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七年（1881）六月，慈禧終于做出一個醞釀已久的決定：張之洞一夜之間連升四級，由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直接升為從二品的內(nèi)閣學士、禮部侍郎。同年，張之洞出任山西巡撫。
就在這一年，張之洞與李提摩太在山西相遇。李提摩太，字菩岳，英國傳教士。屬于大英浸信會。1869年離開英國，來中國后到山東煙臺、青州等地傳教。此人很有手腕，他通過上層路線結(jié)交清廷權(quán)貴，參與晚清上層政治改革，是少有的對中國近代政治和社會進程產(chǎn)生影響的人物。
李提摩太全家在中國山西
七
與李鴻章相互謾罵
張之洞任山西巡撫后，發(fā)現(xiàn)山西吏治腐敗，人民生活困苦，鴉片流毒嚴重。張之洞給友人書信中說：“山西官場亂極，見聞陋極，文案武案兩等人才乏極，吏事民事兵事應急辦之事多極。竟非清凈無為之地也?！薄皶x患不在災而在煙。有嗜好者四鄉(xiāng)十人而六，城市十人而，吏役兵三種幾乎十人而十矣。人人枯瘠，家家晏起。堂堂晉陽，一派陰慘敗落景象，有如鬼國，何論振作有為，循此不已，殆將不可國矣，如何如何?！?/p>
張之洞注意整頓吏治，一上任便勤考吏屬，振作革弊，劾罷貪縱害民的縣官，獎勵好的官吏，嚴禁鴉片，臚舉人才，編練軍隊，清查倉庫。山西的鐵運銷奉天、上海等地，陸運成本很高，他改由天津出海，海運降低運費，又在產(chǎn)地籌辦冶煉局。他創(chuàng)辦令德堂，也是仿照阮元詁經(jīng)精舍、學海堂的例規(guī)，聘請王軒為主講，楊銳為襄校兼監(jiān)院。這些舉措雖然帶來局部改觀，但張之洞意識到，孱弱的清朝需要“興辦洋務”才能自強。
吳嘯《李提摩太與張之洞的關(guān)系研究》介紹，一日，張之洞在太原府的衙門舊檔案中，發(fā)現(xiàn)了李提摩太給前任山西巡撫曾國荃的提議。其中，有修建鐵路、興辦工業(yè)、開發(fā)礦藏、開辦工廠等各種提議。但曾國荃認為李提摩太的行為是“盜竊中國人的心”而未采納，張之洞對李提摩太的這些提議十分欣賞。時逢李提摩太在山西傳教，刊行《救時要務》等小冊子，并舉辦儀器、車床、縫紉機、單車的展覽和操作表演。張之洞會見了李提摩太，邀請他當顧問，卻被頗有心機的李提摩太拒絕，他認為四處傳教更有利于思想傳播。
李提摩太夫婦在中國
張之洞在與李提摩太的交談中，受到西學的影響，逐漸“西化”，從一名堅定的清流派官員轉(zhuǎn)向了洋務派的重要官員。
可是，正當他在山西籌建洋務局時，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光緒十年（1884），法國在越南猖獗，邊疆告急。張之洞上疏建議戰(zhàn)守，請嚴督滇、桂之戰(zhàn)，急修津廣之防。四月，清廷召張之洞、封勇晉京。張之洞上陳抗法之事，多所謀劃。
據(jù)《張文襄化公全集》記述，張之洞到達廣州后，便加強防務，飭沿海督撫，嚴密防守。六月，法國侵略軍占中國臺灣基隆，張之洞奏請飭吏部主事唐景崧，往會劉永福，合擊法軍。他認為：“援臺惟有急越，請爭越以振全局。又言牽敵以戰(zhàn)越為上策，圖越以用劉為實濟。 ”清廷采納張之洞的建議，加劉永福為提督記名。劉永福率領(lǐng)黑旗軍驍勇善戰(zhàn)，屢創(chuàng)法軍。但由于廣西布政使徐延旭、云南布政使唐烱所率軍隊在抗法戰(zhàn)爭中配合不力，打了敗仗，唐烱軍逃走，使黑旗軍寡不敵眾而遭到失敗。唐、徐被撤職查辦，張之洞因薦徐延旭不當而交部察議。
光緒十一年（1885）正月，法軍侵占中越邊境重鎮(zhèn)鎮(zhèn)南關(guān)（今友誼關(guān)），形勢危急。張之洞奏請調(diào)前任廣西提督馮子材、總兵王孝祺等援桂，駐鎮(zhèn)南關(guān)。70歲的老將馮子材率軍，奮力殊死抵抗，大敗法軍，扭轉(zhuǎn)了整個戰(zhàn)局。法國茹費理內(nèi)閣因此倒臺。但是清廷卻決意乘勝求和，命令前線各軍停戰(zhàn)撤兵。前線將士聞訊，“皆扼腕憤痛”。張之洞接連電奏緩期撤兵，竟遭李鴻章傳旨斥責。
李鴻章肖像照
張之洞比李鴻章小十四歲，當屬晚輩，因為有慈禧撐腰，并不“買賬”。光緒十二年（1886），張之洞在廣州創(chuàng)辦廣雅書局和廣雅書院。廣東原有端溪書院，在肇慶，他聘請梁鼎芬主持端溪書院，后來梁鼎芬率師生來到廣雅書院。張之洞又聘朱一新到廣雅書院主講。當時梁鼎芬因彈劾李鴻章主和而獲罪，朱一新因彈劾太監(jiān)李蓮英而降職。張之洞抵住非議，繼續(xù)延聘他們。
張之洞與李鴻章的矛盾不止于此，中法戰(zhàn)爭后，清流的鼎盛時代一去不復返，張之洞從清流派中跳出，轉(zhuǎn)而學習洋務，成為繼李鴻章等人之后的“洋務殿軍”。李鴻章曾譏誚說：“天下事為之而后難，行之而后知。從前有許多言官，遇事彈糾，放言高論，盛名鼎鼎，后來放了外任，負到實在事責，從前芒角，立時收斂，一言不敢妄發(fā)，迨至升任封疆，則痛恨言官更甚于人。嘗有極力攻訐我之人，而俯首下心，向我求教者?！?/p>
到庚子事變，李鴻章與張之洞因政見不合，以致相互謾罵起來。李主張聯(lián)俄，張主張聯(lián)日，李力持簽訂辛丑條約，張反對簽約。李上奏曰：“毋聽張之洞書生見解?！庇腥藢⒋苏Z傳入張之洞耳中，張大怒道：“我是書生，他是老奸巨猾?！睘榇耍褥坏貌幌略t為二人調(diào)和。
八
漢陽鐵廠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是洋務派的指導思想，也是張之洞的口號，具體體現(xiàn)在修筑鐵路與建工廠這兩件事上?！拌F路為自強第一要端，鐵路不成，他端更無論矣?！薄拔餮蟾粡?，尤根于此?！?/p>
許同莘《張文襄公年譜》記載，光緒十五年（1889），張之洞上奏朝廷，建議修筑一條蘆漢鐵路，自蘆溝橋至漢口，以貫通南北。他認為鐵路之利，以通土貨厚民生為最大，征兵、轉(zhuǎn)餉次之。他提出蘆漢鐵路是“干路之樞紐，枝路之始基，而中國大利之萃也”。朝廷準奏，計劃北段由直隸總督主持，南段由湖廣總督主持，南北分段修筑。
同年八月，張之洞任湖廣總督，上任第一急務是籌建漢陽鐵廠。張之洞辦企業(yè)，也鬧過一些笑話，他電駐英公使薛福成購煉鋼廠機爐，英國梯賽特工廠廠主回答說：“欲辦鋼廠，必先將所有之鐵、石、煤、焦寄廠化驗，然后知煤鐵之質(zhì)地如何，可以煉何種之鋼，即以何樣之爐，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未可冒昧從事。”張之洞夸下?？冢骸耙灾袊?，何所不有，豈必先覓煤鐵而后購機爐？但照英國所用者購辦一分可耳。”英國廠主只得從命。
結(jié)果，機爐設(shè)在漢陽，鐵用大冶的，煤用馬鞍山的。馬鞍山的煤，灰礦并重，不能煉焦，不得已只好從德國購焦炭數(shù)千噸。光緒十六年至二十二年（1890—1896），耗資560萬兩白銀，還沒有煉成鋼。后改用江西萍鄉(xiāng)的煤，制成的鋼太脆易裂。張之洞才知道他所購的機爐采用酸性配置，不能去磷，鋼含磷太多，便易脆裂。于是又向日本借款300萬元，將原來的機爐改用堿性配置的機爐，才制出優(yōu)質(zhì)的馬丁鋼。
漢陽兵工廠全景
漢陽鐵廠是一個鋼鐵聯(lián)合企業(yè)，光緒十九年（1893）建成，包括煉鋼廠、煉鐵廠、鑄鐵廠大小工廠10個、煉爐2座，工人3000，采煤工人1000。這是近代中國第一個大規(guī)模的資本主義機器生產(chǎn)的鋼鐵工業(yè)，而且在亞洲也是首創(chuàng)的最大的鋼鐵廠，日本的鋼廠建設(shè)還比這晚幾年。
張之洞還辦了湖北織布局。光緒十八年（1892）在武昌開車，紗錠3萬枚，布機1000張，工人2000?？棽季质怯?。但是張之洞卻將織布局的盈利去彌補鐵廠、槍炮廠的虧損，使織布局一直處在高利貸的壓迫下，無從發(fā)展。張之洞看到棉紗銷路很廣，便決定開設(shè)兩個紗廠。他致電駐英國公使薛福成向英商訂購機器。光緒二十三年（1897）建成北廠，紗錠5萬多枚，為湖北紡紗局。南廠一直沒有建成，機器停放在上海碼頭任憑風吹雨打，后來張謇領(lǐng)去辦了南通大生紗廠。湖北紡紗局、織布局、繅絲局、制麻局到了光緒二十八年（1902）轉(zhuǎn)租給廣東資本家組織的應昌公司承辦。
張之洞的“西學為用”還體現(xiàn)在教育與強軍，光緒二十年（1894）調(diào)署兩江總督，他在湖北、江蘇兩地創(chuàng)辦和整頓了許多書院和學堂。在湖北，有兩湖書院、經(jīng)心書院，又設(shè)立農(nóng)務學堂、工藝學堂、武備自強學堂、商務學堂等；在江蘇，設(shè)儲才學堂、鐵路學堂、陸軍學堂、水師學堂等。
張之洞也注意訓練軍隊，兩江總督任職期內(nèi)，曾編練過江南自強軍，人數(shù)1萬，地點在徐州，軍官全部用德國人擔任，采用西法操練。光緒二十二年（1896），他回任湖廣總督，將自強軍交給兩江總督劉坤一。
九
與維新派的交際
甲午戰(zhàn)爭失敗后，張之洞上《吁請修備儲才折》，希望朝廷總結(jié)失敗教訓，變法圖治。因此，維新派首領(lǐng)康有為在《公車上書》中稱張之洞“有天下之望”，對這位封疆大吏抱有很大的希望和崇敬。
據(jù)《譚嗣同全集》記載，光緒二十一年（1895）11月，康有為南下到了南京，去拜謁張之洞，受到張之洞的熱情歡迎和接待?？涤袨闇蕚湓谏虾ＴO(shè)強學會，推張之洞為會長，并代張之洞起草《上海強學會序》。張之洞當時答應了。后來上海強學會成立時，請他列名，張復電說：“群才薈集，不煩我，請除名，捐費必寄?！彼詴赓澲说纳矸?，捐款500兩，撥公款1000兩，表示贊同。
漢陽鐵廠紀念牌
上海強學會成員中有汪康年、封勇、黃體芳、屠仁守、黃紹箕，都和張之洞關(guān)系相當密切。但后來他看到慈禧太后采取了行動，逼令光緒帝封閉了北京的強學會和《中外紀聞》，便借口康有為談今文經(jīng)學、主張孔子改制說和他平素的學術(shù)主旨不合，停止捐款。光緒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1896—1897），維新派在上海創(chuàng)刊《時務報》，梁啟超主筆，汪康年為經(jīng)理。張之洞以總督的名義，要湖北全省各州縣購閱《時務報》，捐款千元，給予報紙以經(jīng)濟上的支持。后來，《時務報》發(fā)表了關(guān)于中國應爭取民權(quán)的文章，使張之洞大不高興。他授意屠仁守寫了《辨辟韓書》，批判嚴復的《辟韓》一文，在《時務報》上發(fā)表。張之洞與維新派的分歧不止于此?！稄埼南骞曜V》記載，陳寶箴任湖南巡撫后，湖南掀起了維新運動。他在湖南的新政，包括辦廠、改革教育等，得到張之洞贊同。在張之洞的影響下，陳寶箴也命令全省各州縣書院的學子閱讀《時務報》。湖南成立南學會，創(chuàng)辦《湘學報》《湘報》，張之洞利用政治力量，推銷《湘學報》于湖北各州縣。自第十冊起，《湘學報》刊載了關(guān)于孔子改制和鼓吹民權(quán)思想的文章，這使張之洞大為不滿。光緒二十四年閏三月，張之洞電陳寶箴說《湘學報》議論悖謬，飭局停發(fā)。他還告誡陳寶箴說，這件事“關(guān)系學術(shù)人心，遠近傳播，將為亂階，必宜救正”。對湖南維新運動施加壓力。梁啟超的《飲冰室合集》中，更易看清張之洞在維新中扮演的角色。戊戌變法運動中，張之洞和維新派有較多的聯(lián)系。張之洞曾讓陳寶箴推薦楊銳和劉光第。楊銳是張之洞的弟子和幕僚，起初擔任的職務是文案，負責處理文書。而在光緒二十一年（1895）三月底，楊銳受張之洞的派遣進京。按當時的說法，他成了張之洞的“坐京”?！白奔吹胤焦賳T派駐北京的部下，但不公開，主要任務是搜集政治情報。后來，楊銳、劉光第以四品卿銜任軍機章京，參與要政。
光緒二十四年（1898）四月，張之洞奉調(diào)晉京，因湖北沙市發(fā)生焚燒洋房事件，中途折回。八月，在慈禧太后發(fā)動政變前夕，陳寶箴曾奏請光緒帝速調(diào)張之洞入京“贊助新政”，但未成。不久，慈禧太后發(fā)動戊戌政變，殺害了“六君子”，戊戌變法失敗。張之洞急電挽救得意門生楊銳而未成。
戊戌六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