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Figure紀錄片
兩周之前，第94屆奧斯卡公布了最佳紀錄片短名單，《泰國洞穴救援（The Rescue）》（以下簡稱《泰援》）名列其中。
雖然本片出自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徒手攀巖》的導演金國威和伊麗莎白·柴·瓦莎瑞莉這對夫妻檔之手，但在社會題材紀錄片越來越「美劇」化的當下，《泰援》缺乏某種「爆款」基因——它所講述的主題顯得既不刺激也不冷門：2018年被困在泰國洞穴中的少年足球隊獲救的故事，從過程到結果，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已經(jīng)被全程劇透。
但在厭倦了種種糟心新聞的新年伊始，哪怕是一味致幻劑，只要能讓人們相信奇跡、相信光，就夠了——這一點，《泰援》做到了。IMDB網(wǎng)友評論本片：「這部紀錄片做了偉大的工作——向我們展示這個世界并不總是一個可怕的地方?！?/span>
或許唯有如此，我們才有信心去面對未知的一年，比方說立兩個Flag——如《泰援》中的最終任務一樣：
① 活下來。
② 同上。
當怪胎們接到召集令
《泰援》開始于一條眾所周知的新聞：2018年6月23日，泰國清萊府的「野豬」足球隊，進入睡美人洞游玩，隨后12個13-17歲的男孩和一位助理教練，被提前到來的季風降雨堵在了洞里。
營救難度有多高？睡美人洞全長10公里，是泰國第四長的洞穴，也是全世界最難導航的洞穴之一，迄今為止，無人完整地走完洞穴全程。而在「野豬」足球隊陷入之后，山洪幾乎將整個洞穴填滿。泰國海軍海豹突擊隊隊員，嘗試潛入200米之后就無功而返——洞穴潛水需要特定的技能和特定的設備。
接下來的故事，簡直就是一部英雄片的設定：弱小的求助者、不可能完成的困難任務、無法可施的官方組織，以及一群不被看好的游兵散勇。
在泰國軍方陷入無計可施的困境時，弗恩成為了關鍵人物。這個生活在泰國的英國人，與泰國官方和洞穴潛水圈都關系良好，果斷列出了一張包含了六個名字的「召集令」：這張名單上的人，是拯救孩子們的唯一希望。
高手中最為知名的是來自英國的瑞克·斯坦頓和約翰·沃倫森。
他們是洞穴潛水界公認的頂級大神，自己用車床就能做側(cè)掛式呼吸器裝備（就是海豹突擊隊缺少的那些裝備），隨意跳進洞穴深水中也能創(chuàng)造記錄。
同時，他們也是親朋好友社交圈里的「怪人」，迷戀看起來除了死得快之外完全沒有用的洞穴潛水運動?！赣袃煞N看待洞穴的方式，一，我在百米深的萬噸巖石下以身犯險；二，我的世界就是一條狹窄的通道?！?/span>
泰國軍方也對這些穿著人字拖和T恤就來救人的英國人心存疑慮。
救援第五天，瑞克和約翰在現(xiàn)場堅持自己下水，但被負責現(xiàn)場的海豹突擊隊拒絕，現(xiàn)場氣氛開始變得尷尬而緊張：「如果你是海豹突擊隊，突然來了兩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這的確是個糟糕的開始?！?/span>
這一天的結尾，就是兩個沮喪的中年男子被裝在漏雨的車上運回了酒店，還只能分享一張雙人床。
救援第六天，瑞克和約翰兩人終于得以單獨潛入洞穴，水下攝影的鏡頭顯得混亂而污濁，能見度極低，到處是污水和更危險的電話線、電纜。
他們救出了四個錯過了疏散的水泵工人，但這讓營救的現(xiàn)場氣氛更加絕望：這四個成年人，剛剛被水淹沒不久都如此驚慌失措，那孩子們還能有多高的生存幾率？
到了第七天，已經(jīng)有2000人參與到整個大救援計劃中，包括了皇家陸軍、醫(yī)生、百姓和志愿者。瑞克和約翰在現(xiàn)場顯得更加格格不入。他們看上去越來越暴躁和不安，耷拉著臉從鏡頭前走過，對記者的詢問置之不理——就像弗恩被人起的外號那樣：一群「探洞洋瘋子」。
而《泰援》補足了另一個被遮蔽的視角：這些不擅長于也不并想被人理解的怪胎，到底在想什么？
「也許我一事無成，但我擅長潛入洞穴」
表面上《泰援》主題是救援，暗地里其實還是極限運動題材——是的，還是導演夫妻檔的拿手好戲。
如導演金國威在采訪中所說：「很多有意義的故事來自于探險，因為它在很大程度上展現(xiàn)出了人類本質(zhì)中最積極的一面。毅力、克服挑戰(zhàn)、團隊合作、信任，這些都是令我感動并欣賞的品質(zhì)?！?/span>
在緊急救援的過程中，《泰援》蕩開一筆，展開了對洞穴潛水者們的剖析：明線是一群世界上最好的洞穴潛水員對孩子們的拯救，暗線，則是一群中年男子，如何被這次救援本身「救援」。
盡管如此的敘事角度，被一些評論認為是「白人救世主視角」，但現(xiàn)實情況是，導演組沒有拿到獲救少年們的采訪權——有說法稱他們參與了好萊塢同題材電影的制作——同時又受限于疫情，大量采訪只能通過視頻會議進行。
泰國海軍海豹突擊隊手里的大量水下記錄影像，就變得至關重要。導演伊麗莎白·柴·瓦莎瑞莉和泰國軍方溝通了長達兩年的時間，最后能成功，還是因為她接種了疫苗，親自飛到泰國面對面溝通?！杆麄冏詈笳f，可以給你們90分鐘鏡頭，也許有幾張可用的」，但最后，導演們獲得了87個小時的鏡頭素材，這是個巨大驚喜。
在最后的成片中，《泰援》結合了新聞報道、水下實景拍攝和計算機生成的3D影像，最終將觀眾重新帶回了水下混亂而幽深的現(xiàn)場，體會那些潛水者的焦急、失望和沮喪，以及面對奇跡時的狂喜。
同時展現(xiàn)了他們在成為英雄之前的樣子——一群有點禿頂、羞于面對鏡頭、只想自己待著的「怪胎」中年男子，卻需要時刻擔負被救援者死亡的風險，同時做好準備死于黑暗的水底。
是什么讓他們愛上潛水？
「大部分時間洞穴潛水就是跳進了一個泥坑……但，像在太空一樣，也許是你能經(jīng)歷的最純粹的冒險。」約翰說。
什么樣的人才會成為洞穴探險家？
瑞克坦誠：「我們都不是善于團隊協(xié)作的那些人」；約翰補充：「沒人球技好」；其他洞穴潛水者紛紛贊同：「我是個失敗者」、「我不擅長團隊運動」、「我曾被校園霸凌」、「我左眼弱視」……
「但當我進入地下，一切都消失了。也許我一事無成，但我擅長潛入洞穴?！?/span>
單純從救援題材來看，這一段心路歷程打斷了緊張的節(jié)奏，難免有冗長之嫌。
但如果沒有這一段，觀眾也無從理解：為了逃避現(xiàn)實生活才開始洞穴潛水的這些男人，要置身于全世界的關注下，承擔一項成功幾率極低的任務，需要付出多大勇氣。
我們喜歡英雄題材的原因，就在于觀看非凡靈魂是如何做出自己的艱難選擇，并最終解鎖地獄模式、完成逆襲——即使早就知道結局，仍然期待腎上腺素飆升的那一刻。
英雄就是人從眾
季風即將到來，雨季將持續(xù)數(shù)月，這讓孩子們脫困的幾率越來越小。而一位志愿者，海豹突擊隊退役隊員薩曼在運輸氧氣瓶時不幸身亡，讓氣氛變得更低沉。
但救援沒有被放棄?，F(xiàn)場盡一切努力降低洞穴內(nèi)的水位，用抽水機抽出數(shù)百萬升水，排泄在附近已可收獲的農(nóng)田里，而農(nóng)民們都很支持，認為這是「積?！?。
約翰也被這樣的氣氛所鼓舞：他對一度想要放棄回國的自己感到失望，再次潛入那深不見底的水底。
再一次放棄的前一秒，他聞到了一陣臭氣——那是有人依然生存的證據(jù)。孩子們和教練，一個也沒少。
失陷的第十天，所有人都還活著。
微弱的燈光一一掃射過孩子們的臉。那里有憔悴有恐懼有擔心，卻沒有絕望，也許這就是孩童特有的信心。
很快，孩子們的字條「我們需要食物」和這段錄像就傳遍了世界，一次不可能的奇跡的開始。
不過冷靜下來后，瑞克和約翰通知大家：找到男孩們僅僅是最簡單的部分。
因為最后的拯救方案同樣危險：把孩子們麻醉以后，戴上呼吸面罩，再由潛水員攜帶出洞。孩子們隨時可能因為溺水而亡，同時在途中還需由潛水員注射第二針鎮(zhèn)靜劑，一旦錯手扎到自己，就是兩條人命。
但瑞克，這個時年57歲的前消防員認為：在找到孩子的那一刻，他們已經(jīng)是他的責任。能救出孩子的，「一定是我們」。
要把13個人都攜帶出洞，需要更多專門的洞穴潛水者。
「召集令」的范圍進一步擴大：醫(yī)生、IT顧問、建筑承包商、氣象學家、電工……接到召集電話時，他們正在攀巖、爬大樓，或準備去舞會。放下電話后，他們當晚都登上了飛往泰國的飛機——只有一個目的：讓孩子們平安回家。
第16天，最后的救援正式開始。
麻醉醫(yī)生理查德·哈里斯帶隊潛入洞中，為孩子們穿好潛水設備，帶上面罩，然后注射鎮(zhèn)靜劑。孩子們決定誰先走的順序非?？蓯郏骸缸∽钸h的人先走，這樣路上可以告訴其他人父母?！?/span>
他們十分信任哈里斯，這讓他感覺自己沒那么像一個騙子。事實上，直到最后成功前，一直定義自己為「失敗者」的哈里斯還在反復自問：「我是那個能把孩子們救出來的人嗎？不可能吧……」
終于，第一個孩子被帶回了三號洞穴，之后，通過200余人的人手交相傳遞，他通過了從三號洞穴到地面的狹窄通道，得救了。
洞穴的永恒之美，與男孩們獲救時那令人難以置信的微笑相結合，仍構成了一幅驚人壯麗的畫面。
當洞中還剩下4個孩子和教練時，季風引發(fā)的暴雨再次降臨，最后一次營救必須挑戰(zhàn)極限：一次救五個人。
「他們要是死了，我會無法承受借酒澆愁嗎？」「要逃離嗎？」在幽暗無光的水面下，手中唯一實體就是一段牽引繩，人完全無法逃避自己的的負面思考和自我懷疑——這也是洞穴潛水作為極限運動對從事者的挑戰(zhàn)。
好在最后，大家都活了下來，不可能的任務奇跡般地取得了成功，在現(xiàn)場報道的記者也忍不住在鏡頭前哽咽起來：「那些前來協(xié)助的人們，來自不同國家，說著不同語言，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集合在一起。雖然有很多誤解，只有擁有慷慨還有團結的力量，你就會成功。」
但當哈里斯醫(yī)生興高采烈給妻子打電話時，才得知在幾小時之前，他的父親過世了。哈里斯選擇留下來，與所有人一起慶祝救援成功，「這是給孩子們的慶祝，也是給我父親的?！?/span>
從此以后，他不會再用「失敗者」定義自己。
堅持，再堅持一下
《泰援》自2021年在美國上線以來，就被稱為2021最好的紀錄片之一，MDB8.4、豆瓣8.7、爛番茄新鮮度96%，爆米花指數(shù)99%，獲得了跨文化、跨平臺的好評共識。
影片片尾字幕顯示：有5000余位泰國人參與了救援，全球數(shù)百人亦有貢獻。而片子未及提到的，是一年后，另一位海豹突擊隊隊員貝魯特·帕克巴拉，因參與救援時血液感染去世。
但無論如何，這十四天，改變了所有參與者的命運，也改變了這些洞穴潛水者對自己的認知。
一向孤僻的瑞克說：「你可以為我獻身于這項可笑的小眾運動而辯護」；遭受過校園霸凌的人說，「這件事改變了我，讓我更自信」；而醫(yī)生終于可以表揚自己：「洞穴救援排第一」……
堅持沒有被遺忘，拯救沒有被辜負——結局猶如童話一樣光明溫暖。
谷歌的2021年總結中，用戶搜索最多的問題是：如何治愈（How to Heal）？而第五個問題是：怎樣才能保持堅強（How to stay strong）？
也許正是治愈的過程本身，令我們變得比之前的自己更堅強。
或者這也是《泰》在2021年上映的另一重意義：普通人的奇跡。即便面臨絕境，在至暗時刻依然懷抱希望地活著；毫不相關的人群從世界各地而來，提供一次不可能的救援，并為這次成功歡呼、慶祝。
這個世界需要奇跡，受困的人們需要奇跡，尤其是現(xiàn)在。
資料參考：
《Review: Filmmaking Duo Behind The Rescue Deliver Another Bold, Intense Documentary on Challenge, Triumph》
《The Thai cave rescue of 2018 is an incredible story that never gets old》
《奇跡的誕生：泰國洞穴援救紀實》
《走出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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