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劇照
摧毀一個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最具有欺騙性的,則莫過于“烏托邦”。
烏托邦是人類思想意識中最美好的社會,就像“永動機”是最完美的機器一樣,違反了最基本的宇宙法則,根本就不可能實現(xiàn)。要讓烏托邦成為現(xiàn)實,就好比要讓宇宙靜止一樣,瘋狂、無知,充滿了人性的狂妄。倘若有誰靠強力去實施,則只會釀成災禍和悲劇。
但是,人類卻極易陷入追求烏托邦的幻象之中,以為自己可以規(guī)劃社會的發(fā)展,控制歷史的走向,達至自由平等的理想。卻不知,自由正一步步遠離,社會秩序也搖搖欲墜。20世紀的人類社會大實驗的悲劇已經(jīng)說明了這一切,悲哀的是,21世紀的“我們”似乎有意將這些悲劇換一種方式重演一遍。
或許,由于人性的原罪,只要人類還存在,對烏托邦的幻想就不可能停止。因此,為了在幻象的誘惑中保持清醒,“解毒”永遠不可或缺。值得慶幸的是,活躍于20世紀的四位了不起的思想家,為我們留下了警惕幻象、抵御誘惑的思想資源。
在他們的時代,他們是偉大的斗士;在我們的時代,他們的思想是最深刻的啟示。他們是:米塞斯、哈耶克、波普爾、波蘭尼,他們是烏托邦的掘墓人。
他們用盡一生向世人證明:人類的繁榮、幸福和尊嚴來自個人自由,而不是任何集體主義;烏托邦體制踐踏私產(chǎn)、無視基本人性,在無盡的匱乏、混亂與奴役之后,其結(jié)局是經(jīng)濟崩潰、道德淪喪、真理消亡……
對于每個熱愛自由,憂思人類命運的人來說,他們的著作無疑是書架上的值得反復閱讀的“鎮(zhèn)架經(jīng)典”。多一個人讀懂他們,自由就多一份保障。
▲路德維?!ずR蚶锵!ぐ吕铡ゑT·米塞斯(Ludwig Heinrich Edler von Mises,1881年9月29日-1973年10月10日)若曾有人孤身抵抗一個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潮流,那就是米塞斯。一戰(zhàn)后,奧匈帝國土崩瓦解,隨即陷入惡性通脹與大蕭條。烏托邦主義經(jīng)濟學家對此束手無策。危急關(guān)頭,米塞斯力挽狂瀾,出手遏制了惡性通脹——烏托邦主義在奧地利徹底破產(chǎn)。然而,他卻因此成為全民公敵,學術(shù)生涯屢遭挫敗,只能以打零工為生。1922年,計劃經(jīng)濟的烏托邦神話抬頭,當人們對此趨之若鶩時,唯有米塞斯的在書中斬釘截鐵地宣稱:烏托邦主義取消了價格,無法進行經(jīng)濟計算,這注定了中央計劃者永遠無法掌控經(jīng)濟運作。它注定只會帶來匱乏、混亂和奴役。1929年,米塞斯預言的大蕭條全面爆發(fā)。自由市場受到廣泛質(zhì)疑——大批知識精英,竟將德國的納粹主義與蘇聯(lián)的計劃經(jīng)濟視為救世良方。由于持續(xù)抨擊兩種“良方”,米塞斯遭受迫害,開始了顛沛流離的余生。先是流亡瑞士,1940年,面對納粹鐵蹄,60歲的他輾轉(zhuǎn)法國,流亡到美國。當時的美國,國家干預主義正大行其道。所有知名大學都拒絕聘用米塞斯。他落魄到住進了貧民窟,直到他的學生為他申請了一份微薄的私人基金。1945年,他在紐約大學擔任訪問教授,但是校方拒絕為他支付薪水。在如此窘迫的環(huán)境中,米塞斯完成了曠世巨作《人的行為》。這本被稱為“20世紀《國富論》”的書,最偉大的貢獻是貫穿米塞斯思想的“現(xiàn)實主義方法論”——當社會思潮爭先恐后涌向烏托邦主義和極權(quán)主義時,如果說有哪部著作能扭轉(zhuǎn)這一趨勢,非《人的行為》莫屬。米塞斯信仰純粹、無比真誠,終生不被人所認可,忍受著“極端”“瘋子”“無恥”的指責,但仍然堅定持反對派的立場——為捍衛(wèi)自由市場,甘做一位孤獨的斗士。一戰(zhàn)后,凱恩斯國家干預主義盛行,烏托邦主義泛濫時,米塞斯是那個唯一堅守自由市場的學者。當時,他被當作全世界的敵人,然而歷史卻證明了,他是“那個時代唯一正確的人”。現(xiàn)代文明中那些奠基性的經(jīng)濟學常識,多與米塞斯有關(guān)。我們當下最需要牢記的常識,正是來自米塞斯的經(jīng)濟學洞見:自由市場是所有人的長期利益所在,是文明和繁榮的支柱。正是他所締造的觀念使自由不至于徹底淪喪,使熱愛自由的人們不至于孤獨,并繼續(xù)向往光明。但是他的努力是否真正扭轉(zhuǎn)了這股潮流,卻是一個需要那些理解他的理論,并和他一樣熱愛自由的人們加以解決的問題。與米塞斯同為“奧地利學派”的哈耶克,“繼承”并擴展了米塞斯反烏托邦的精神,并形成自己獨特的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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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德里?!W古斯特·馮·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1899年5月8日-1992年3月23日)哈耶克的一生跌宕而幸運。他親眼見證電器工業(yè)化的起飛,親身參與世界大戰(zhàn)。他見證了蘇維埃的幻滅——事實上,他本身就是烏托邦的掘墓人。在20世紀初,全世界的民族國家空前強大,它們肆無忌憚地濫發(fā)貨幣、持續(xù)輸出通貨膨脹,終于摧毀了自由市場,引發(fā)全世界的大蕭條。這時,蘇俄、納粹奉行的烏托邦主義,卻被當時的人們視為“救世良方”。在人類面臨重大危機之時,很多學者思考人類的政治和經(jīng)濟——哈耶克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員。1944年,哈耶克出版《通往奴役之路》,他預言:烏托邦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計劃體制踐踏私產(chǎn)、無視基本人性,只會帶來匱乏、混亂和奴役,最終自我毀滅。多年來,這本書喚醒了無數(shù)烏托邦患者,鼓舞著每一個熱愛自由的人。在《致命的自負》一書中,哈耶克認為文明中的問題,源自人類本能和理性的沖突。哈耶克警告世界:個人自由正在滅失,因為烏托邦的沖動永存于人性之中,人類渴望建立“人間天國”的短視和狂妄不會消失,他們總是擁抱那些承諾“包辦一切”的美麗謊言,甚至為此愿意犧牲個人的自由和責任。文明在擴張中形成的秩序,鼓勵人們使用理性和邏輯,不斷收集信息、利用資源,形成合作的規(guī)則,帶來傳統(tǒng)、法律、財富、理性、科學、藝術(shù)等文明成果,但它的過程絕非一帆風順,更深藏著危險的陷阱。“通往地獄的路都是由美好的愿望鋪就而成的”,“總是使人間變成地獄的東西,恰恰人們試圖使其成為天堂”哈耶克在書中引用了德國詩人荷爾德林的一句話,想以此警醒那些對烏托邦心存幻想的民眾。哈耶克反復論述:保護私人財產(chǎn)、自由支配才能走向繁榮;蘇聯(lián)式的計劃經(jīng)濟及國家管制只能將人帶向奴役。因此,哈耶克真正的敵人,是人性深處的惡,以及一直鼓勵和擴大這種惡的某種歷史敘事。不幸的是,在歷史的博弈中,這種敘事經(jīng)常勝利,并帶來暴力與死亡的歷史,而文明也隨之隕落。· 對現(xiàn)代社會的市場經(jīng)濟運行的基本原理的探索;· 對自由、法治、憲治、民主、權(quán)利以及現(xiàn)代良序社會運行的基本法則的論述;· 對人類社會的基本價值和道德基礎(chǔ)的闡釋與捍衛(wèi)。這三大貢獻業(yè)是哈耶克之于今天最重要的三重身份:他既是一個捍衛(wèi)自由市場的孤獨的斗士,也是“為自由及其敵人尋根”的烏托邦最堅定的反對派,更是一個為捍衛(wèi)人類社會基本價值而倍感孤獨的先知。他使自由成為一門真正的科學。摧毀一個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種,但能真正改變世界的,唯有思想。弗里德里?!ゑT·哈耶克,就是那個用思想改變世界的人。哈耶克并不孤單,他的“戰(zhàn)友”波普爾,也是一位用思想糾正謬誤的人。-3-
▲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1902年7月28日-1994年9月17日)卡爾·波普爾是一位具有超凡批判精神的思想家,在科學哲學上,他提出了“證偽主義”,在政治哲學上,他對烏托邦主義進行了理論上的清算。如劉擎所說,波普爾是一位診斷烏托邦社會工程瘟疫的醫(yī)生。
他在這兩大領(lǐng)域都產(chǎn)生了重大實際影響:不僅自然科學家如愛因斯坦支持他,政治家撒切爾夫人推崇他為自己的思想導師,前聯(lián)邦德國總理施密特甚至提出,沒有他的思想,德國的“現(xiàn)代化”將失去最重要的指導。
他對人類命運的思考,在世界重新陷入激進思潮裹挾動蕩不安的局面的當下,尤其引人深思。
烏托邦對人類為什么有持久的吸引力?波普爾說:“烏托邦主義的吸引力,是因為沒能認識到我們不可能在地上建造天國才產(chǎn)生的?!?/span>這與哈耶克的論述有異曲同工之妙。針對烏托邦的欺騙性表象,波普爾的警告同樣一針見血:“烏托邦理性主義是自拆臺腳的理性主義。無論他的目的如何慈善,它并不給人帶來幸福,而只是帶來那種生活在專制政府之下的可怕詛咒的常見的苦難。”波普爾對烏托邦這一精神疾病的診斷,可以說是釜底抽薪式的。因為他的批判恰恰是從現(xiàn)代科學內(nèi)部開始的。波普爾是從其“硬核”現(xiàn)代物理學進入,由中心顛覆“科學定律”的絕對確證性和可靠性,然后向外拓展到歷史的、社會的和政治的種種“科學”,對各種形式的決定論作出清算,對烏托邦做出最根本的否定。波普爾的學說是思想史的一次轉(zhuǎn)折。他之后,讓世人告別“歷史決定論”,不再相信歷史規(guī)律的存在,才有了科學哲學的基礎(chǔ)。關(guān)于如何構(gòu)建良好社會,波普爾的建議簡單而實際:“努力消除具體的惡,而不要追求抽象的善。不要謀求通過政治手段來建立幸福,要把目標放在消除具體的苦難上?!?/strong>
他說:“我們可以解決許多緊迫的問題,至少可以部分地加以解決。例如,扶助病弱者和蒙受壓迫與不公正的人;消除失業(yè);創(chuàng)造均等的機會;防止國際犯罪,比如政治訛詐,神一般人物和全知全能的領(lǐng)袖所煽起的戰(zhàn)爭。只有當我們能夠放棄對遙遠理想的向往,放棄為有關(guān)新世界和新的烏托邦藍圖所做的奮斗時,我們才會達到這一切。”波普爾讓世人看清,烏托邦主義只不過是一種假理性主義。他對人類社會疾病的診斷清晰到位??上У氖?,如今并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他。像他一樣被遺忘的,還有邁克爾·波蘭尼。-4-
▲邁克爾·波蘭尼(Michael Polanyi,1891年3月11日-1976年2月22日)在人類的認知上,波蘭尼是具有顛覆性的,不但改變了傳統(tǒng)對于科學的定義,也翻轉(zhuǎn)了知識的定義。與波普爾有些類似,波蘭尼同時腳踏科學和哲學兩個至高領(lǐng)域,盡皆登頂:他前半生,是聲名顯赫的科學家;生命的最后20年,又以一位思想家著稱于世。任何一個身份取得的成就,很多人一生都難以企及。波蘭尼在他的代表作《個人知識》中,選擇的是一條最難,也更難被理解的路徑,即人們的“底層認知”。波蘭尼正是從底層認知的角度出發(fā)連根拔起了烏托邦主義的根基。波蘭尼說:“哥白尼革命的真實教訓是什么?為什么哥白尼把真實性的地球視點替換為想象性的太陽視點?這樣做唯一合理性在于,當他從太陽視點,而不是從地球視點來審視時,所獲得的宇宙全景圖能帶給他更大的理智滿足感?!?/span>在波蘭尼看來“我們知道的永遠比能說出的多得多”。可見的知識好比地球的視點,充滿了局限;不可見的知識好比太陽的視點,雖然看不見,卻真實地存在著。我們的學習、生活甚至思考中,最核心的其實都是這種“隱默知識”。“隱默知識”的背后其實正是我們運用智力的一種能力,它本質(zhì)上是一種理解力、領(lǐng)悟力、判斷力。一個人的眼光、鑒別力、趣味、技巧、創(chuàng)造力等,很大程度都取決于對“隱默知識”的理解。而烏托邦的推動者們永遠無法靠強力去調(diào)動每個人的這些“隱默知識”,而只會摧毀它們,因而烏托邦社會永遠不可能正常地運行,注定是一場夢。嚴密的理路、詳盡的論證,《個人知識》所呈現(xiàn)的,不僅是一個科學家對自己志業(yè)的熱情與省思,更是一個公民對自由社會的忠貞與執(zhí)著。▲1956 年左右,邁克爾·波蘭尼在米蘭文化自由大會上發(fā)表講話當下,學科日漸專業(yè)化之后,少有人能像波蘭尼這樣,同時站在科學與哲學頂峰,用超越的視野,去探知知識的產(chǎn)生機制——因為難以理解,所以他更容易被人遺忘。然而,認知一旦被顛覆,路徑一旦顯現(xiàn),就再也無法當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盡管注定只有少數(shù)人能理解他的價值,但每個期望更清醒地生活,使自己創(chuàng)造更大價值的人,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都離不開波蘭尼與他的思想,因為波蘭尼談及的正是人類的智識能不斷向前拓展、延伸的核心“密碼”。每個先知的悲劇就在于,只有危機降臨,他們提出的警醒一一應驗,他們的價值才被認識。米塞斯、哈耶克、波普爾、波蘭尼等人,直到近些年才陸續(xù)被重視、重新被評估,正是如此。他們不僅準確預言了未來,還把自己變成歷史的一部分——他們身后所發(fā)生的每一場悲劇和災難,都在為他們的思想做注腳。世界正在發(fā)生巨變的今天,是壞秩序卷土重來,還是好秩序開出文明之花?答案并不確定,這取決于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對以上四位“烏托邦的掘墓人”這樣真正可以穿越時空的思想的態(tài)度與理解。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整個社會對計劃模式的否定和對市場經(jīng)濟的弘揚,塑造我們的“觀念紐帶”,早已不同于革命激進主義對人類社會未來的理論憧憬,也不同于傳統(tǒng)社會皇權(quán)專制政治中的“專制天下”或“以德為政”的王道理想——當然,更不同于構(gòu)成西方制度基礎(chǔ)的自由主義。但是,當下我們的“觀念紐帶”仍在不斷變動,而且充滿了內(nèi)在的矛盾和張力——“十月革命”以來的革命思潮,與傳統(tǒng)中國的政治思想遺產(chǎn),在一種實用主義的導向下不斷演變。這種互相交織的“觀念紐帶”,不僅構(gòu)成了現(xiàn)下中國社會制度運作的思想基礎(chǔ),也構(gòu)成了未來中國社會轉(zhuǎn)型的巨大反彈力。正因如此,米塞斯、哈耶克、波普爾、波蘭尼等人的思想在當下時代就顯得愈發(fā)重要。為此,何以特別推薦“烏托邦的四個掘墓人”系列書單,包含以上四位先知的多部重要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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