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書架上和我的Kindle電子書里面,有許多買了多年還未曾閱讀的書籍,《弗蘭肯斯坦》(又稱《科學怪人》)就是其中的一本。當初覺得應該讀,是因為它已經成為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文化符號。而一直沒有看的原因,也是因為我已經在別的書籍和電影里接觸到太多關于它的概念和畫面。
疫情蔓延以來,我讀了幾本跟瘟疫有關聯(lián)的書,比如《霍亂時期的愛情》、《死亡地圖》、《鼠疫》。昨天跟一位朋友交流疫情期間的書單時,她說她正在讀瑪麗·雪萊的一本關于瘟疫和世界末日的科幻小說,叫《最后一人》。我突然想起了在書架上積灰多年的、瑪麗·雪萊的另一本書——《弗蘭肯斯坦》,終于取下來讀了起來。
我很驚訝,這樣嫻熟詩意的語言、復雜哲理的思維、微妙細膩的感情、無底深淵的黑暗,竟然出自一位18歲少女的筆下。然而,她是一位非凡的少女。
瑪麗·雪萊從出生就在跟死神糾纏,她的母親瑪莉·渥斯頓克雷福特——一位女權主義哲學家——生下她就去世了。瑪麗自己的嬰兒,在她創(chuàng)作《弗蘭肯斯坦》之前的半年也死了。傷心欲絕的瑪麗,帶著對生命的思考和愛,跟她彼時仍是戀人的珀西·雪萊、他的女兒和他們的好友拜倫,開始了去日內瓦湖的旅程。一路上,瑪麗被大自然驚人的美和嚴峻所震撼。在給家人和朋友的信件里,她用抒情詩一般的語言,描述了一路風云的不測、山峰的威嚴、峽谷的神秘、河流的奔騰、森林的幽靜。這一路的歷險也將在幾個月后被她重新想象,成為《弗蘭肯斯坦》的一部分。
春天變成了夏天,他們四個人終于到達了日內瓦湖。這“反映著天堂藍色”的湖泊,陽光里的鮮花和新割草地宜人的氣味,月光下螳螂和夜鶯的歌聲,給這個悲傷的少女帶來了久違的平靜。
在一個柔和的夏夜,四個朋友聚在湖邊,望著月亮的倒影想著各自的心事。拜倫建議每人寫一個鬼故事,來忘卻生活里的痛苦和煩惱(當時拜倫也在離異和失去女兒監(jiān)護權的痛苦中)?!陡ヌm肯斯坦》由此誕生。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用來自娛自樂的創(chuàng)作,將成為世界上最有遠見的文學作品之一。在那個對科學的理解還非常局限的年代,瑪麗·雪萊釋放出不可阻擋的想象力,以驚人的天才和激情孕育出一個扣人心懸、經久不衰的故事,并以未卜先知的預見性,對科學和創(chuàng)造的本質提出了精髓性的探討。
書中的弗蘭肯斯坦是一個熱愛生命起源科學的生物學家,他以淵博的知識和超人的才華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有思想、有意識的生命。這個生命學會了人的思維、邏輯、言行和感情,它跟人一樣渴望伴侶的愛、社會的同情和美好的夢想。但是,正如它對弗蘭肯斯坦所說:”我應該是你的亞當,但是卻成了墜落的天使?!彼腥硕家曀鼮楣治?、惡魔,而人類對它的唾棄、厭惡和憎恨逼迫它成為人類的仇敵。人到底是什么?意識又是什么?目前的科學還無法準確地解釋意識。然而,現(xiàn)代的弗蘭肯斯坦們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地研發(fā)人工智能,這個所謂的“智能”是什么?它終究會為人類帶來什么?我們應該如何權衡科學研究的益處與其不可預見的陷阱?從1816年瑪麗·雪萊在月光下的構想開始到今天,二百多年過去了。但是,沒有任何一部文學作品,能像《弗蘭肯斯坦》那樣,激發(fā)后人對科學和其道德后果的思考和想象,并提醒我們,人類最大的天敵并非自然,而是人類自己。
合上書本,我眺望窗外。午后的暖陽照在鄰居家盛開的櫻花樹上,滿枝的花朵在微風中顫動。春日的誘惑,讓我想到瑪麗·雪萊在去日內瓦湖的路上給她妹妹寫的信:“在這樣一個神賜的氣候,來到這樣一個令人愉悅的地方,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長著新翅的小鳥一樣快樂,根本不在乎我要飛去哪個樹枝。飛翔,只為了嘗試新發(fā)現(xiàn)的翅膀。”
我們也身處這樣一個神賜的春天,新聞里日益增長的死亡人數(shù),讓我更貪戀地擁抱自然旺盛的生命力。我走去離家不遠處的ILM花園,一路上,我覺得今日的天比往日更藍。盡管這是我十分熟悉的環(huán)境,不知為什我好像頭一次看到這樣蔚藍的天空。什么是幸福?這個無形的、被所有人向往的東西?;蛟S它就是這樣一個季節(jié)的這樣一個時辰?被太陽曬了一天的草地散發(fā)著溫暖,一只紅色的甲殼蟲在我腳邊爬過,遠處有幾個孩子在嬉戲。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柔軟的青草上,好像我也是長在這里的一棵樹,只需要陽光和雨水。我的頭腦和這片逐漸變紫的天色融為一體,似乎回到一片我未曾去過、卻已熟悉的時空——瑪麗·雪萊在204年前想象出來的奇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