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詩說：“有的人活著，但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關羽屬于后者。他活在千秋萬代的記憶中，還在不斷成長進步。
一個并不完美的英雄，在眾口相傳中一步步被凈化、被神話，成為偉大人格的象征。
游戲《三國志》中的關羽形象
01
并不完美的英雄
曾經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過的關羽，以威猛著稱。
在《三國志》中，關羽的成名之戰(zhàn)是斬顏良——關羽看到顏良，策馬上前，抬手就砍，簡單粗暴地完成了任務。
關公辭曹，歷來的解釋是為了投奔劉備。但史料《蜀記》透露了兩種可能。
其一，關羽曾于許田勸劉備殺死曹操，犯了大忌。
其二，關羽請求打敗呂布后得到呂夫人，曹操答應后他又一再請求，引起曹操的好奇。打敗呂布后，曹操看到呂夫人確實漂亮，就自己留下了。關羽不能自安。
這些“八卦”故事記錄在嚴肅史料中，沒準兒就是歷史真相。有缺點的關羽遇到不完美的曹操，還是保持距離為好，“盡封其賜，拜書告辭”。
關羽愛讀《春秋》，并不以文才見長。他流傳下來的可信作品只有寫給諸葛亮的一句話，向歸降的馬超表示不服：“超人才可誰比類？”
諸葛亮明白他的性情，好言安撫：“馬超能文能武， 是張飛一樣的英雄豪杰，但遠不能與超群出眾的美髯公相比?！?/span>
一番話說得關羽心花怒放。
當時，關羽駐守江陵，達到軍事生涯的頂點。他斬龐德，收于禁，勢力直達郟縣，逼得曹操要考慮遷都。
關羽此時犯下兩個錯誤，先因輕慢激怒盟友孫權，又因躁急招致部下反叛。等到不敵曹軍時，已無路可逃。
他一生圍著許都打轉轉，最終定格在三方勢力對抗的焦點，完成人生悲壯的篇章。他的失敗使劉備失去東征可能，三分天下的格局由此確立。
歷史上，人們不斷從關羽的失敗中總結教訓。毛澤東評價道：“關云長大體上是不懂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這個人并不高明，對待同盟軍搞關門主義，不講政策?！?/span>
鈞瓷關公像
02
關公形象的成長
唐詩中，提到關羽直呼其名，常將其與張飛并舉。
貫休云“張飛關羽太驅馳”，李商隱說“關張無命欲何如”。可見，唐代知識階層還沒有形成對關羽的普遍崇拜。
到宋代就不同了。
面對杜甫一句“湘西不得歸關羽”，宋人被揉碎玻璃心：“此人所諱者！”
唐代已有關羽顯靈等傳說。北宋時期，表演說唱藝術興起，出現(xiàn)“說三分”的專家，三國故事在民間得到了長足發(fā)展，對關公形象的成功塑造和定型起到巨大的推動作用。
宋徽宗稱其“義勇武安王”，奉為“崇寧真君”。朝廷褒獎加上民間推動，使關羽成為道德完人、超凡神圣。
這些紛紜的傳說，最終匯聚為一部偉大著作。
羅貫中依據(jù)史實和傳說，寫成《三國志通俗演義》。這部小說描寫了百年歷史風云，塑造了一批叱咤風云的三國英雄人物，尤其對關羽贊美有加。
魯迅評論道：“至于寫人，亦頗有失，以致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惟于關羽，特多好語，義勇之概，時時如見矣。”
掛印封金辭漢相，尋兄遙望遠途還。
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沖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
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三國演義》
值得注意的是，元代《三國志平話》將關公辭曹地點安排在長安，羅貫中改為許州。
“義讀《春秋》”“一宅分兩院”“掛印封金”……這些膾炙人口的故事，將關羽義薄云天的精神與許昌緊緊聯(lián)結在一起。
許昌關帝廟
03
無所不能的神靈
明清時期，關羽被列入國家祀典，經朝廷不斷加封，成為與孔子比肩的“武圣”。
光緒年間，關羽獲稱“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翊贊宣德關圣大帝”。
冗長的封號，顯示著沉重的道德、文化與政治責任。
與此同時，民間對關公的崇拜也更加熾烈。
在百姓眼中，“關元帥”既是武神，又是財神，司命祿，佑科舉，治病除災，驅邪辟惡，招財進寶，法力無邊。
《陔余叢考》稱：“南極嶺表，北極寒垣，凡兒童婦女，無有不震其威靈者。香火之盛，將與天地同不朽。”
坎坎兮擊鼓，工歌兮巫舞。
神去兮此首路，指河水兮色猶怒。
今之來兮洋洋，騎箕尾兮下大荒。
驂騑騑兮亦龍翔，牲肥腯兮盈房。
羅桂醑兮奠椒漿，神具醉止兮悅且康。
福吾民兮樂未央！
——董思恭《關帝廟迎神曲》
由清代許州知州親手創(chuàng)作的祭歌，可以看出關公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崇高地位。華美的辭藻、隆重的典禮，使民間創(chuàng)造的神靈不可觸摸。
由人而神，關公由一個并不完全的英雄，升華為不可侵犯的神靈。
嘉慶年間，甚至有人稱藝人扮演關公是大不敬，鄭重要求禁止，好在未能實行。
木版年畫上的“伏魔大帝” （國圖藏品）
04
傳播學史上奇跡
本來報效非心事，死后英魂肯再游。
白日在天書一紙，清風如水廟千秋。
伏橋有志寧臣趙，左袒無期獨為劉。
半部邱明真得力，兒曹空解頌君侯。
——邵寶《謁許州關公廟》
明清之后，出現(xiàn)了一些署名關羽的詩文，但缺乏原始文獻來源，顯系偽作。這里的“白日在天書一紙”，即指許州關帝廟中的《關帝辭曹書》：
竊以日在天之上，心在人之內。日在天之上，普照萬方；心在人之內，以表丹誠。丹誠者，信義也。某昔受降之日有言曰：主亡則輔，主存則歸。新受曹公之寵顧，久蒙劉主之恩光。丞相新恩，劉主舊義，恩有所報，義無所斷。今之主托，某以之望形立相，覓跡求功。刺顏良于白馬，誅文丑于南坡，丞相厚恩，滿有所報。每留所賜之物，盡在府庫封公式。伏望臺慈，俯垂鑒照。
影響深遠的另一關羽“作品”要算《竹詩圖》吧！藏在竹葉筆觸里有這樣一首詩：
不謝東君意，丹青獨立名。
莫嫌竹葉淡，終久不凋零。
這些廣為人知的字句雖不是關羽的親筆，卻是后人對于關羽精神的提煉與闡發(fā)，理應成為關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清代趙翼感慨道：一般來說，著名人物辭世后享受一時尊崇，但會隨著時光流逝被漸漸冷落。關羽卻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經唐歷宋，受到人們越來越熱烈的追捧。
可以說，這是文學的力量，偉大的藝術創(chuàng)造，制造了傳播史上的奇跡。
可以說，這是人心的力量，世世代代的人民，共同用心托舉起“武圣”的威名。
但從根本上說，這是人格的力量——不管是在史書中還是在演義中，關羽始終是一位能讓人看懂、最讓人省心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