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解之十七
石呆子:你又拘拘于具體情節(jié)了,這封肅隱[風(fēng)俗],是說這封肅對付真事隱的這些丑事都符合當時勢利的人情風(fēng)俗,他是[大如州人],[托言大概如此之風(fēng)俗也],你何必追問到馬家某個具體人?馬氏的父親早年就死了,母親也不在了,這時[家中都還殷實],是她哥哥嫂子當家,你想那蟠大傻子還沒啥,偏偏攤上個比書中夏金桂還要勢利的嫂子,這還有好嗎?
紅瘋子:照這樣看來,這封肅隱馬氏娘家嫂子了?
石呆子:我可沒有這樣說,不過[托言大概如此之風(fēng)俗也],你又何必拘拘于馬氏娘家嫂子一個人?當其時[瞬息間又人非物換],作者比書中的甄士隱更體會到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不光如夏金桂這樣的女人,幾乎所有有錢有勢的親友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不但不肯雪中送炭,而且很多人還象封肅這樣雪上加霜,只是馬氏的這個娘家嫂子最坑陷他們罷了,其實馬氏的哥哥蟠大傻子也不是東西,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中賈蕓向其母舅卜世仁借貸受奚落,就是取材于曹雪芹本人向其母舅告貸受冷遇的真實經(jīng)歷,可見書中這段士隱遭禍后的坎坷經(jīng)歷描述是極有深意的,[瞬息間樂極悲生]的甄士隱雖遭此意外天災(zāi),但還不至于一下子潦倒到一貧如洗,如果他母子倆的親友能象賈母王夫人那樣仁慈、憐貧,他們決不至于[一事無成、半生潦倒],更不至于落到[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jié)u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比如書中的林黛玉雖然父母雙亡生活無著,但有賈母庇護和寶玉憐愛,無論如何還是不愁吃穿的,同樣遭禍后的曹雪芹與甄士隱幾乎一樣,不但有好多有權(quán)有錢的親友,而且有一個殷實的舅舅家,若這舅舅舅母能有賈母一半的仁慈憐貧惜賤之心收留曹雪芹母子,若曹雪芹的親友中有個把象王夫人周濟劉姥姥那樣周濟曹雪芹母子,曹雪芹會落到[貧病交攻,竟?jié)u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的地步嗎?由此可見[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從這一刻開始的[人非物換],天災(zāi)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由此引發(fā)人禍,抄家大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抄家之中的自殺自滅、抄家之后的眾叛親離,失去通靈寶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玉之后被人當賤石頭踩在腳下,概括起來就是甄士隱暨曹雪芹決不是因為自己[背父母教育之恩,負師兄規(guī)訓(xùn)之德],以致[一事無成、半生潦倒]的,而是因天災(zāi)人禍的雙重打擊而貧病交攻、被迫下世的,在失火或抄家這天災(zāi)不可避免的情況下,封肅的雪上加霜和馬氏娘家嫂子的落井下石等這些人禍就成了士隱暨雪芹窮困潦倒的決定因素,而揭示這些大概如此的[風(fēng)俗、人情、不是人、沾光、善騙人]等等丑惡嘴臉和本質(zhì),才是本書的重心所在。
紅瘋子:照你這樣說,作者描述封肅雪上加霜的丑行,不僅是為了譏諷自己的舅舅舅母,而且還包括所有見危不救的親友,難道他遇到的盡是這些勢利小人,沒遇到一個濟危扶貧、幫助他的好人?
石呆子:作者在這[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的后半生中,也確實遇見了如書中[花襲人、小紅、劉姥姥、茜雪]這樣的好人搭救和資助他母子倆,但這與封肅卜世仁這些勢利小人比起來終究是少數(shù),在那種炎涼世態(tài)中,雪中送炭的也有,但雪上加霜的更多,這些好人太少了,而且都是弱勢群體,對于曹雪芹母子的困頓只能給予精神撫慰,物質(zhì)幫助肯定有,也只能小有幫助,不可能根本改變他們的困頓;而封肅卜世仁這些勢利小人則是強勢人物,力量太大,無法抵抗??!如你在瘋談鬼話詞時就議論的那樣,作者在書中贊嘆這些好裙釵雪中送炭的義舉,是為了反襯那些壞須眉雪上加霜的丑行,他是借贊裙釵來斥須眉,斥須眉是主要的,贊裙釵是次要的。這些我在前面早就強調(diào)過了,石頭記全書就是借[懷閨秀]來[識通靈],[懷閨秀]是為[識通靈]服務(wù)的,在紅樓夢的八十回以后,作者描述[襲人小紅劉姥姥茜雪]雪中送炭的義舉,更是為揭斥賈家眾須眉的雪上加霜丑行服務(wù)的,而且這些須眉濁物的丑行將百倍于這里的封肅卜世仁,請讀者切記之。
紅瘋子:難怪你在前面一再叫讀者不要只注意葫蘆廟大火,而要多研究封肅卜世仁之流的丑行的。
石呆子:俗話說:[閻王好遇、小鬼難纏],[天災(zāi)易躲、人禍難防],對于士隱而言,大火不可怕,可怕的是親友乘勢作踐他打劫他?。‘敵跏侩[遭火之前這封肅是如何巴結(jié)他,他又是對封肅如何慷慨義氣?如今一旦失勢后這封肅又是怎樣愚弄他打擊他?這么前后一對比映襯,還不叫士隱勘破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嗎?同樣對于書中賈寶玉而言,賈府抄家大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賈府內(nèi)大房勢力偏房勢力乘機作踐他打劫他?。‘敵踬Z母在世時這些大房偏房是如何巴結(jié)他,他對這些人又是如何仁義孝悌,如今一旦賈母去世、他失去了靠山,這些人不等抄家大禍來臨就天天作耗、自殺自滅起來,真到了抄家大禍降臨后,他們馬上作鳥獸散,而且還乘機落井下石報往日之積怨,或者趕快坑陷他僅剩的財物后逃之夭夭。這么前后一對比映襯,還不叫賈寶玉勘破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嗎?
紅瘋子:怪不得這甄士隱能有[《好了歌》注]那樣的大徹大悟呢,原來他是曹雪芹的真影子,他的這一番夢幻經(jīng)歷才真正隱匿了曹雪芹的真事呢。而賈寶玉則是曹雪芹的假影子,賈寶玉的事不完全是曹雪芹的事,是假事。好多紅學(xué)評論把賈寶玉當曹雪芹、把紅樓夢當曹雪芹的自傳,實在是大謬不然。
石呆子:你這樣認識才合乎作者的本意,賈寶玉是作者在書中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典型,作者要借這個藝術(shù)形象實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世完全照搬到他身上呢?作者創(chuàng)作石頭記從來就不是為自己個人樹碑立傳,也不是為自己家族的敗亡鳴冤,更不是為皇十四子等人這些雍正政敵叫屈,他是通過曹家看愛新覺羅家,通過賈族看皇族,從中找出家破的教訓(xùn),供后人作預(yù)測國亡的殷鑒啊!因此你們也不可拘泥于甄士隱隱真事,[不過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這事體情理就是《好了歌》和《好了歌注》。歷來的紅學(xué)評論都把《好了歌》當作者佛道棄世思想的流露,把《好了歌注》當石頭記中與第五回薄命冊中判詞同一個性質(zhì)的東西,這就太小看《好了歌》和《好了歌注》了,這不是跛足道人和甄士隱兩個人在一唱一和,而是作者借他二人之口闡明全書最核心的事體情理?。〔坏昧烁璧乃木涫乾F(xiàn)實社會的經(jīng)典總結(jié),不是佛教道教的簡單出世思想流露,而且整個《好了歌注》都不是具體交代書中某個具體人的結(jié)局和經(jīng)歷,而是泛指從康熙四十幾年到雍正幾年這二十多年間的風(fēng)云變幻,泛指幾千年來封建社會風(fēng)云變幻造成的[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啊??墒侵鷧s妄批為書中某幾個人結(jié)局的箴言,真是誤人子弟。從這些可以看出脂批也不是全對,你們對脂批不可盲從,要一分為二。
石呆子:大家看這《好了歌》別在意[世人都曉神仙好]這句話,這只是個托詞罷了,作者從來就不信道教,也根本不想當神仙。他如果真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士隱最后真成了神仙、賈寶玉也是最后看破紅塵出家成仙、自己也可以象甄士隱賈寶玉那樣訪道求仙,他就不【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浚苯映黾易龊蜕?、或者直接訪道求仙算了。曹雪芹是個徹底的現(xiàn)實主義者,紅樓夢是一部徹底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作者在[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決不是為了宣揚佛道的虛無出世思想,這《好了歌》也決不是為了勸人們做神仙,需知想做神仙的人都象雍正皇帝那樣極端自私,得了能成神仙的秘方都是不肯公布于眾的,有了能成神仙的仙丹靈藥也是自己獨吞的,哪有花十年心血勸人們都去做神仙當和尚的道理?如果天下人都成了神仙,那自己即使做了神仙也毫無意義了,所以千萬別把這《好了歌》當宣傳道教的勸世歌。其實我在前面一再提醒你們,這書中的神話鬼話都是假話,這里的跛足道人也是個虛擬的藝術(shù)典型,他的出現(xiàn)只是全書藝術(shù)結(jié)構(gòu)的需要,是為唱這極其重要的《好了歌》而故意創(chuàng)作的,后面的士隱跟隨跛足道人棄家求仙也是故意創(chuàng)作的,也是為唱這極其重要的[《好了歌》注]而故意設(shè)置的,這些假事在你們二十一世紀懂科學(xué)的人本應(yīng)該一看就穿,難道[從來就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的歌如今不會唱了?象劉心武這樣的藝術(shù)家總說這些神話鬼話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是虛擬世界,居然把書中所有的神話鬼話神仙夢幻都當真的,把作者隱匿其中的事體情理卻忽略不計,這是[假作真,無為有]?。〖偕裣杉俚朗考俪黾夷銈兡墚斦?,總結(jié)出真情真理的《好了歌》《好了歌注》卻被你們當勸人做神仙的勸世歌,難道如今又回到十九世紀了?難道你們的科學(xué)知識居然不如我這二百幾十年前的石呆子?需知杜撰這些神話鬼話神仙夢幻的作者是根本不相信他自己杜撰的這些神話鬼話神仙夢幻的,他也相信你們會實事求是看穿這些神話鬼話的,早知你們會把神仙夢幻當真,他就不杜撰這些神話鬼話了??磥磉@石頭記確實假得過分,弄成以假亂真了,是作者高估了如今學(xué)者的悟性了,只要當初的脂硯齋悟不出來,只要當年的程偉元高鶚看不出來,那么二百幾十年后就沒人看得出這石頭記的奧秘,沒人悟得出這石頭記的事體情理,看來真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br>