬之若良醫(yī),病萬變,藥亦萬變。病變而藥不變,向之壽民,今為殤子矣。故凡舉事必循法以動,變法者因時而化。若此論則無過務(wù)矣。(《呂氏春秋·察今》)
【譯文】
楚國人想偷襲宋國,派人先去測量澭水的深淺做好標(biāo)志。澭水突然暴漲,楚國人不知道,仍然照著舊標(biāo)志在深夜中涉渡。結(jié)果淹死了一千多人,三軍驚嘩,就像都市中的房屋倒塌一樣,原先做標(biāo)志的時候本是可以渡過去的,現(xiàn)在水位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上漲得多了,楚國人卻仍然照著舊標(biāo)志渡河,這就是他們失敗的原因啊?,F(xiàn)在的君主效法古代帝王的法度,就有些像這種情況。他所處的時代已經(jīng)與古代帝王的法度不適應(yīng)了,卻還說“這是古代帝王的法度”,并且效法它,以它作為治理國家的依據(jù),難道不是很可悲嗎?所以說,治理國家沒有法度就要發(fā)生混亂,死守古代帝王的法度而不進(jìn)行變革就會發(fā)生謬誤。出現(xiàn)謬誤和混亂,是不能保住國家的。社會變遷了,時代發(fā)展了,變法是合時宜的。這就好比良醫(yī)治病,病情千變?nèi)f化,藥也要千變?nèi)f化。如果病情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而藥卻沒有變,本來可以長壽的人,如今就會變成短命的人了。所以凡是做事情一定要依照法度去行動,變法的人要根據(jù)時代的發(fā)展而變化。如果懂得這個道理,那就沒有錯誤的事了。
51.管仲有疾?;腹鶈栔唬骸褐俑钢膊∫?,將何以教寡人?』管仲曰:『齊鄙人有諺曰:「居者無載,行者無埋。」今臣將有遠(yuǎn)行,胡可以問?』桓公曰:『愿仲父之無讓公子啟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也。』管仲對曰:『愿君之遠(yuǎn)易牙、豎刀、常之巫、慊寡人,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有于君?』公又曰:『豎刀自宮以近寡人,猶尚可疑耶?』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將何有于君?』公又曰:『常之巫審于死生,能去苛病,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死生命也,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將以此無不為也?!还衷唬骸汗訂⒎绞鹿讶耸迥暌?,其父死而不敢歸哭,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將何有于君?』公曰:『諾?!还苤偎溃M逐之,食不甘,宮不治,苛病起,朝不肅。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過乎?孰謂仲父盡之乎?』于是皆復(fù)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筑高墻,不通人,矯以公令。有一婦人踰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粙D人曰:『吾無所得?!还衷唬骸何矣??!粙D人曰:『吾無所得?!还唬骸汉喂剩俊粚υ唬骸撼V讖闹谐鲈唬骸腹珜⒁阅橙辙?。」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筑高墻,不通人,故無所得?!还蓢@涕出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曰:『嗟乎!圣人之所見,豈不遠(yuǎn)哉?若死者有知,我將何面目以見仲父乎?』蒙衣袂而絕乎壽宮。蟲流出于戶,上蓋以楊門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聽管仲之言也?;腹禽p難而惡管子也,無由接見也。無由接,固?其忠言,而愛其所尊貴也。(《呂氏春秋·知接》)
【譯文】
管仲得了重病,桓公前去探視,問他說:“仲父的病很嚴(yán)重了,您將用什么話來教誨我呢?”管仲說:“齊國的鄉(xiāng)下人有句諺語說道:‘家居的人不用準(zhǔn)備外出時車上裝載的東西。行路的人不用準(zhǔn)備家居時需要埋藏的東西。’現(xiàn)在我將要遠(yuǎn)離人世了,哪還值得詢問?”桓公說:“希望仲父不要謙讓。”管仲回答說:“希望君王疏遠(yuǎn)易牙、豎刁、堂之巫、衛(wèi)公子啟方。”桓公說:“易牙不惜烹煮自己的兒子以滿足我的口味,這樣的人還能夠懷疑嗎?”管仲回答說:“人的本性不是不愛自己的兒子啊。自己的兒子都忍心煮死,對君王又將會有什么愛心呢?”桓公又說:“豎刁自己閹割了自己以便能接近我,這樣的人還能夠懷疑嗎?”管仲回答說:“人的本性不是不愛自己的身體啊。自己的身體都忍心閹割,對君王又將會有什么愛心呢?”桓公又說:“常之巫能審察死生之理,能驅(qū)除鬼降給人的疾病,這樣的人還能夠懷疑嗎?”管仲回答說:“死和生是命中注定的,鬼降給人的疾病是由于精神失守引起的。君王不聽任天命,守住精神,卻去依靠常之巫,他將因此無所不為了。”桓公又說:“衛(wèi)公子啟方侍奉我十五年了,他的父親死了都不敢回去哭喪,這種人還能夠懷疑嗎?”管仲回答說:“人的本性不是不熱愛自己的父親啊。父親死了都忍心不回去奔喪,對君王又將會有什么愛心呢?”桓公說:“好吧。”管仲死后,齊桓公把易牙、豎刁、堂之巫、衛(wèi)公子啟方全都驅(qū)逐走了。此后桓公吃飯不香甜,內(nèi)宮不安定,鬼病四起,朝政混亂。過了三年,桓公說:“仲父不免也太過分了吧?誰說仲父的話都可信呢?”于是又把他們?nèi)颊倭嘶貋?。第二年,桓公病了,常之巫從宮中出來,說:“君主將在某日去世。”易牙、豎刁、堂之巫共同作亂,堵塞宮門,筑起高墻,不準(zhǔn)人進(jìn)宮,假稱這是桓公的命令。有一個婦人翻墻進(jìn)入宮內(nèi),到了桓公那里?;腹f:“我想吃東西。”婦人說:“我沒有地方能弄到吃的。”桓公又說:“我想喝水。”婦人說:“我沒有地方能弄到水。”桓公說:“這是什么緣故?”回答說:“宮女回答說:“常之巫從宮中出去說:‘君主將在某日去世。’易牙、豎刁、堂之巫共同作亂,堵塞宮門,筑起高墻,不準(zhǔn)人進(jìn)宮,所以沒有地方能弄到食品和水。衛(wèi)公子啟方帶著四十個書社投降了衛(wèi)國①。”桓公慨然嘆息,流著眼淚說:“唉!圣人所預(yù)見到的,難道不是很遠(yuǎn)嗎?如果死者有知,我將有什么面目去見仲父呢?”于是用衣袖蒙住臉,死在壽宮。蛆蟲從門縫戶爬出,尸體上蓋著楊門的門板,三個月沒有入棺停喪,九個月沒有安葬②。這是齊桓公最后沒有聽從管仲的話的結(jié)果啊?;腹皇禽p視災(zāi)難而憎惡管子,而是他的智力無從達(dá)到預(yù)見事物將來的發(fā)展變化,不能達(dá)到預(yù)見事物將來的發(fā)展變化,當(dāng)然就會不接受管仲的忠言,而親近自己所寵信的那些小人。
【注釋】
①書社:古制二十五家為一書社。
②原文為“三月不葬”。跟《左傳·僖公十七年》和《史記·齊世家》的記載不符。當(dāng)為“三月不殯,九月不葬”。《韓非子·十過》“三月不收”。《管子·戒》“七月(當(dāng)作三月)不斂,九月葬”亦可證。
52.公子沓相周,申向說之而戰(zhàn)。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說我而戰(zhàn),為吾相也夫?』申向曰:『向則不肖。雖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見老者而使之戰(zhàn),請問孰病哉?』公子沓無以應(yīng)。戰(zhàn)者,不習(xí)也;使人戰(zhàn)者,嚴(yán)駔也。意者恭節(jié)而人猶戰(zhàn),任不在貴者矣。故人雖時有自失者,猶無以易恭節(jié)。自失不足以難,以嚴(yán)駔則可。(《呂氏春秋·審應(yīng)》)
【譯文】
公子沓任周的相國,申向去向他游說,申向見到公子沓時渾身發(fā)抖。公子沓譏諷他說:“申子來向我游說卻渾身發(fā)抖,因?yàn)槲沂窍鄧木壒蕟幔?/span>”申子回答說:“我很不肖。雖然這樣,但公子年僅二十歲就做了相國,接見長者卻使他渾身發(fā)抖,請問這是誰的過錯?”公子沓無話回答。發(fā)抖是因?yàn)椴涣?xí)慣見尊貴者,使人發(fā)抖是因?yàn)閼B(tài)度嚴(yán)厲驕橫。如果尊貴者態(tài)度謙恭,進(jìn)見的人仍然發(fā)抖,責(zé)任就不在尊貴者身上了。所以,別人雖說時常有犯過失的,但自己還是不能改變謙恭待人的態(tài)度。別人犯過失不足以責(zé)難,用嚴(yán)厲驕橫的態(tài)度待人則應(yīng)該責(zé)難。
53.楚莊王使文無畏于齊,過于宋,不先假道。還反,華元言于宋昭公曰:『往不假道,來不假道,是以宋為野鄙也。楚之會田也,故鞭君之仆于孟諸。請誅之?!荒藲⑽臒o畏于揚(yáng)梁之堤。莊王方削袂,聞之曰:『嘻!』投袂而起,履及諸庭,劍及諸門,車及之蒲疏之市,遂舍于郊,興師圍宋九月。宋人易子而食之,析骨而爨之。宋公肉袒執(zhí)犧,委服告病,曰:『大國若宥圖之,唯命是聽?!磺f王曰:『情矣宋公之言也?!荒藶閰s四十里,而舍于盧門之闔,所以為成而歸也。凡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患,在先事而簡人,簡人則事窮矣。今人臣死而不當(dāng),親帥士民以討其故,可謂不簡人矣。宋公服以病告而還師,可謂不窮矣。夫舍諸侯于漢陽而飲至者,其以義進(jìn)退邪?強(qiáng)不足以成此也。(《呂氏春秋·行論》)
【譯文】
楚莊王派文無畏出使齊國,要從宋國經(jīng)過,卻沒有事先借道。等他返回的時候,宋元對宋昭公說:“文無畏去的時候不借道,回來的時候也不借道,這是把宋國當(dāng)成楚國的邊遠(yuǎn)城邑了。從前楚王跟您會獵時,在孟諸故意鞭打您的車夫。請讓我殺了文無畏。”于是就在揚(yáng)梁的大堤上殺死了文無畏。當(dāng)時楚莊王正把手揣在衣袖里閑坐,聽到這消息,“哼”地一聲拂袖而起,俸鞋的侍從追到庭院中才給他穿上鞋,,俸劍的侍從追到寢門才給他佩上劍,駕車的馭者追到蒲疏街市上才讓他乘上車。接著便住在郊外,發(fā)兵圍困宋國九個月。宋國人沒東西吃就彼此交換孩子殺了吃掉,沒柴燒就劈開骨頭來燒火做飯。宋國君主脫去衣服,露出臂膀,牽著純顏色牲口表示屈服,并訴說了宋國的困境。他說:“貴國如果赦免了我的罪過,我將唯命是從。”“宋國君主的話很實(shí)在??!”便為了宋國退兵四十里,駐扎在盧門那里,雙方講和后就返回去了。凡是事情的根本在君主身上,君主的弊病在于重事而輕人。輕視人就會陷于困境。如今臣子死得不應(yīng)該,楚莊王就親自領(lǐng)兵加以討伐,可以說是不輕視人了。宋國君主表示屈服并訴說了困境以后,楚莊王就退軍了,可以說是不會陷于困境了。他在漢水之北盟會諸侯,回國之后用飲至之禮向祖先報功,所以能如此,恐怕是因?yàn)樗倪M(jìn)退都是以義為原則的吧!單靠強(qiáng)大是不足以達(dá)到這種地步的。
54.今有良醫(yī)于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萬也。故賢者之致功名也,必乎良醫(yī),而君人者不知疾求,豈不過哉?今夫塞者,勇力、時日、卜筮、禱祠無事焉,善者必勝。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賢。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禮段干木,國治身逸。天下之賢主,豈必苦形愁慮哉?執(zhí)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時,則萬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厲去矣。故曰堯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呂氏春秋·察賢》)
【譯文】
如今這里有一個好醫(yī)生,給十個人治病治好了九個,那么求他治病的人就會很多。賢能的人為君主建立功名,就好比好醫(yī)生能給人治好病一樣,可是做君主的卻不知道奮力去尋找這樣的人,這難道不是過錯嗎?如今下棋的人,勇力、時機(jī)、占卜、禱告對于他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技藝高的就一定獲勝。建立功名也是這樣,關(guān)鍵在于得到賢人。魏文侯以卜子夏為師,與田子方交友,對段干木以禮相待,就使國家太平、自身安逸。天下賢明的君主,難道一定得勞身、費(fèi)心嗎?抓住關(guān)鍵的東西就行了。霜雪雨露應(yīng)時而來,萬物就會生長了,人民就會安樂了,疾病與妖孽也就會遠(yuǎn)離人們。所以人們說到堯的儀容,說他的衣服寬大下垂,這是說他很少有政務(wù)??!
55.吳王夫差將伐齊,子胥曰:『不可。夫齊之與吳也,習(xí)俗不同,言語不通,我得其地不能處,得其民不得使。夫吳之與越也,接土鄰境,壤交通屬,習(xí)俗同,言語通,我得其地能處之,得其民能使之。越于我亦然。夫吳、越之勢不兩立。越之于吳也,譬若心腹之疾也,雖無作,其傷深而在內(nèi)也。夫齊之于吳也,疥癬之病也,不苦其已也,且其無傷也。今釋越而伐齊,譬之猶懼虎而刺猏,雖勝之,其后患未央?!惶讎涸唬骸翰豢伞>踔钏圆恍杏谏蠂?,齊、晉也。君王若伐齊而勝之,徙其兵以臨晉,晉必聽命矣,是君王一舉而服兩國也,君王之令必行于上國?!环虿钜詾槿?,不聽子胥之言,而用太宰嚭之謀。子胥曰:『天將亡吳矣,則使君王戰(zhàn)而勝。天將不亡吳矣,則使君王戰(zhàn)而不勝。』夫差不聽。子胥兩袪高蹶而出于廷,曰:『嗟乎!吳朝必生荊棘矣?!环虿钆d師伐齊,戰(zhàn)于艾陵,大敗齊師,反而誅子胥。子胥將死曰:『與!吾安得一目以視越人之入?yún)且玻俊荒俗詺?。夫差乃取其身而流之江,抉其目,著之東門,曰:『女胡視越人之入我也?』居數(shù)年,越報吳,殘其國,絕其世,滅其社稷,夷其宗廟,夫差身為擒。夫差將死曰:『死者如有知也,吾何面以見子胥于地下?』乃為幎以冒面死。夫患未至,則不可告也;患既至,雖知之無及矣。故夫差之知?于子胥也,不若勿知。(《呂氏春秋·知化》)
【譯文】
吳王夫差要討伐齊國,伍子胥說:“不行。齊國與吳國,習(xí)俗不同,言語不通,即使我們得到齊國的土地也不能與齊人相處,得到齊國的百姓也不能役使。而吳國與越國接壤,道路相連,習(xí)俗同一致,言語相通。我們得到越國的土地就能夠與越人相處,得到越國的百姓能夠役使。越國對于我國是如此。吳國與越國勢不兩立,越國對于吳國如同心腹之疾,雖然沒有發(fā)作,但它造成的傷害深重而且處于體內(nèi)。而齊國對于吳國只是癬疥之疾,不愁治不好,況且也沒什么妨害。如今舍棄越國而去討伐齊國,這就像是擔(dān)心虎患卻去獵殺野豬一樣,雖然打勝,但也不能除去后患。”太宰嚭說:“不能聽信伍子胥的話。君王您的命令之所以在中原行不通,是因?yàn)辇R、晉兩國的原因。君主如果進(jìn)攻齊國并戰(zhàn)勝它,然后移兵直壓晉國邊境,晉國一定會俯首聽命。這是君王一舉而收服兩個國家??!這樣,君王的命令一定會在中原各國得到推行。”夫差認(rèn)為太宰嚭說得對,不聽從伍子胥的話,而采用了太宰嚭的計謀。伍子胥說:“上天想要滅亡吳國的話,就讓君主打勝仗吧;上天不想滅亡吳國的話,就讓君主打不了勝仗。”夫差不聽。伍子胥提起衣服,大步從朝廷中走了出去,說:“唉!吳國的朝堂一定要荊棘叢生了!”夫差興兵伐齊,與齊軍在艾陵交戰(zhàn),把齊軍打得大敗?;貋硪院缶鸵?dú)⑽樽玉恪N樽玉阏f:“我怎么才能有一只眼睛留下看越軍入?yún)悄兀?/span>”說完就自殺了。夫差把他的尸體投進(jìn)江里,把他的眼睛挖出來掛在國都的東門,然后說:“你怎么會看到越軍侵入?yún)菄?/span>”過了幾年,越人報復(fù)吳國,攻破了吳國的國都,滅絕了吳國的世系,搗毀了吳國的社稷,夷平了吳國的宗廟,夫差本人也被活捉。夫差臨死時說:“死人如果有知的話,我有什么臉面在地下見伍子胥呢!”于是以巾蓋臉自殺了。對于昏君,禍患到來之前無法使他明白禍患將會來到;禍患到來以后,即使他們明白過來,也來不及了。所以夫差臨死時才知道他有愧于伍子胥,這時才知道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56.何謂反諸己也?適耳目,節(jié)嗜欲,釋智謀,去巧故,而游意乎無窮之次,事心乎自然之塗,若此則無以害其天矣。無以害其天則知精,知精則知神,知神之謂得一。凡彼萬形,得一後成。故知一,則應(yīng)物變化,闊大淵深,不可測也。德行昭美,比於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時之,遠(yuǎn)方來賓,不可塞也。意氣宣通,無所束縛,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則復(fù)歸於樸,嗜欲易足,取養(yǎng)節(jié)薄,不可得也。離世自樂,中情潔白,不可量也。威不能懼,嚴(yán)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則可動作當(dāng)務(wù),與時周旋,不可極也。舉錯以數(shù),取與遵理,不可惑也。言無遺者,集肌膚,不可革也。讒人困窮,賢者遂興,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則若天地然,則何事之不勝,何物之不應(yīng)?譬之若御者,反諸己,則車輕馬利,致遠(yuǎn)復(fù)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為在人,故日殺僇而不止,以至於亡而不悟。三代之興王,以罪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於王。(《呂氏春秋·論人》)
【譯文】
什么叫向自身尋求呢?使耳朵和眼睛所接受的東西濕度,節(jié)制嗜好和欲望,放棄巧智計謀,去掉虛偽奸詐,讓意識在無窮無盡的空間中暢游,讓思想處于聽其自然的道路上,像這樣就沒有什么可以傷害自身性命的了。沒有什么可以傷害生命就可以了解事物的細(xì)微之處,了解了事物的細(xì)微之處就可以了解事物的絕妙神奇。了解了事物的絕妙神奇就叫做得道。所有那些萬事萬物,得道以后才能形成。所以懂得了道,就可以順應(yīng)萬物的變化,心胸的博大精深不可測度。道德行為就會顯著美好,和太陽、月亮一樣不可熄滅,豪杰義士不斷前來,遠(yuǎn)方的國家都來歸服,不可阻擋。意念、精氣就會暢通,沒有束縛,不可壓抑。所以懂得得道的道理,就會重新回到樸素的狀態(tài),嗜好和欲望容易滿足,求取的養(yǎng)生之物少而又有節(jié)制,不可占有。就會超越塵世,自得其樂,不可玷污。就會威武不能使他害怕,嚴(yán)厲不能使他恐懼,不可屈服。所以懂得了得道的原理,就能所作所為都合乎時宜,能夠隨機(jī)應(yīng)變,不可窮盡;就能舉止有方,索取和給予都遵循情理,不可迷惑。說話沒有過失、還像附在肌膚上,不可改變。讒媚之人就窮困了,賢明的人就興旺了,不可隱藏。。所以懂得了得道的真諦,就會如同天地一般,那么還有什么事不能承擔(dān),什么東西不能適應(yīng)呢?比方說駕車的人,反求于自身,就會車也變得輕巧了馬也跑得快了,跑到很遠(yuǎn)的地方以后再吃飯也不會疲倦。以往,先代的亡國君主們,認(rèn)為罪責(zé)在于別人,所以每天都?xì)⒙静煌#灾劣谕隽藝€不醒悟。而夏、商、周三代振興國家的君主,認(rèn)為罪責(zé)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都辛勤地為人民做事,總不放松,這才使他們成為天下的圣王。
57.何謂求諸人?人同類而智殊,賢不肖異,皆巧言辯辭,以自防禦,此不肖主之所以亂也。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jìn),富則觀其所養(yǎng),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xí)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yàn)其守,樂之以驗(yàn)其僻,怒之以驗(yàn)其節(jié),懼之以驗(yàn)其特,哀之以驗(yàn)其人,苦之以驗(yàn)其志,八觀六驗(yàn),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論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隱。何謂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謂四隱?交友故舊邑里門郭。內(nèi)則用六戚四隱,外則用八觀六驗(yàn),人之情偽貪鄙美惡無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汙無之而非是。此聖王之所以知人也。(《呂氏春秋·論人》)
【譯文】
什么叫向別人尋求?同樣是人但智慧相差懸殊。不論賢明的人和不肖的人有多大的差異,都用花言巧語、辯解之辭來保護(hù)自己,防范仇敵,這是不肖的君主之所以惑亂的原因。凡是評估一個人,如果他比較通達(dá),就觀察他都對什么人以禮相待;如果他顯貴,就觀察他都舉薦什么人;如果他富貴,就觀察他供養(yǎng)的是哪些人;如果他聽取別人的言論,就觀察他的實(shí)際行動;如果他閑暇無事,就觀察他愛好的是什么;如果他學(xué)習(xí),就觀察他說出來的都是什么話;如果他貧困,就觀察他不接受的是什么;如果他貧賤,就觀察他不去做的事情是什么。使他高興,以檢驗(yàn)他的操守;使他快樂,以檢驗(yàn)他的邪僻。使他發(fā)怒,以檢驗(yàn)他的氣節(jié);使他恐懼,以檢驗(yàn)他的信念;使他悲哀,以檢驗(yàn)他的人性;使他窮困,以檢驗(yàn)他的意志。以上八種觀察和六種檢驗(yàn),是賢明的君主用來評估人的標(biāo)準(zhǔn)。評估人又一定要注意他的六戚、四隱。什么叫六戚?就是父親、母親、兄長、弟弟、妻子、兒女這六種親屬。什么叫四隱?就是朋友、熟人、鄰居、親信這四種親近的人。在內(nèi)就憑借六親四隱來觀察,在外就用八觀六檢去衡量,那么一個人的真誠和虛偽、貪婪與卑鄙,美好與丑惡就都不會判斷錯了。這就像躲避雨點(diǎn)兒一樣,所閃避的地方?jīng)]有不是這樣的①。這就是先代圣王據(jù)以識別人的原則。
【注釋】
①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的品德的好壞,就像躲避雨點(diǎn)兒一樣是掩飾不了的。
58.民之於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肝以求之。野人之無聞?wù)?,忍親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無此之危,無此之醜,其為利甚厚,乘車食肉,澤及子孫,雖聖人猶不能禁,而況於亂?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含珠鱗施,夫玩好貨寶,鍾鼎壺濫,轝馬衣被戈劍,不可勝其數(shù)。諸養(yǎng)生之具,無不從者。題湊之室,棺槨數(shù)襲,積石積炭,以環(huán)其外。姦人聞之,傳以相告。上雖以嚴(yán)威重罪禁之,猶不可止。且死者彌久,生者彌疏;生者彌疏,則守者彌怠;守者彌怠而葬器如故,其勢固不安矣。世俗之行喪,載之以大輴,羽旄旌旗、如雲(yún)僂翣以督之,珠玉以佩之,黼黻文章以飭之,引紼者左右萬人以行之,以軍制立之然後可。以此觀世,則美矣侈矣;以此為死,則不可也。茍便於死,則雖貧國勞民,若慈親孝子者之所不辭為也。(《呂氏春秋·節(jié)喪》)
【譯文】
百姓對于利,寧肯冒著飛箭,踩著利刃,流血?dú)垰⑷プ非笏2欢Y義的粗野之人殘忍對待父母、兄弟、朋友以求其利。如今竊墳掘墓沒有這種危險,沒有這種恥辱,得到的利益十分豐厚,乘車吃肉,恩澤傳及子孫。即使圣人還不能禁止,更何況亂世呢?國家越大,家越富有,葬送越是厚重。死者口中所含的珍珠、玉制的葬衣,賞玩、嗜好的物品寶貝,鐘鼎壺鑒,車馬衣被戈劍,不可勝數(shù)。各種養(yǎng)生的器具,無不陪葬。題湊①的棺室,棺槨數(shù)層,堆積石頭堆積木炭,用以環(huán)繞它的外層。奸惡之人聞知此事,互相傳告。上邊雖然用嚴(yán)威重罪禁止這種行徑,還是不可遏止。況且死者隔時越久,生者對他們越加疏淡;生者越是疏淡,那么守墓的人就越是懈怠。守墓的人越是懈怠而陪葬的東西依然如故,它的形勢一定就不安全了。世俗的人舉行葬禮,用大車載著棺槨,羽旄旌旗、畫有云氣的僂翣用來裝飾它,珠玉用來點(diǎn)綴它,黼黻文章各種花綴用來涂飾它,拉棺繩的左右萬人用以使它行進(jìn),這得用軍法指揮后才可以。用這種做法給世人看,那是很美的,很奢侈了;這種做法對于死者,則不可以。如果真是便利于死者,那么即使使國家變窮讓人民勞苦,像慈親孝子之輩是不會拒絕做的。
【注釋】
①古代天子的棺制:槨室的四壁全用木頭累成,木的頭朝里聚集,故名題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