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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范曾書畫斷想
無患
>《字畫拾遺》
2009.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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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范曾書畫斷想
(2008-08-29 07:08:00)
標簽:
范曾
雜談
范曾
《范仲淹與漁父》
古人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孟子.離婁上》)但在中國古代,有一些名門世家卻人才輩出,綿延久長,有的直至近現(xiàn)代而興旺不衰。這是很有價值的人才學、遺傳學、社會學課題。南通范氏即很有代表性。范氏家族從明末詩人范應龍算起,到范曾為第13代,400年間代有文章高手,詩聲不墜,薪火相傳,成為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個奇觀。范氏家族至今
詩文
興盛,一個重要原因,是家教、詩教的熏陶影響。范曾的先祖可上溯到北宋名臣范仲淹。中國儒家的憂患意識,經(jīng)過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概括表達,成為中華民族所積淀和傳遞下來的一種文化精神,一種足以提升和凈化靈魂的圣人境界。這種精神不僅反映在人的品節(jié)上,也體現(xiàn)在詩歌中,詩歌中有國魂在,有詩靈在,往往挾長風以馳驅(qū),氣勢豪邁。從“窮塞主”范仲淹的“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漁家傲》)到“同光體”大纛范伯子的“生長海門狎江水,腹中泰岱亦崢嶸”(《過泰山詩》),再到十翼范曾的“椽筆應須生彩鳳,長吟自許笑雕蟲”(《六十自壽》),我們感到的是一脈相承的豪壯超邁、奮發(fā)有為。
范曾在總角之年,即習家學,并承傳先祖“先憂后樂”、“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之千載家訓,砥礪品學。先祖的榜樣、家世的影響,也成為一種激勵、推動范曾不斷向上的精神力量。傳統(tǒng)的憂患意識在范曾身上又得到發(fā)展和提升,這就是對人類面臨的生存危機的憂慮與反思,《沙塵,我奉上永恒的詛咒》、《警世鐘》等文章,體現(xiàn)了強烈的人文關(guān)懷精神。“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塵里。”這是范仲淹一首著名的詩。《范仲淹與漁父》,就是這首《江上漁者》詩的內(nèi)涵的生動體現(xiàn)。這是范曾對先祖悲憫情懷的形象闡發(fā),也是對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精神的努力挖掘。
《仿八大塘荷正開圖》、《仿八大魚雀悟談圖》(上)
八大山人
是范曾最為崇拜的一位中國古代畫家。這位明王朝寧獻王的后裔,少年時遭遇家國之不幸,裝聾作啞,剃發(fā)為僧,后雖還俗,但仍過著參禪、問道、崇儒的生活。精神上所受的刺激導致他在行為活動上的失常,在他冷漠中包含著輕狂和不羈。他是中國畫壇上一位光輝燦爛的大畫家,擅水墨花卉禽鳥,筆墨簡括凝煉,極富個性,亦寫山水,意境冷寂,工詩與書法。八大的筆墨,來自八大豐厚的學養(yǎng)、學養(yǎng)的受抑、受抑后的宣泄,不僅有著沖決地獄魔障的心靈的淵源,也有著中國
文人畫
歷史的淵源。范曾用“冷逸”二字概括八大的藝術(shù):“冷”,當然是八大精神對來自社會、人生的感覺,其中成就了八大特立獨行的人格和寂然自守的孤抱;而“逸”則是八大對困境的心靈超越,這正鑄煉了他藝術(shù)上卓爾不群的氣質(zhì)和清峻絕俗的筆墨。這兩者的融合便是八大在美術(shù)史上所創(chuàng)造的不朽符號。(《尊賢畫集.臨〈八大山人畫集〉自序》)
中國藝術(shù)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不拘滯于色相以表現(xiàn)對象的多種關(guān)系,而以簡潔洗練的藝術(shù)形式直透深不可見的心理層次,表現(xiàn)事物的精髓,體現(xiàn)一種本質(zhì)之美。范曾說:“八大山人的畫,簡約至于極致,那是真正的妙悟不在多言,真正的至人無為,大圣不作。八大山人的畫漸漸趨近語言符號的本身;或者換言之,八大山人的畫就是一種符號性的空前偉岸的語言”(《尊賢畫集》P90)??窗舜笊饺说幕B
繪畫
,他幾乎將山石、荷花和魚鳥都用單一的墨色簡化成一種抽象圖式,而只剩下虛實、黑白,用筆相當?shù)仨?,不加修飾,直接呈露素樸之美。在他的作品中似乎看不到他的技巧,而只有整體流動著的強烈的生命意識。他的畫也許并不反映什么美感,而是追求一種生機勃勃的趣味。他的繪畫的創(chuàng)造意識要超過他的造型意向。這就形成了他的境界,即簡易平淡中蘊含的生命的脈動,是一種天真爛漫、純凈澄寂的氣象。范曾以藝術(shù)家的敏銳,意識到了八大的更深刻的意義:他的藝術(shù)成就所帶有的預言性,
中國繪畫
不僅沒有消亡之虞,相反,將作為中國文化最精華的部分,在世界文化史上起到重要的作用。
范曾認為,中國至高的筆墨,即使離開了表現(xiàn)對象,仍具獨立之審美價值,聚之燦然為象,離之燦然為筆墨。試看八大之畫,兩棵秋風中搖曳的石榴,一只伏地待哺的小雛,幾朵寒冬待發(fā)的梅花,一張獨立夏塘的荷葉,真是妙悟者不在多言。每一筆、每一點除去狀物寫神而外,其自身的深閎內(nèi)美,亦令人嘆絕。究其緣由,最根本的還是八大運用空白的高妙。中國畫有“計白當黑”說,謂畫面空白處亦不可不計,空白處也是文章所在。雖筆墨未到,而整體畫面結(jié)構(gòu)、黑白之間則相互依存。疏至極則為白,密至極則為黑。八大的成功,不僅在于“計白當黑”,更在于“知白守黑” (《尊賢畫集?知白守黑》)。八大的這些繪畫特點,我們在范曾的《仿八大塘荷正開圖》、《仿八大魚雀悟談圖》中都可體味出來。
《仿八大塘荷正開圖》、《仿八大魚雀悟談圖》(下)
范曾喜歡臨摹八大山人的畫。他體會到,要掌握八大的繪畫語言,就要按《莊子》一書中的兩句話來做:一是“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莊子?人間世》),即必須視八大為異代知己,有天上人間的對話,這樣摹畫外形便必以內(nèi)心交融為前提,到揮灑自如中得其神韻;二是“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 (《莊子?人間世》),嬰兒是樸,是無極,是宇宙本初,必須與八大山人攜手游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在攖寧之境中忘懷得失(《尊賢畫集?臨〈八大山人畫集〉自序》)。因此范曾臨八大的畫,就不是簡單的模仿與復制,而是“仿”在立意,“仿”在對空間的處理。他心中有一個活著的八大,他在與八大交流,是對八大繪畫語言的摸索與掌握,在揮灑自如中得其神韻,這也是感悟中的再創(chuàng)造。正如他所說的“憑虛馭風,然后得八大山人神”。(《尊賢畫集》P120)他的摹品不似八大,卻似山大,在似與不似之間,這就是范曾所理解的八大。對《仿八大塘荷正開圖》、《仿八大魚雀悟談圖》兩幅作品,亦應如此看待。
范曾服贗八大、贊美八大、鉆研八大,并不是說除八大外他再目無余子。其實無論古人或今人,凡是在繪畫上卓成一家、有重要貢獻的,他都抱有敬意,對許多人進行了認真的研究。例如,他認為
蔣兆和
先生偉大之處在于其很了解西方素描的精髓是什么。蔣先生要求學生在三維空間里多角度地觀察對象,對結(jié)構(gòu)要有整體把握,他對細節(jié)非常重視,包括皺眉肌的微妙變化,甚至對眼黑的把握都要反復觀察推敲。范曾認為這對他嚴格地掌握造型能力起了非常重要的教導作用?,F(xiàn)代國畫人物,他以為有三位大師切不可忘,即徐悲鴻、蔣兆和、李斛,而其中蔣兆和先生對中國人物畫教學法系統(tǒng)之樹建,功勞最著。范曾很推崇李可染先生,說他的書畫用筆看似遲緩,但將他的作品張之素壁,那線條的渾厚勁拔,真如金剛杵般百折不屈。他對李苦禪、
潘天壽
兩位書畫大師的作品進行比較研究,認為近世畫家,從風格的符號意義上來講,潘天壽略勝李苦禪;而從筆墨線條的蘊籍、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來說,李苦禪有過于潘天壽。他說,當你觀賞李苦禪和潘天壽的作品時,前者使你更貼近宇宙本體,而后者則使你更驚嘆用筆構(gòu)圖,這是這兩位花鳥大師的甲乙之辨。他把潘天壽比作華山,華山雖險而險并非中國畫的最高境界;把李苦禪比作泰山,泰山雍容豐厚不愧為五岳之尊(《
中國當代藝術(shù)家
談藝家.范曾.范曾談藝錄》)。對兩位大師的比較可能見仁見智,但范曾的鉆研精神則于此可見一斑。也正由于有了這種廣泛吸收的鉆研精神,他才能胸懷闊大,見識超卓,境界高遠。
《八大石濤悟談圖》
石濤是中國繪畫史上屈指可數(shù)的偉大人物之一。他以破陳法而著稱,卓犖超倫,與時殊趣。他擅長
山水畫
和花卉畫,筆墨奔放,不落窠臼,兼工書、詩和印,并精于園林疊石。石濤的繪畫理論成就在清代可推為第一,《畫語錄》里充滿了變革精神和自我意識。他的“一畫”說體現(xiàn)了作者與客觀對象及創(chuàng)新與法變的關(guān)系。他大膽地強調(diào)“有法必有化”,“化”就是“我用我法”,變法須“了法”,而學習古法是為了“借古開今”,筆墨之法來自于“蒙養(yǎng)”生活,應“搜盡奇峰打草稿”,達到物我渾融為一,“終歸之于大滌”(石濤曾自號“大滌子”)。范曾贊之曰:“我愛石濤畫,萬象總渾淪。我悟石濤論,一畫得天真。我羨石濤法,無法貴者魂。”(《范曾詩稿.於黃山讀石濤
畫冊
》)
石濤和八大同是“勝國天潢”,明宗室的王孫,且同列于“清初四僧”,又同是畫壇開宗立派的藝術(shù)大師。他們一個在南昌,一個在揚州,兩地相距甚遠,但相類的生活遭遇和相近的藝術(shù)追求,將他們倆人的心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石濤認定八大“書法畫法前人前”(《大滌堂圖》題詩),八大則推重石濤“無法而法,乃為至法”的美學主張。他們二人都是不受“南北宗”說的約束,具有注重創(chuàng)新、注重個性發(fā)揮的藝術(shù)格調(diào),可以說已具備了近現(xiàn)代繪畫意識的萌芽,因而給予后世畫家以極大的啟迪。
對于八大與石濤是否見過面,且置而不論。范曾作此畫未必肯定他們見過面,或者說在靈魂上是應該見面的?!栋舜笫瘽蛘剤D》,兩人坐在一塊巨石上,一個言說,一個聆聽,神態(tài)安詳,畫面看似平淡,但其中蘊含著的歷史滄桑、個人遭際,則是驚心動魄、十分豐富的,同時也體現(xiàn)了他們在生活上互相關(guān)心、創(chuàng)作上互相支持和藝術(shù)風格上相互推重的交往特色。
《
達摩
神悟》
范曾繪制佛教高僧大德像,始自上世紀80年代初。他為家鄉(xiāng)南通廣教寺創(chuàng)繪18高僧像,神完氣足,栩栩如生,引起轟動。這18位都是佛教界的代表人物,但范曾似對菩提達摩情有獨鐘,爾后多次畫過。達摩為南印度人,被尊為“西天”禪宗28世祖和東土禪宗初祖。傳說他曾在嵩山少林寺面壁打坐9年,其堅忍精神為世所共仰。中國歷史上有不少高僧,舍身求法,義無反顧,
魯迅
把他們也列入“中國的脊梁”一類。他們追求真理的精神,險夷不變的堅定信念,于今天亦有意義。
范曾對達摩的關(guān)注,是否與他對禪宗的重視有關(guān)呢?禪宗與藝術(shù)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禪的本意就是沉思,而禪宗的完全轉(zhuǎn)向內(nèi)心體驗與感覺的思維方式,與士大夫追求適意自然的人生哲學、幽深清遠的審美情趣相融合,促成了中國式的藝術(shù)思維方式的產(chǎn)生,其特征就是非理性的直覺體驗、瞬間的不可喻的頓悟、自然含蓄、模糊朦朧的表達等。八大山人于禪學多有收獲,被許為“禪林拔萃之器”,在他的所有創(chuàng)作中無不顯示出他所受的禪宗美學的影響。范曾說:“潑墨簡筆描之難,在于它和禪宗一樣重心悟而難言說。在技法上的‘妙悟者不在多言’也與禪理相通。” (《尊賢畫集》P102)
范曾的一些繪畫,未有題目,僅有“十翼神來”、“十翼神往”、“十翼神想”等題寫。“神來”、“神想”,謂藝術(shù)家的靈感不期而來,猶如天神所授。這與禪宗的“頓悟”亦有關(guān)系。禪宗以對空靈澄澈的“本心”的體驗為中心,形成其思維方式的一個特征是瞬間的頓悟,從物我交融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追求一種心靈的虛明澄靜的喜悅與解脫。禪宗與藝術(shù)之間的聯(lián)系,主要在表現(xiàn)人的性靈方面。中國藝術(shù)的意境,是在最深刻的心源和造化相接觸的一瞬間的領(lǐng)悟與震蕩中誕生的。對于處在悟境中的藝術(shù)家來說,心靈所具有的爆發(fā)性、震驚性、迅猛性等都包含在開悟或頓悟的一瞬間。此時的藝術(shù)家的技巧與他所表現(xiàn)的對象之間沒有任何介質(zhì)上的阻隔,剎那間超越一切時空、物我、因果,猶如電石火花,稍縱即逝。這就有了神來之筆,就使作品的意境和技法奇妙絕倫。這么來看《達摩神悟》,不啻是畫家范曾的夫子自道。
《周耶蝶耶圖》
莊子作為戰(zhàn)國時代道家學派重要的思想家,與老子一樣,在總體上是否定文藝及其社會功用的,但他的文藝思想對中國古代文藝民族特色的形成卻起了很大作用。聞一多說過:“中國人的文化上永遠留著莊子的
烙印
。”(《古典新義.莊子》)老、莊的哲學和美學影響也是世界性的。如果說儒家文藝思想重在闡述文藝的外部規(guī)律,即文藝和政治的關(guān)系、文藝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文藝的社會功用等方面;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文藝思想則偏于探討文藝的內(nèi)部規(guī)律,即審美理想、創(chuàng)作構(gòu)思、藝術(shù)風格等方面。莊子把“本體論”的哲學思想引入文藝思想的領(lǐng)域,對文藝本身加以研究。莊子認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莊子.知北游》),天地是自然、樸素、無為的,“大美”只能從這種存在形態(tài)中去求得;審美主體需虛靜無為,才能真正認識和把握這種美。在崇尚自然,反對人工美,尤其是反對人工雕琢的審美理想是莊子文藝思想的一個特點。20世紀90年代之后,范曾的藝術(shù)思想由儒而莊。他寫了大量的研究老、莊的文章,極力推崇莊子,認為尤其對于中國的詩歌和繪畫,莊子是應供奉于民族藝術(shù)大廈的毫無愧色的神祗和教主。他認為,莊子的美學思想是徹底的真和樸。莊子反對一切矯情、偽詐、虛假的藝術(shù),因其違背了自然的真性和本性。莊子希翼于藝術(shù)的是那種道法自然的境界。因此,美在于回歸宇宙之大德,完美在于回歸天然的情性和本根,在于內(nèi)省的美妙體悟。他說,當我每趨向莊子一步,我的心胸就接近自然,就有對自己本真生命的發(fā)現(xiàn)。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從役于物象逐步走向性靈的探求,而在手法上也日甚一日地走向簡略(《抱沖齋藝史叢談.世界、美、我的藝術(shù)》)。
《周耶蝶耶圖》,反映的是莊子的“蝴蝶夢”這一千古傳頌的典故。夢里的莊周以為自己是個蝴蝶,不知還有莊周的存在,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莊周,不知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呢?夢是人的欲望的想象性實現(xiàn),是人的理想追求的烏托邦?,F(xiàn)實的實在性、永恒性和夢境的虛幻性、多變性,使一般人很容易區(qū)分夢與覺。莊子在此不是故意混淆兩者的界限,他只是企圖在理論上達到一個齊物我的境界。這與其說是一種哲學的玄想,還不如說是一種美學的遐想。中國古代的文論和畫論,首先關(guān)注并強調(diào)的是藝術(shù)家主觀情懷和客觀世界的統(tǒng)一,及至徹底的融合,這種統(tǒng)一和融合,不就是莊子夢蝶式的人的物化和物的人化嗎?
《鐘馗策驥圖》
鐘馗為中國民間傳說中驅(qū)妖逐邪之神。鐘馗的由來有多種說法。一說
唐玄宗
于病中夢見一大鬼捉一小鬼啖之,玄宗問之,自稱名鐘馗,生前曾應武舉未中,死后托夢決心消滅天下妖孽。玄宗醒后,命畫工吳道子繪成圖像(沈括《夢溪筆談》)。破帽、藍袍,眇一目,左手捉鬼,右手鬼眼。舊俗端午多懸鐘馗之像(五代時懸于除夕),謂能打鬼和驅(qū)除邪祟。鐘馗是一個從歷代巨擘大師到民間畫工都喜愛描繪的古老題材,五代黃筌、宋代石恪、元代龔開、明代戴進,清代則更多,有顧見龍、金農(nóng)、華、羅聘、黃慎、李、任頤、趙之謙等,都是畫鐘馗的高手,特別是指畫家
高其佩
以畫鐘馗最為有名,據(jù)說他每年端午節(jié)都要畫鐘馗,傳世的鐘馗畫有幾十幅之多。
范曾從1977年春節(jié)在人民大會堂即席揮毫作出第一幅《鐘馗凝視圖》起,畫鐘馗已有30年歷史。他的威風凜然、精光四射的鐘馗形象已廣為世人所喜愛,他本人最初也因鐘馗而聲名雀起。歷代畫鐘馗者甚多,對于一個嚴肅的且富有藝術(shù)創(chuàng)造激情的畫家來說,自然不會陳陳相因,而必須有所突破、有所超越。范曾成功了。他用自己擅長的潑墨去畫鐘馗,又對這一傳統(tǒng)題材作了獨具匠心的藝術(shù)改造,即不去刻畫鐘馗將小鬼“刳目而啖之”的可怖,而著力表現(xiàn)其“內(nèi)圣外王”的人文內(nèi)涵,于是鐘馗不再是兇惡駭人的“鬼”,而是有血有肉、有愛有憎的“人”,既端莊威嚴又可敬可親。鐘馗坐騎的畫法也大異前賢。近世畫馬,徐悲鴻為第一。范曾也愛畫馬,但他知道,若步徐氏后塵,則永遠瞠目。于是另辟蹊徑,仗著自己堅實的
線描
功力,以勾勒之法寫白馬,一匹昂首前視、神采飛揚、奮蹄逸塵的神駿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與雙目炯炯、一襲紅袍的鐘馗渾然一體,令人神往。在《鐘馗策驥圖》中,人們對此會有更深的體會。鐘馗成為范曾藝術(shù)世界中的一個重要符號,給了他恒久的藝術(shù)生命。
《靈運歌嘯圖》
詩歌是文學體裁之一,但在各種文學樣式中,詩歌出現(xiàn)最早。它按照一定的音節(jié)、聲調(diào)和韻律的要求,用凝練的語言、充沛的情感、豐富的想象,高度集中地表現(xiàn)社會生活與人的精神世界。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詩歌有著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遺產(chǎn)。詩歌是感情不可遏止的抒發(fā)。“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詠)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詩序》)“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白居易《讀李杜詩集,因題卷后》)南通范氏家族13代擅長詩文,至今不衰,是中國詩歌傳統(tǒng)富有活力、綿延不絕的有力證明。范曾為自己的家族感到驕傲,也在這個深厚的文化積淀中受到熏染,詩情澎湃,吟詠不絕,堪稱當代詩壇大家。他各體兼擅,多為近體律、絕,精于煉字又重于審音,氣勢豪壯,風調(diào)高華。
“詩是吾家事”(杜甫《宗武生日》)。正是由于對詩的癡迷,范曾對中國古代的偉大詩人如
屈原
、李白、陶潛、杜甫、蘇東坡等,或圖其像,或和其詩,善自攝取,以滋養(yǎng)自己。因此他對謝靈運的贊美就不奇怪了。但謝靈運是個復雜的人。他是東晉名將謝玄的侄子,18歲就襲封康樂公。他才氣過人,卻熱衷政治權(quán)勢,且性奢豪、狂燥、殘暴,最后還謀反。宋文帝饒了他一次,還想謀反,終于被殺。他因為政治欲望不能實現(xiàn),“常懷憤憤”,抑郁不平,于是放情山水,游玩享樂,“所至輒為詩詠以致其意”(《宋書.謝靈運傳》),以他的文學素養(yǎng)和藝術(shù)技巧,刻畫山水風光之美,開創(chuàng)了山水詩這一新的流派,在文學史上有重要貢獻。謝靈運對自然景物觀察很仔細,善于熔鑄辭匯,傳神入微,不乏刻畫工細,色澤明麗、語言警新的寫景佳句。“池塘生春草”,就被元遺山贊為“萬古千秋五字新”(《論詩.二十九》)。李白用“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春夜宴諸從弟桃李園序》)表達對他的敬意。
在謝靈運的被殘暴、貪欲、奢靡所充塞的黑暗心靈里,有沒有一方光明的凈土?有的。這就是人的復雜性。謝靈運在現(xiàn)實中的懷才不遇和社會上下對他排斥,大體都是自己性格使然,怪不得人的,可以說“不遇于今”;然而他心靈必須尋找寄托,他從古人的典籍中找到自我,心靈得到慰藉,這就叫“必得于古”。只有大自然的懷抱可以容納這個為社會所不容的怪胎。而當謝靈運的天才與大自然融化的時候,那優(yōu)美的詩篇便誕生了?;谶@樣的認識,范曾在《靈運歌嘯圖》中畫出了一個自己心靈中理想化的謝靈運,那不是“性奢豪、車服鮮麗”的令人憎惡的謝靈運,而是與李太白、元遺山一起,為人們追回另一個謝靈運,一個“寂寞”的謝靈運,一個“不遇于今,必得于古”的謝靈運。我們應該具有像大自然一樣寬闊的懷抱接納他。畫中的謝靈運正舉著雙手,向大自然召喚,他得到了回應,這應是山林詩歌源頭的空谷足音(《抱沖齋藝史叢談.騷魂千秋》)。
《柏拉圖像》
柏拉圖,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是蘇格拉底的弟子,亞里士多德的老師。他于公元前387年在雅典創(chuàng)辦學園,收徒講學,逐步建立起歐洲哲學史上第一個龐大的客觀唯心主義體系,其中心是理念論。在美學上,他認為美是真也是善,純粹的美是理念,絕對不能為藝術(shù)所表現(xiàn);現(xiàn)實事物是理念的“摹本”,“模仿”現(xiàn)實事物的藝術(shù)作品是“摹本的摹本”。在《柏拉圖像》中,如霜的須發(fā),明凈的額頭,如秋水般澄靜的雙目,如幽谷般深邃的表情,握在一起的雙手,簡潔的衣褶,畫面充滿一種靜穆,造型卻堅如磐石,我們似乎看到一座智慧的高山。
我們發(fā)現(xiàn),范曾曾為相當一批名人畫過像,都是古今中外著名的科學家、哲學家、藝術(shù)家、文學家以及政治家,僅國外的就有海德格爾、愛因斯坦、馬克?吐溫、邱吉爾、柏拉圖等等。這些人都對歷史作過貢獻或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是范曾所景仰的“大丈夫”,反映了他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和向往的精神境界。
范曾于中國繪畫諸領(lǐng)域皆有非凡的造詣,但更為人所熟悉并稱道的,則是他的人物畫,尤以潑墨人物畫而享譽畫壇。范曾年輕時對唐宋人物線畫作過長期研究和摹寫,人物線條的純“寫”狀態(tài),已達到極高的境界,這一功力在他為魯迅小說所繪制的插圖及《八仙圖》等作品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由于有了這種積累和準備,大約在世紀之交,范曾的畫風丕變,一種元氣淋漓的潑墨
寫意
人物畫出現(xiàn)了。這是一個充滿悟性、靈氣并富于文學和哲學意味的畫種。這種畫純以筆墨縱橫揮灑的表現(xiàn)手段,把文人畫筆墨的精神發(fā)揮到極致,可看作文人畫在當代的發(fā)展,也可看作文人畫在人物領(lǐng)域里的完善。達摩、謝靈運、鐘馗等畫像,都是他的潑墨寫意杰作。范曾從實踐到理論進行認真的探索,他體會到,一幅潑墨寫意,需要風發(fā)的意氣、彌滿的精力、恰到好處的筆墨,加上畫家彼時彼地落筆成章、即興神馳的狀態(tài),即需要學問、功力、識見、修養(yǎng)、天分等,它不在競毫末之奇崛,而在逐意韻之深邃,因此一幅潑墨成功的畫往往就在兔起鶻落的瞬間,“筆才一二,象已應焉”。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潑墨畫,可能是同樣的人物或題材,但每幅畫卻有著自己即時性的感發(fā),都是特定情緒的產(chǎn)物,因此它們便有了各自獨特的、不可替代的審美價值。
《炎黃賦》
范曾也是一個文章高手。他擅于運用多種不同的文體來寫作,有立論精審、燭幽抉隱的藝術(shù)專著,有言談微中、短小精悍的序跋,有情采芬芳、筆致簡凈的散文,有揮灑自如、耐人咀嚼的藝術(shù)隨筆,還有激情高縱、議論風生的演說等。他的這些文章,體裁不同,內(nèi)容亦有異,但有兩個共同之處:一是典雅,用詞講究,文采贍富,體現(xiàn)了漢語言文字之美,反映了作者的修養(yǎng)與根基;二是銳利,觀點鮮明,鋒芒畢露,常有咄咄逼人之感。
比較而言,多數(shù)讀者印象深的,恐怕還是范曾的賦體散文。賦體散文當然與“賦”有關(guān)。賦為我國古代文學中一特殊體裁,到漢代形成一種特定的體制,講究文采、韻節(jié),又有汪洋恣肆的創(chuàng)作特點,兼具詩歌與散文的性質(zhì),在當時頗為盛行。以后或向駢文方向發(fā)展,或進一步散文化,接近于散文的為“文賦”,接近于駢文的為“駢賦”、“律賦”。辭賦藝術(shù)在本體上誕育于先秦詩歌,并在兩千年發(fā)展中始終存在著交叉變復現(xiàn)象。有意思的是,到了“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賦文學又以其藝術(shù)功能、審美特征滲融于新詩(含散文詩)的建構(gòu),恰恰形成了一個藝術(shù)的歷史大循環(huán)。范曾認為,中國歷來文章的大手筆,決不放棄駢儷排比對仗,不放棄鋪陳賦興縱橫的妙用,這種美文的傳統(tǒng)不惟和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也和中國的文字特質(zhì)相關(guān)聯(lián)(《范曾散文三十三篇?駢賦發(fā)微(外一篇)》)。“賦”這種文體在他手里形成了一種新的形式、新的風格,就是賦體散文。《莽神州賦》、《水泊梁山記》等,金聲玉振,膾炙人口。他認為,賦體散文的風神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有“勢”,即要有充沛六合的博大氣象,有高屋建瓴的氣勢;二是有“骨”,即立意高,識見深,有骨才能立起來;三是有“文”,有文藻華彩,有排比駢儷。
《炎黃賦》是范曾2006年冬的新作。河南鄭州在黃河之濱修建了人文初祖炎黃二帝壇,并塑造炎黃二帝之像,范曾應邀為此作賦?;厮菸迩晡拿髟戳鳎劢袢諊\之隆興,赤子情殷,墨妙筆精,詞旨宏大,氣雄力厚。我們于此既能欣賞他的獨具一格的
書法藝術(shù)
,同時也可品味他的思想、巧構(gòu)、才情,體會蘊含其中的“勢”、“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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