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人性,恐怕再也沒有人比張愛玲更深刻,更冷峻的了。她的作品,冷峻到刻薄,讓人對書中的人物恨得牙癢癢。
自古婆媳難相處,人人都清楚,但難相處到像張愛玲筆下《金鎖記》里的曹七巧那樣的婆婆,還真是少見。
曹七巧稱得上最刻薄的婆婆,恐怕她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小說為中篇,字?jǐn)?shù)不多,卻完完整整地講述了曹七巧三十年婚姻故事,在這三十年里,她的婚姻生活很不幸。
看完小說,我終于知道,為何婆婆婚姻不幸,兒媳也無法幸福。
曹七巧年輕的時候,不乏追求者,有賣豬肉的朝祿,也有其他的年輕男子,隨便挑一個,盡管無法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婚姻生活卻是正常的。
但貪心的哥嫂,將她賣進了姜家,給終生殘疾的二少爺姜仲澤當(dāng)妻子。從此,曹七巧就伺候這個沒有多少生命氣息的骨癆病人,站起來還沒三歲小孩高。
她的日子又苦,處境又尷尬,別說姜家的族人瞧不起她,嫌棄她的出身低微,就連下人也鄙視她。背地里罵她:“麻油鋪里的活招牌;龍生龍,鳳生鳳;她也配?!?/p>
她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可她的哥嫂卻覺得她在姜家享福,過著人上人的生活,又生了一雙兒女,只要熬到婆婆和丈夫都死了,家產(chǎn)還不是你的,有什么好抱怨的。
曹七巧恨透了哥嫂,他們不懂得,她想要的不僅僅是物質(zhì)生活,更重要的是正常的婚姻生活。
她的情欲長期得不到宣泄,唯有將一腔怨氣撒在哥嫂身上,將他們罵了出去??傻降走€是念親情,臨走時,還給他們一大堆金銀財寶。
曹七巧窮得只剩下錢,得不到男人的心,就抓住過日子的錢,是她生存下去的法則。
曹七巧嫁給姜仲澤,熬了十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兩個孩子的。兩個孩子有先天不足之癥,身板看起來比同齡人要瘦小得多,十三四歲的身體看起來像八九歲。
無疑,在那種情況下,她還能生出孩子,想必用了別人不得而知的方式。但,正常的夫妻生活,一定是無法滿足的。
有丈夫跟沒丈夫一樣的活寡生活,守了十年,姜仲澤還是死了。他的死,對于曹七巧而言,她的處境就更難了,唯有分家,才能保證她往后的生活。
沒了性,她便霸錢。分家的時候,又哭又鬧,想著法子多要點錢。哪怕丈夫死了,也能被她拿來充可憐的幌子。然而,不管她怎么鬧,原先計劃的怎么分家,后來還是怎么分家。
她不過是無時無刻找機會,宣泄自己這么多年來的不滿。無法開口的情欲,都逐漸扭曲為對金錢的欲望。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這句話用在曹七巧身上,再恰當(dāng)不過。
曹七巧的兒子姜長白不學(xué)無術(shù),整日跟著三叔姜季澤流連煙花之地。曹七巧一時慌了,趕緊幫他娶媳婦。
都說女人多年媳婦熬成婆,只有當(dāng)了婆婆后,她才能顯示自己的地位和權(quán)威。
然而曹七巧在兒媳身上,宣泄的不僅僅是權(quán)威,更多的是情感掠奪。
新媳婦袁芝壽長著兩片厚嘴唇,長相不是很出眾。曹七巧評價兒媳的長相,刻薄到令人發(fā)指,恐怕再也找不出像她這么刻薄的婆婆了。
“你新嫂子這兩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
別人打圓場:“說是嘴唇厚的人天性厚哇!”
曹七巧更尖酸了:“天性厚,并不是什么好話。當(dāng)著姑娘們,我也不便多說---但愿咱們白哥兒這條命別送在她手里!”
七巧天生著一副高爽的喉嚨,現(xiàn)在因為蒼老了些,不那么尖了,可是扃扃的依舊四面刮得人疼痛,像剃刀片。
新媳婦剛進門,不僅被七巧嫌棄長相,更被她嫌棄粗笨。別人都夸芝壽為人老實,七巧卻在眾人面前詆毀兒媳,說她“見了白哥兒,她就得去上馬桶”。意思就是說芝壽不知廉恥,欲望強。
卻不想想,新婚夫妻,感情濃厚,也是人之常情。
婆婆刻薄兒媳的話傳到芝壽的耳朵里去,只想尋死,后來索性當(dāng)聽不見,又被七巧說在她面前擺臉色。
作為七巧的兒媳,真是難。
還有更過分的,七巧見不得兒子兒媳圓房,叫長白整夜替她燒煙,故意霸占著兒子,以孝順之名,行“畸形戀兒”行徑。
她瞇縫著眼望著他。這些年來她的生命里只有這一個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錢都是他的。可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他這一個人還抵不了半個……現(xiàn)在,就連半個人她也留不住----他娶了親。
她的變態(tài)發(fā)揮到極致,追著問兒子,媳婦到底哪里不好,以此來滿足自己空虛的嫉妒心?;仡^又將兒媳的秘密傳播出去,羞得親家母沒臉見女兒。
七巧將兒子媳婦描繪成恩愛的一對,實際上,經(jīng)過她的一挑撥,長白對芝壽心生厭倦,芝壽也恨長白恨得牙癢癢。兩個人的感情,終究還是僵化了,長白又開始逛窯子。
芝壽獨守空房,感覺這個世界瘋了,丈夫不像丈夫,婆婆不像婆婆,她不得不去想,婆婆和丈夫,整夜漫長呆在一起,除了家長里短地說她的那些缺點,還能做些什么。
對于曹七巧而言,自己的兒子,縱然不能跨越道德的底線,做茍且之事,但她總能霸占著兒子。自己得不到的情愛,兒媳也別想得到。
這個寡母,瘋了。
她以極其自私和變態(tài)的方式,一點一點地破壞兒子媳婦的婚姻,也逼死了兒媳。
為了將長白留在家,七巧又給他塞了一個丫頭當(dāng)姨奶奶,后來生了個小少爺,芝壽終于絕望,自殺身亡。姨奶奶扶了正,不出一年,也被曹七巧逼死了。從那以后,長白不敢再娶媳婦,有需要了就逛窯子。
他的幸福,也被母親親手毀了。
為什么嫁到孤兒寡母的家庭難以幸福?因為婆婆長期得不到幸福,將所有的愛和希望都傾注到兒子身上,產(chǎn)生了畸形的戀兒情結(jié)。
當(dāng)兒子娶媳婦后,她就好像失戀了,媳婦成了情敵。于是,便想方設(shè)法地刁難兒媳,擠兌兒媳。甚至,不讓兒子媳婦同房。直到逼得兒子媳婦離婚,她又對外人說都是兒媳的錯。
然而事實上,這是她內(nèi)心最渴望的結(jié)果,這樣,她又可以終日守著兒子了,在心理上,她的“戀人”又只屬于她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