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一詞,令人聞之敬畏。
俠指武藝高強、替天行道之勇士;客乃四海為家、浪跡天涯之游子。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再傳弟子韓兆琦總結《史記》的抒情性時說:“司馬遷的筆端時常流露著一種憤激之情,一種沉郁之氣。”懷著這種深情,司馬遷在《史記》中寫下《刺客列傳》篇章。“刺客”的名聲似乎并非“正能量”,然而在這位西漢太史令筆下,刺客和俠客同出一源。他贊賞的“刺客”其實就是具有高尚人格的“俠客”。以“俠客”之身去行刺客之事,“盡人事以聽天命”(清·李汝珍《鏡花緣》),事情成敗難以預測、重要的是他們在事件中所展現(xiàn)的人格。
《史記·刺客列傳》中記載了春秋到戰(zhàn)國時期的五位刺客:魯國的曹沫(即與魯莊公論戰(zhàn)的曹劌),吳國的專諸,晉國的豫讓,齊國的聶政,衛(wèi)國的荊軻。然而司馬遷不該忽視了一個高級刺客,他就是燕國與荊軻密不可分的生死之交高漸離。而在《史記·留侯世家》中,司馬遷又專門捧出了另一位也曾經(jīng)是刺客的“漢初三杰”之一張良。他們三人的共同行刺對象,都是殘暴不仁的秦始皇,而且都是出于“國之大義”。
戰(zhàn)國晚期,戰(zhàn)國七雄的局面發(fā)生根本變化,雄踞西部的秦國已成下山之虎。燕國的王位傳到喜王時,在秦國當人質的太子丹逃回燕國。當太子丹看到兒時好友秦王嬴政翻臉不認人,燕國已經(jīng)難逃亡國的命運,由此心生刻骨仇恨。常言道:“時勢造英雄”。但是在一個封建獨裁的時代,真理卻總是被歷史所顛倒,這句話變成為“小人造時勢”。因此詩圣杜甫做出了一個總結:“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個人的痛苦遭遇,國家的垂亡命運,時刻煎熬著太子丹的心。燕國若與強大的秦國正面交鋒,無異于以卵擊石,惟一的辦法就是選用刺客除掉嬴政,使秦國群龍無首,不戰(zhàn)而敗。
太子丹招賢納士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有一大批俠勇之人聚集到他的門下。其中三個最為出色的人:夏扶、宋意和秦舞陽。后來又來了一個從秦國逃亡出來的將軍樊于期。太子丹招降納叛的大動作,令其老師鞠武感到不能坐視不管了,在他的推薦下,一個叫田光的俠客出現(xiàn)了。但這位“俠客”竟是個老態(tài)龍鐘、一步一搖之人,不過太子丹依然恭敬有加,將他讓到上座。老朽的田光邁不動腿去蹬“上座”的臺階,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坐上去的,令旁觀官宦們竊笑私議。
太子丹屏去左右后,向田光說明用意,并按其意把夏扶、宋意、秦舞陽請出來相見敘禮,隨后退下。田光看過三人面相,認為皆不能委以重任,遂向太子丹推舉一個體烈骨壯、喜怒不形于色的的神勇之人。于是戰(zhàn)國時期最著名的俠客荊軻就登上了歷史舞臺,他給后人留下了慷慨悲歌的燕趙精神之魂。
荊軻祖先是齊國人,后遷衛(wèi)國。他好讀書,博聞強記,性格不拘小節(jié)。當他游歷至燕國時,認識了擅長擊“筑”的高漸離以及一位屠狗者,荊軻與他們十分相契,終日飲酒于市,喝到高興處,高漸離擊筑,荊軻唱歌,又哭又笑。友誼達到了忘我的崇高境界,詩化的人生享受。
前輩俠客田光找到荊軻,告訴他對太子丹的推薦,少言寡語的荊軻只說了三個字:“謹奉教?!痹谕瓿闪耸姑?,為避免太子丹對其泄密的疑慮,田光抽劍自刎而死,以自己的生命實踐和證實了俠士的行為準則。當荊軻見到太子丹,告知田光囑托以及以自刎表示踐諾時,使太子丹萬分驚愕,竟跪下以膝走到荊軻面前,痛哭流泣地懺悔自己失言。
在太子丹的苦苦懇求和殷勤招待下,荊軻為義所動,最終欣然應允。荊軻要刺秦王,必需敬獻厚禮,方可獲得秦王的信任,進而接近他以行刺。而最大厚禮則是秦將樊于期的頭與督亢(燕國的“糧倉”之地)地圖。太子丹不吝惜督亢的肥腴之地,卻不忍心殺死樊于期。荊軻親自造訪樊于期的館驛,向他說出刺秦必要君之頭顱,樊于期不愧是蓋世英雄,當即授首,自刎身亡。太子丹趕到樊館,痛哭失聲,用木匣裝盛了樊于期的首級,以待荊軻上路。
太子丹早以百金為荊軻購置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并用劇毒的藥水浸泡多日,又遣荊軻并不滿意的秦舞陽為副使。他草就國書,交給荊軻,在易水河邊為荊軻餞行,等在路邊的高漸離為他擊筑送行。高漸離的筑曲調由哀婉到高昂,在音樂之中,荊軻引吭高歌,唱出了那首千古傳誦的俠客之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唱罷,荊軻與秦舞陽跳上車子,揚鞭策馬,頭也不回地向著秦國的方向疾馳。太子丹登上高臺,目送荊軻的車乘在遠遠的地平線上與茫茫的天際融為一體。遙想當時的悲壯情景,唐詩人駱賓王在《于易水送人一絕》詩中嘆曰:
此地別燕丹,壯士發(fā)沖冠。
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公元前220年,到達秦國的荊軻很快得到嬴政的召見,在莊嚴肅穆的秦宮殿堂上,初見世面的秦舞陽開始發(fā)怵了。聽宣之后,當荊軻捧著裝樊于期首級的木匣,秦舞陽捧著督亢地圖,一步步沿階而上時,秦舞陽感到恐懼,面色變得慘白。嬴政只允許荊軻一人上殿,荊軻先把木匣呈上,在嬴政面前打開,又走回去從秦舞陽手里接過地圖,再次來到嬴政身邊。但秦舞陽已被內侍叱責著趕下臺階,荊軻還沒有開始行動便失去了必不可少的助手。可惜復可嘆——如果秦舞陽是一個與荊軻相匹配的俠者,在兩個人的轄制下,荊軻定可刀起頭落。而統(tǒng)一中國的人就可能是太子丹或者是楚始皇、齊始皇了。
荊軻把地圖交到嬴政的手里,嬴政展開圖紙,于是“圖窮匕見”,荊軻用左手一把拽住秦王的袖子,另一支手抓起匕首直刺嬴政胸膛。嬴政大驚,起身便走,袖子立時撕斷。身高八尺的嬴政,一步撞翻了屏風,超越而過,繞著殿內的柱子疾步奔逃,荊軻在后緊追不放。在大臣們提醒下,嬴政拔出了那柄名叫“鹿盧”的佩劍,反身回來與荊軻格斗。以長劍對付匕首,嬴政當即砍斷荊軻的一條大腿骨,荊軻倒地,于是用匕首投擲嬴政,被嬴政躲過,匕首刺入銅柱。荊軻倚柱而立,笑罵嬴政說:“大事之所以沒能成功,是因為我想活捉你,迫使你訂立歸還諸侯們土地的契約回報太子。”這時荊軻被沖上前的侍衛(wèi)們殺死。
秦滅六國,太子丹先于燕亡而屈死。高漸離則逃命于宋城,隱居在一個人家做工,但作為擊筑能手,每當聽到主人堂上有人擊筑不當,就會品評一二。主人發(fā)現(xiàn)其才能后就叫他到堂前表演,結果滿座賓客極為震驚,眼前明明是一位高級擊筑藝術家。高漸離名聲鵲起,擊筑悲歌使全城人落淚。
此事傳到秦始皇耳中,遂將其招募到皇宮中表演。但秦始皇了解荊軻和他的關系,為萬無一失,就將高漸離的眼睛熏瞎了,才讓他進行表演。幾次表演后使高漸離漸漸地接近了秦始皇,一次他把鉛放進筑中,進宮擊筑靠近時,舉筑撞擊秦始皇,想為荊軻和萬千燕國百姓報仇,然而卻以失敗告終。秦始皇就殺了高漸離,但他自知造孽太多,從此終身不敢接近原先六國的遺老遺少。
登基稱為始皇后的嬴政,更加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招致天怒人怨,全民共憤。這時候有一個韓國遺少張良做出了一個“俠客”的決定,他決心刺殺秦始皇。
張良,字子房,史稱留侯,相傳為成父(今河南郟縣)人。張良的祖上是戰(zhàn)國末期的韓國貴族,祖父和父親都曾幾度任韓國的宰相。秦亡韓后,使張良一家從顯貴的地位一落千丈,國破之仇,家敗之恨,時時激勵著青年張良報仇雪恥、滅秦復韓的雄心。
張良散盡家資,找到一個大力士,為他打制一只重達一百二十斤的大鐵錘,然后四處打探秦始皇東巡行蹤。公元前218年,秦始皇第三次巡游,出函谷,過洛陽,要經(jīng)過陽武縣博浪沙(今河南省原陽縣東郊)。博浪沙的地理位置優(yōu)越,路面沙丘起伏,秦始皇的車隊必定減速行進;而且此地北臨黃河,南是官渡河,蘆葦叢生,便于逃跑,張良就將埋伏地選擇在此。
按照君臣車輦規(guī)定,天子六駕,即秦始皇所乘車輦由六匹馬拉車,其他大臣四匹馬拉車,刺殺目標自然是六駕馬車。然而沒想到狡黠的秦始皇為保安全,準備了多輛六匹馬拉的副車。當秦始皇的車隊前呼后擁地到了博浪沙,張良睜大眼睛仔細地看,看到第三輛華麗的六駕馬車,以為肯定是秦始皇的車,就叮囑大力士砸這一輛。車隊越走越近,張良朝大力士點頭示意,大力士立即掄起大錘,準確地砸中這輛車。只聽見里面一聲慘叫,秦始皇車隊大亂。張良和大力士乘亂迅即逃跑,他們不敢在陽武縣停留,快馬加鞭來到遠地一家客店住下。
第二天中午二人到前廳吃飯,當然要美美慶賀一番。這時酒客們都在紛紛議論博浪沙之襲一事,猜測皇帝遇難了。但正當張良和大力士碰杯慶賀之際,一個酒客進店報告最新消息:皇帝雖然遇襲卻大難不死,大鐵椎砸中的不是皇帝坐的那輛車,而是一模一樣的另一輛車。
張良和大力士面面相覷,胡亂吃了點飯,張良給了大力士一筆錢,就此分手告別。雖然刺殺未遂,但被懸榜通緝,張良不得不隱姓埋名,逃匿于下邳(今江蘇睢寧)。多少年后,大詩人李白尋訪先賢故跡來到下邳圯橋,寫下了一首懷古之作《經(jīng)下邳圯橋懷張子房》:
子房未虎嘯,破產(chǎn)不為家。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報韓雖不成,天地皆振動。潛匿游下邳, 豈曰非智勇?我來圯橋上,懷古飲英風。唯見碧流水,曾無黃石公。嘆息此人去 , 蕭條徐泗空。
張良的幸運,正在于他遇到了一個“伯樂”,這個“伯樂”就是傳說中的神秘老人黃石公。張良遇到黃石公的地點,就是李白特去尋訪的下邳圯橋,不言而喻,張良是從圯橋出發(fā)進入了角逐天下的群雄行列之中。
自古燕趙多壯士,中原俠客天下名。
大江東逝二千年,俠風南漸進紹興。
在先秦之后的二千年中,頻繁地改朝換代,極少的明君和大多數(shù)昏君輪流坐莊,即使表面的燈紅酒綠依然掩蓋不住大墻后的悲慘衰敗。但是在這二千年中卻沒有俠客的動靜,俠風的吹動,也許因為儒禮熏陶、法制強化的結果,而一次次行刺無果,一個個俠客犧牲,也使后人缺失勇氣,不敢再貿然蹚水。然而到了晚晴,形勢發(fā)生劇變:甲午戰(zhàn)爭的慘痛記憶,戊戌政變的難忘悲劇,八國聯(lián)軍的侵華罪行,慈禧太后的惡貫滿盈……不推翻這個腐朽沒落的大清王朝,中國只能走向亡國之路。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變法無望,吶喊何用?在一個22歲的年輕人眼里,這統(tǒng)統(tǒng)不過是書生意氣、文人行為,倘真要以排滿反清為已任,就得來實的。什么是“實”的,他認為慈禧太后是一切的禍根,一心想除之而后快。想來想去,想起了漢初三杰之一的張良。博浪沙椎擊盡管未遂,卻留下千古英名。
于是,這個名叫陶成章的紹興人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走魯入燕,乘八國聯(lián)軍侵入北京之亂,密謀在頤和園暗殺慈禧太后。一位區(qū)區(qū)塾師居然有如此俠膽雄風,只是最后由于慈禧和光緒離京出逃,結果也與張良一樣以失敗告終。陶成章并未因此而罷休,赴奉天、蒙古等地察看地勢,以為進行之計。歸途中,他衣衫襤褸、步履蹣跚地走在徐州到浙江的官道上。用魏蘭在《陶煥卿先生行述》的描述就是:“旅費缺乏,步行七晝夜,幾至餓斃”。
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陶成章再次北上謀刺,首先走訪在京做從一品官的族人陶大均,這是其家鄉(xiāng)陶堰族人在明清兩代官宦中官階最高者。陶成章對他說:“愿效駱賓王討武曌故事,以手刃那拉氏自誓,大庭廣眾,倡言不諱?!碧沾缶羁謳須⑸碇湥阃诳嗨圆涣苛?,陶成章聞言旋即辭去。之后,陶成章南下來到徐州銅山,銅山縣令陶仲彝也是陶氏族人,但聽聞陶成章如此“十惡不赦”的想法,也連忙打發(fā)其走人。臨走時,陶仲彝拿出數(shù)十枚墨西哥銀錢為其做路費,雖然其時陶成章已身無分文,卻婉言謝絕……
兩次北上刺殺的俠客義舉是陶成章在革命道路上自發(fā)邁出的第一步,他因刺殺而投身革命。陶成章一生似乎都在步張良的背影而行,而且也幸運地遇到一位“伯樂”蔡元培。但最后他被無恥的蔣介石等二人暗殺于上海廣慈醫(yī)院,雙手沾滿革命志士血跡的蔣介石,就這樣葬送了陶成章的革命前程,時年他僅34歲。
紹興小地方,無處不熟人。我與陶成章之孫陶永銘及其夫人楊越貞均有師生之緣,陶永銘是我就讀紹興一初(今紹興三中)的地理老師,楊越員是我在紹興繆家橋小學(今塔山中心學校)念書時的自然老師,在她因病短暫請假期間,正好在家的大學生弟弟還來代過幾堂課,一時使孩子們轟動。陶永銘在課堂上偶爾講述祖父被暗殺后,他父親懷里揣著刀到處尋找仇人蔣介石的插曲,殊不知蔣介石早被他的雇主陳其美安排去了日本??上О?/span>——父子兩俠客如能成功一個,中國的歷史早已改寫了!
仿佛是荊軻和高漸離的英魂飄到的古越上空,甲午戰(zhàn)爭又刺激了兩位志同道合的紹興俠客:一位是出身于地主紳商家庭的秀才徐錫麟,另一位是家庭同樣優(yōu)裕的鑒湖女俠秋瑾。
盡管當時的大清朝廷已成泥足巨人,然而在勢單力薄的反清志士面前,依然是龐然大物。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冬,徐錫麟與黨人馬宗漢、陳伯平各捐得官職,他又通過表伯、山西巡撫俞廉三的推薦,得到安徽巡撫、慶親王奕劻的女婿恩銘重用,35歲時就當上了二品紅頂?shù)琅_。次年冬,徐錫麟被恩銘派為安徽巡警尹。他拜恩銘為師,小心逢迎,使恩銘引為親信,又派他兼任巡警學堂會辦。
身為大清之官又食清廷之祿的徐錫麟,反清大業(yè)矢志不移。1907年2月,徐錫麟與秋瑾約定在皖、浙同時舉行反清武裝起義。起義原定7月19日舉行,因一會黨人員被捕叛變,兩江總督端方電令恩銘拿辦,恩銘即召徐錫麟計議。明知自己的別號“光漢字”也在招供名冊之內,徐錫麟意識到事不宜遲,決定于7月8日巡警學堂舉行畢業(yè)典禮時舉義。但由于畢業(yè)典禮突然提前兩天,起義只得于6日在準備未周的情況下倉促舉行。
到6日那天,恩銘及文武官吏陸續(xù)齊集巡警學堂。畢業(yè)典禮開始,學生正待行禮,徐錫麟?yún)s搶先一步,單腿下跪,雙手舉上學生名冊:“報告大帥,今日有革命黨人起事!”不等恩銘訓問,他向后閃開,陳伯平掏出暗藏在身的炸彈,猛力朝恩銘扔去。不料炸彈沒有爆炸,徐錫麟立刻從靴筒子里拔出兩只六響手槍,朝恩銘一陣亂放。在恩銘被護送向外逃竄時,陳伯平又從后面對恩銘補上致命一槍。這是民國創(chuàng)立之前著名的“安慶起義”,也是革命黨人刺殺行動唯一成功的一次,從發(fā)動到失敗,歷時七個小時。
1907年7月6日夜,徐錫麟在安慶撫院東轅門外刑場慘遭殺害,終年34歲。臨刑前,先拍小影,他神色自若地說:“功名富貴,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且不悔矣!”接著幾個劊子手手執(zhí)鐵錘,先把徐錫麟睪丸砸爛,隨后剖腹取出心臟。挖出的心臟在祭祀恩銘的“在天之靈”后,恩銘的衛(wèi)兵們將這它炒熟下酒。行刑的野蠻、殘忍和慘烈令人發(fā)指,而志士的英勇、無畏和凜然又令人長憶。
任何一個歷史人物的出現(xiàn),總離不開身后的背景和周圍的朋侶。在秋瑾短暫而光輝的一生中,也同樣接受了鄉(xiāng)土人文傳統(tǒng)的熏陶和光復會群雄的影響,徐錫麟更是她的良師益友。
在日本走上了反清救國之路的秋瑾,于1906年春從日本回國,在國內繼續(xù)從事革命活動。1907年2月,光復會實際領導人徐錫麟赴安徽策劃武裝起義,將紹興大通學堂交由秋瑾主持,創(chuàng)辦于1905年8月的這所學堂,已經(jīng)成了浙江反清革命的搖籃。從上海回到紹興擔任大通學堂督辦職務的秋瑾,已從一名反清斗爭的勇士,變成了指揮一方革命運動的主將。
1907年5月,秋瑾邀集各會黨首領到大通學堂“訂盟”,改約束,頒號令。在這次聚會上,秋瑾和各地會黨首領還商定了浙江起義的行動計劃。按照原計劃革命黨于1907年7 月19日在皖浙兩地同時舉行武裝起義,秋瑾推徐錫麟為首領,她自己任協(xié)領。當7月10日秋瑾從報上獲悉徐錫麟不幸犧牲的消息后,悲痛得不啻萬箭鉆心。她任滾滾熱淚在臉頰流淌,輕吟著自己在日本時寫的吊吳樾烈士的舊作:
死殉同胞剩血痕,我今痛哭為招魂。
前赴后繼人應在,如君不愧軒轅孫!
吟罷立即伏案疾書,連夜寫下了《寄徐小淑絕命詞》。她十分清楚,已經(jīng)輪到自己為革命拋頭顱的時候了。紹興知府貴福得到劣紳胡道南密報的秋瑾等起義日期時,秋瑾已處于千鈞一發(fā)的危險處境。王金發(fā)急急趕到紹興勸說秋瑾立即離開險境,但秋瑾不同意,卻催促王金發(fā)盡快回去。她對王金發(fā)說:“如果我只身走掉,太對不起革命事業(yè),對不起大家。因此我決定留在這里和敵人拼一下?!?/span>
對于常人來說,面臨死神的步步逼近,怎能對自己生命的消失不感到恐懼和對眼前的世界、親友不感到留戀呢?然而在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秋瑾面前,死神失去了一切恫嚇力和威懾力。臨死前的日程安排,是以分秒來計算的?;蛟S使秋瑾感到最困難的是,在有生之日處理未了事宜時,不管是大事小事、公事私事,都不得不忍住心頭的巨大悲痛,保持鎮(zhèn)定自若、若無其事的態(tài)度,不能讓所有人甚至大哥秋譽章對即將來臨的災難有所覺察。
7月13日下午4時左右,來自杭州的新軍匯合紹興府、山陰縣的軍警突然包圍了大通學堂。秋瑾一面指揮抗擊,一面組織突圍,并銷毀了全部文件。此時,學生勸說秋瑾從后門離開,被她拒絕。在清軍的重圍中,自知不免的秋瑾鎮(zhèn)靜若常,視死如歸。清軍沖入校內,秋瑾率十余學生與之展開殊死搏斗,她自己舉左輪手槍,在親手擊斃三名清兵后,終因寡不敵眾而為清軍捕獲,拘于臥龍山女監(jiān)獄內。
紹興府對秋瑾連夜密審,知府貴福在審訊中動用了連《大清會典》都禁用的酷刑。但堅貞不屈的秋瑾“堅不吐供”,只字未吐革命黨內秘密,卻指斥貴福為同黨。在貴福要秋瑾寫供狀時,她凝思片刻,揮筆寫下了“秋風秋雨愁煞人”這一壯烈的絕命詞。1907年7月15日(農歷六月初六)凌晨4時,秋瑾在紹興軒亭口英勇就義,年僅32歲。秋瑾之死,在大江南北激起了狂風怒濤,各方面發(fā)出了不同的回響,如條條激流,匯成了一股正義激蕩的巨浪。
歷史是那么驚人地相似——俠風南漸,在荊軻、高漸離的背后屹立起兩座高山徐錫麟、秋瑾;緊隨張良后塵的是一頭勇猛的雄獅陶成章。而且他們要消滅的目標都是一個人:燕趙壯士劍指罪孽深重的秦始皇,紹興志士槍對萬惡不赦的慈禧。誠然張良、荊軻、高漸離與陶成章、徐錫麟、秋瑾,在俠義詩篇上都譜寫了悲壯的一頁,然而兩者的歷史大方向卻是南轅北轍。前者是反對抵制秦統(tǒng)一六國,使中國長期處于封建割據(jù)狀態(tài),實屬逆潮流而動,后者則是推翻腐朽反動的君主體制,建立民主共和的新政權,順潮流而生。
至于亂世時期發(fā)生的多起暗殺他人(史載解放前夜國民黨北平市市長何思源被保密局暗殺)、雇兇殺人(正如蔣介石和王竹卿受青幫上海頭領陳其美雇傭槍殺陶成章)的黑社會行為,是一種禽獸般的滔天大罪,與俠客所為風馬牛不相及。遺憾的是近年來這類犯罪行為,層出不窮地出現(xiàn)且有愈演愈烈之勢,何以解釋?唯有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