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原生家庭,就像顆毒瘤,長在身上,潰爛了皮膚,毀了脊髓,毒液滲透到血液里去,同樣會傳遞給她的下一代。
血濃于水,未見得是個褒義詞。
《金鎖記》是張愛玲的得意之作,小說發(fā)表時,受到讀者的喜愛和文學(xué)大咖的好評。
小說講述了一位麻油鋪商人的女兒曹七巧,因生得模樣出挑,被貪婪的哥嫂賣給大戶人家姜家做媳婦。
曹七巧喜歡姜家的三少爺姜季澤,沒想到被哥嫂賣給他的殘疾的哥哥仲澤當(dāng)老婆,終日伺候一個沒人生命氣息的活死人。
曹七巧進了姜家,哥嫂認為她吃穿不愁,又生了一雙兒女,日子哪里不比嫁給窮人強??筛缟┠睦锒?,自己的人生就像戴著沉重的黃金枷鎖,沒有自由,沒有快樂,也無處發(fā)泄。
她恨透了自己的哥嫂,但每逢他們來看望,又免不了在一頓怨恨怒罵聲中,給他們帶回一大堆金子銀子,值錢的物件。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處境何其尷尬,別說姜家的族人瞧不起她,就連仆人都鄙視她,“龍生龍,鳳生鳳”,“她也配”,無不在背地里挖苦她。
曹七巧偏生得精明算計,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不可能再擁有正常人的婚姻了,沒有愛,沒有性,那就好好掌握錢財。
苦熬了十年,她終于熬死了丈夫和婆婆,熬到了分家的時候,她又哭又鬧,哭喊著自己的不幸,嫁了個骨癆的丈夫,生前被人欺負,死后孤兒寡婦也被人欺負。
她所有的大吵大鬧,都為了多爭點家產(chǎn)。
鬧劇一場,最后分家還是按原計劃進行,她沒有多分也沒有少分。她帶著一雙兒女在外面安置了房子,這里成了她的王國,她終于熬出頭,揚眉吐氣了。她隨意指使下人,更換廚子,甚至,將她一生所無法正常宣泄的情欲和怨恨,統(tǒng)統(tǒng)撒在兒女身上。
如果說,曹七巧的人生是被原生家庭毀掉的,實在可憐,當(dāng)她用更狠毒的方式毀掉兒女的幸福時,她的可憐就成了可恨。她的人性已經(jīng)扭曲,用幾乎變態(tài)的,以瘋子式的瘋狂報復(fù)著自己最親近的兒女。
曹七巧暗戀三少爺姜季澤,幾次試探,然而姜季澤礙于道德倫理,不愿跨越道德的底線,為了躲避她,時常流連煙花之地。
曹七巧喜歡他的輕佻浮夸,卻又忌恨他打她的金錢主意。
對于曹七巧而言,抓不住男人的心,就牢牢抓住過日子的錢。
姜季澤又嫖又賭,欠下一屁股債,想勸曹七巧賣地買他的房子,曹七巧把他打了出去。
在姜季澤眼里,曹七巧就跟瘋子沒區(qū)別,上一秒還有說有笑,下一秒就能動手打人。可他不知道,一個長期壓抑的女人,沒有正常的情欲宣泄,你給他一點點甜,她既是歡愉的,又是忌憚的,擔(dān)心對她有所企圖。
曹七巧得不到的情愛,變態(tài)地認為,別人也別想得到。她在恍恍惚惚,神神叨叨中,恍然發(fā)現(xiàn),兒子姜長白被三叔帶壞了,也開始流連煙花之地。她開始慌了,趕緊幫兒子張羅親事,娶了袁芝壽為妻。
原本小夫妻倆,新婚燕爾,親密些是正常的,可曹七巧多年來守寡,心理幾近變態(tài),將所有的愛和關(guān)注都給了兒子,如今兒子就要被別的女人霸占了去,她又妒忌了。
于是,她故意夜夜叫兒子到跟前來替她燒煙,逼得新兒媳夜夜獨守空房,差點就上吊自殺。
曹七巧讓兒子說說妻子的好壞,回頭和老太太們打麻將時,就一字不落地說給眾人聽,氣得親家母沒臉見自己的女兒。
小夫妻倆的感情終究還是在婆婆的挑唆下,生了嫌隙。芝壽不再喜歡長白,長白也不再粘著芝壽。沒過多久,長白便娶了姨奶奶,芝壽便過著喪偶式婚姻,守著空房熬過一夜又一夜。
過了一段時間,姨奶奶生了個小少爺,芝壽徹底絕望了自殺身亡。姨奶奶扶了正,取代了芝壽,過不了一年也自殺了。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曹七巧更刻薄,更狠毒的婆婆了,連著殺了兩個無辜的女人,自己得不到幸福,見不得別的女人幸福。她用沉重的黃金枷鎖,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丟了半條命。
連著死了兩位太太的長白,也害怕了,他不敢再娶,只是從那以后,常到j(luò)i院里去。他的家庭和幸福,也被母親一手坑害了。
曹七巧不僅害死了兒媳,就連自己的親女兒也不放過。也許,她對女兒是愛的,但那樣的愛,過于變態(tài),讓人無法承受,無法呼吸。
女兒姜長安十幾歲的時候,她為了爭面子,送去洋學(xué)堂上學(xué),住宿丟了一條褥單,曹七巧罵她是敗家精,要去學(xué)校鬧一鬧,找回她丟失的錢財。
長安只覺得丟臉,在同學(xué)面前抬不起頭來,索性退學(xué)了,回家安分守己,反倒學(xué)起了母親,人人都說她就是年輕時候的七巧。
曹七巧給女兒裹腳,以便給她嫁個好人家,可時下已經(jīng)不興裹腳,長安裹了一年的腳,再也恢復(fù)不到原來的狀態(tài)。
長期被母親辱罵傷害的長安,一次得了病,七巧不請醫(yī)生看,卻給她抽幾口大煙。長安果然減輕了病痛,可那以后,便上了癮,比哥哥長白抽得還兇。
別人勸說,曹七巧卻說:
“怕什么!莫說我們姜家還吃得起,就是我今天賣了兩傾地給他們姐兒倆抽煙,又有誰敢放半個屁?姑娘趕明兒聘了人家,少不得有她這一份嫁妝。她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姑爺就是舍不得,也只好干望著她罷了!”
雖然那時候的姜家,不愁抽不起大煙,但長安的婚事還是受到影響了。長安年近三十,好不容易經(jīng)堂妹幫她介紹了一個海歸的學(xué)子童世舫,兩人情投意合,談婚論嫁,到底還是被曹七巧毀了。
童世舫是海歸,講究新式交際,結(jié)婚也準(zhǔn)備走新形式,不求有沒有嫁妝,只要兩個人感情好就行,著急結(jié)婚。
可長安卻被母親罵:
“不害臊!你是肚子里有了擱不住的東西是怎么著?火燒眉毛,等不及的要過門!嫁妝也不要了----你情愿,人家倒許不情愿呢?你就拿準(zhǔn)了他是圖你的人?你好不自量。你有哪一點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別自騙自了!
姓童的還不是看中了姜家的門第!別瞧你們家轟轟烈烈,公侯將相的,其實全不是那么回事!早就是外強中干,這兩年連空架子也撐不起來了。
人呢,一代壞似一代,眼里哪兒還有天地君親?少爺們是什么都不懂,小姐們就知道霸錢要男人----豬狗都不如!我娘家當(dāng)初千不該萬不該跟姜家結(jié)了親,坑了我一世,我待要告訴那姓童的趁早別像我似的上了當(dāng)!”
這一頓罵,長安的三嬸果斷洗手,不再幫她做媒,長安也徹底自卑絕望了。親戚間傳得沸沸揚揚,長安被母親罵得狗屎不如的消息傳了出去,外頭人也把長安傳得一文不值。
長安盡管可以不顧外人的看法,唯獨不能不考慮童世舫的感受。她還是單方面取消了婚約,拒絕了童世舫。
童世舫本來對長安還抱有希望,不愿就此作罷,曹七巧派長白私下約了他吃飯。
曹七巧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童世舫第一印象就以為她是瘋子。
曹七巧暗示童世舫,長安長期抽大煙,這讓童世舫大吃一驚,他從未想過,一個有著東方韻味的古典少女,竟然會有這種陋習(xí),這與他長期接受的新派思想截然不同。自知與她無法成為一路人,也就無法作為夫妻。
從那以后,童世舫便與長安以朋友的身份相處,不清不楚,關(guān)系曖昧地糾纏著。只是對于長安而言,此生,她都不再敢結(jié)婚了。
她的幸福,徹底被母親毀掉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曹七巧被自己的原生家庭坑害了一生,如果她能醒悟并且為了兒女的幸福著想,不讓他們重蹈自己的覆轍,她的兒女們也就不會如此不幸。
曹七巧雖可憐,但她更自私。她的自私任其發(fā)展,就變成了可恨,親手坑害了一雙兒女,也坑害了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